天降竹马是鲛人这件事/四海谣——边阿陲
时间:2022-02-09 17:17:42

看着他毫无所觉地与舒伦讨论军情,秦在于心中焦急,像是被绑在一堆火药前,无法可想,只能等着它们就这么在眼前爆炸,边等边心惊胆战,沉郁憋闷。
再看舒伦,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仔细倾听洛茛对前线战况的描述。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曾做过的勾当,秦在于真要以为他是个称职的将领,一边缜密琢磨战策,一边还带着私人感情,担忧关心着自己的师弟。
多真诚,多无懈可击!
她不禁有些混乱。舒伦学院自建校起,对开山人舒伦的评价无一不是倾佩万分。他是四海学术的一面旗帜,是所有学员难以企及又引以为目标的标杆。就连大街小巷里玩闹戏耍的孩童,也满口都是将来要成为像舒伦一样的人。
英雄一样的人。
洛茛汇报完了战况,正要告退往外走,舒伦忽然语气沉重地叫住了他。
“洛茛,我很抱歉,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先做好准备……”
人皆称,舒伦学院倾四海之力,培养一院学员,不过是为了再出一个舒伦。
战后百废待兴的世界里,有人在浮城中漂如浮萍,有人在不见天日的工厂中被鞭打驱策,有人在海上饮风食露,靠争抢夺来一口食物。
他们仰望着舒伦学院光芒万丈的招牌,交上委托与报酬,寄希望于能有如舒伦一般的英雄从天而降,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洛茛双目通红,目眦欲裂地看着舒伦,艰难道:“……牺牲?为什么是她上前线?为什么是她去?!你说过你会帮我护好她,你说过的!”
舒伦伸手扶住他,“我很抱歉,洛茛。洛伊斯是为了四海的未来才牺牲的,你一定要振作,不要让她的血白流……”
秦在于看着神情沉痛的舒伦,看着那个据说将亲手埋葬战火,掀开人类崭新一页的英雄。
……原来,不过如此。
统帅,毕竟是统帅。在舒伦心里,就像他说的一样,这些只不过是为胜利而必有的牺牲。他坐的位置太高,见过的牺牲太多了,于他而言,于一位坐定指挥的将领而言,必须学会将牺牲看作过程,看作路径。
五十年的沙场喋血,让他裹上了一身霜寒,弟妹也好,战友也罢,能救回总督,便是可以忍痛牺牲的。
更不用说是只鲛人,连痛惜与愧悔都不用了。
撤退后,中洲陆上被抛弃的遗民几十年挣扎求生的哀哭,与洛伊斯腿骨寸寸断裂时的碎响一样,他不是听不见,只是选择不听了。
有些人,好像注定就是要被放弃的。
她越想越觉得绝望。
洛茛一把推开了舒伦,夺门而出。
旁边副官要去追,被舒伦伸手拦住。
“让他去吧。”他缓缓道,“他总有一天要接受的。”
秦在于追了上去,刚越过门槛,画面突转,她迈出去的腿落在了雪地上,深陷下去,发出短促的“咯吱”一声。
鲁格就在前面不远,倚剑而立,像是一把布满了豁口的折戟,锈迹斑斑。
他眉尖的伤口不知怎么崩裂了,两行血珠顺着眉骨淌下,流过他空洞苍凉的眼睛。
半晌,他终于动了动,扶着手中的剑站直。秦在于猛地与他墨绿的双眸对视,心中一突。
她好像,看到了故洲图书馆里那个阴郁的老者。
但洛茛并没有看她,执剑一步步顺着山道向前。
忽然,他脚步一停,顿住了。一双苍绿的眼睛怔然,直直望向素白一片的雪地。
秦在于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刺目的雪原上,一点通红反射着灼目的日光,亮得像是什么人的心头血,在积雪中格外醒目。
她马上想了起来那是什么——
那半串没有吃完的糖葫芦!
寂静的雪原上,有什么东西蛰伏着,即将破土而出,将一切表面的平和都炸做虚无。
洛茛俯身将积雪拂开,濡湿的竹签连同上面串着的几颗沾着雪尘的糖葫芦漏了出来。
同时出现的,还有已经冻结的血迹。
洛茛身形一晃,跪倒在地。
他疯了般伸手,用整只手臂将面前洁白的积雪一捧捧刨开。
雪尘飞扬,随着他动作,越来越多的红色失去积雪的掩藏,暴露在天光下,令人心尖颤栗。
大片大片的鲜血沾染在洁净的雪上。
殷红,刺目,如盛开的彼岸花。
雪原是无情的旁观者,冷眼看海洋神灵的消逝,只将证据完整冰封。
再完美无缺地,呈现出来。
洛茛双手撑地,喘息越来越急促。他双眼死死盯着满地鲜红,忽然抱住头,爆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绝望愤怒至极,像是困兽的呜咽。
雪原空荡,嘶吼声传开,又被远山一声声传回,久久不息。
北风刮过山岗,如同天地的轻叹。
洛茛放下手,忽然不再颤抖,仿佛在瞬息间冷静了下来。
但秦在于知道,他没有。
青年拾起半串糖葫芦,起身,拔出了身旁的佩剑。
“铿——”一声清啸,也在群山间传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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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就快出去了
 
第109章 脱出
 
天地都仿佛被他剑气震动,平坦的雪原百倍反射着日光,白光亮得刺眼,将大地遮盖。
光芒愈炽,白光亮而没有温度。秦在于不由半阖上眼,眼前除了茫茫一片的亮白,什么都看不清。
脚下晃动,再度睁眼时,她眼前已不再是覆满积雪的荒原。
她此刻身处的是一座府邸模样的院落,四周混乱万分,到处都是惊慌乱窜的人。还没等她站稳,一个年轻姑娘尖叫着迎面向她撞来,吓了她一跳,但紧接着就透过她的身体狂奔着跑远。
秦在于抬眼,就见她面前的影壁前,洛茛正背对着她与一众人对峙,刀光剑影翻飞,他剑风狠厉,罡风随剑芒横扫,将几个人直接扫飞出去。更多人瞬间围上来,顶上前面人的缺口,但也只是螳臂挡车,包围圈才形成就被他再次撕开。
在洛茛身边,一个两鬓花白的妇人双臂抱头蜷缩在地上,厚袄肮脏,双肩不住颤抖,残破的藤编箩筐歪倒在旁边。人群激战正酣,几十只脚就在她边上胡乱踩踏,许多次只差着一点就要踩断她四肢肋骨。
——是刘婶。
一看到她,秦在于就明白了眼下情况。
一个普通妇人,当然扛不住洛茛这个征战多年的将军的逼问。
洛茛面色霜寒,一身戾气。金色的□□在他脚下形成,一列护卫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齐齐七窍流血,软倒在地。
护卫越来越少,透过人墙缺口,秦在于看到一个墨蓝长袍的中年男人,正被一群护卫护送着往外跑,脚步慌而不乱。
洛茛目光死死钉在苏文身上,见他要走,语气森寒地吼道:“我要你死!”
金芒一瞬暴涨,院落内空气一凝,随后狂乱地暴动起来,猛地将护卫们卷起,狠狠甩出去。
苏文也被波及,被气浪一推,直直撞上了影壁。
洛茛毫不犹豫,狠辣的一剑直冲他后心而去。
剑风擦过苏文后背,将他长袍划开一道一尺长的裂口,剑刃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另一把横插进来的剑牢牢挡住。
洛茛偏头,语气森寒道:“让开!”
舒伦执剑的手寸步不让,他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洛茛紧盯着正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的苏文,沉声道,“我要杀了他。”
舒伦又惊又疑,“什么?那可是苏先生!”
洛茛:“我知道。洛伊斯不是在前线牺……”
他哽了一下,深深喘一口气,厉声道:“不是牺牲,她是被人害死的!就连你的军队里,都有人在遮掩!”
“不过没关系,”他又出现了那种仿佛平静的状态,语气平缓道,“我会把他们一个一个揪出来。一个,一个,谁都不会被漏掉。”
他手上一动,欲抽出剑锋。舒伦察觉他动作,立马反手追上,手上剑将他的紧紧压住,“你胡说什么?谁告诉你的?”
洛茛提剑吼道:“让开!”
舒伦一咬牙,手上蓦地卸力,任凭洛茛剑锋前刺,同时脚步一错,从洛茛身侧挪到了他面前。
秦在于一惊。
洛茛这一剑劲道极大,停手不及,直直刺入了他肩膀。
殷红的血顺剑刃一滴滴落下,没入地上积出的血泊中。
洛茛缓缓抬眼,双目赤红。
“师兄,”他一字字道,“你这是做什么?”
舒伦看着他,握剑的手垂下,另一手缓缓抚上他肩膀,“洛伊斯……”
他声音发哑,顿了顿才又道:“是师兄的错。师兄答应了你要照顾好洛伊斯,师兄食言了。是我无能,你有什么难过、苦闷,都冲师兄来,不要冲动。”
他面上一贯的冷肃神情寸寸龟裂,漏出深埋的痛彻,像是心中对师弟的关切占了上风,让他再维持不住属于将领的威严。
恍然间,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在中洲陆岸上指着几只灰毛土鸡同师弟玩笑的青年,还没有横跨汪洋,还会为被猎杀的海族感到愤慨,还会在陆域沦陷时彻夜难眠。
有泪有笑,有血有肉。
……但他握剑的手指又分明掩在身后拨动,示意让苏文快走。
洛茛望着他,不言。
秦在于在旁边兀自心急。
苏文这一跑,舒伦绝对有本事让洛茛一辈子再找不着他!
两个护卫动作利索地扶起苏文,一边一个,快而隐蔽地托着他往外走。
舒伦任肩上的伤口一滴滴往外淌血,看着洛茛继续道:“已经有五十年了,洛茛,我们南征北战已经有五十年了。我们这一代人,身处战乱的时间远胜过没有战争的时间,把大半辈子都赔进战火里了。洛伊斯走了,我们谁不痛心?可现在是在打仗!由不得你任性,由不得你发疯!”
他手上用力,在洛茛肩上按了按,“你也不希望还有下一个五十年,对吗?你如果累了,师兄给你准假,你这几日就不去前线了,在岛上休息休息,陪一陪……”
他放缓了声音,面有哀色,“陪一陪洛伊斯吧。”
在他说话时,洛茛一直看着他沉默。在听到洛伊斯名字时,他身体几不可察的一颤,终于动作,却是抬手拂开了舒伦的手。
舒伦一怔。
“可以了,舒伦将军。”他面带嘲意,“你整日对着这些个灵骨商客客气气,不嫌累得慌吗?今日我杀了他,责任我一个人担,与你们都没有关系。现在让开!”
下一刻,洛茛毫不留情地将剑从他肩头拔了出来,鲜血溅到两人衣领上。剑锋横扫,直逼舒伦门面。
舒伦始料不及,来不及举剑格挡,身体下意识闪避,将他剑芒让了过去。
洛茛本就不欲纠缠,这一剑就是为了逼开舒伦。见他让开,便直冲后面的苏文而去。此时苏文已经接近院门,剑锋寒光凛凛,再度刺向他后心。
舒伦忙回剑格挡,截住他的剑。
他急呵道:“洛茛,住手!”
他一喊之后,院墙上竟应声翻下几道人影,围拢过来。
舒伦分明有备而来,根本不是独身亲至。
几人从秦在于眼前快速闪过,挡在洛茛和苏文之间,但还是让她看清了一个熟人。
舒伦的副官。
这些人是指挥部的卫队!
舒伦那句轻飘飘的“总会接受的”从她耳边掠过,映着将领肃然的脸,是一样的轻巧,一样的高高在上。
洛茛看了眼卫队,眼中没有太多意外之色。他手中剑携劈山之势,风刃呼啸,几名正面围上来的卫兵甫一照面就被掀飞出去。
他撕开一道口子后继续向前,夺命的刀锋追着苏文,紧紧咬在他身后。
以舒伦为首的卫队也各自动作,道道金芒浮空而起,结成一道阵法,圈住了洛茛。
都是战场上的战友,他们都清楚洛茛的能耐,纷纷如临大敌,一上来就几乎用上了全力,金芒纹路繁复,牢牢锁住阵中人。
洛茛看也不看,抬手间金芒凝结,一道山崩之声轰然作响,伴随着院中地面开裂的轰鸣声,卫队中眨眼倒下一片。
阵法散了,洛茛腾身而起,执剑越过卫队,剑尖直指被挡在后面的苏文。
跃了没两步,又一道金芒横到他面前,拦住了去路。
洛茛脚步一阻,抬手接下阵法,怒火万丈地看向舒伦。
他方才强行解阵也吃力不少,只是凭着心中执念不露败势,眼下舒伦加入战局,他再想往前定然困难非常。
舒伦移开了目光,淅淅沥沥的血珠从衣袍下冒出。而他手中掐诀,稳稳按住阵法。趁这点时间,卫队数人迅速起身,再次围住洛茛,金芒汇笼,将阵法强化得固若金汤。
舒伦主阵,面色阴沉地挡在洛茛正前。
他今日是拦定洛茛了。
洛茛当然不肯就范。他不再去看舒伦,遇强则强,手中阵法蓦地延展,迎了上去,以一人之力,与对面整队人的力量抗衡。
冷汗从他额角渗出,一张俊俏张扬的面孔血色尽失。他将下唇咬出了血,含着满口血腥抵着阵法,一步步向前,继续向着院门的方向挪动。
一步、两步……
舒伦面上不虞之色愈盛,手诀一变,阵法金芒大亮,带着千钧之力压下来,让站在外围的秦在于都感受到了强烈的胸闷不适。
洛茛双腿控制不住地颤动,淌血的剑尖依然向前。
副官带头,卫队如梦初醒,接连变阵,跟着舒伦加力。
阵法中央的青年双目赤红一片,终于支撑不住,身形一矮,剑尖撑地,一边的膝盖重重着地,与地面平整的青石相撞,发出铿然一响。
秦在于一颤。
苏文被搀扶着绕过影壁,在护卫保护下平安出府。跨过院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静静扫过半跪于地的青年将军。
平静、冷漠,事不关己。
像极了那天在雪原上,他垂眸望着鲛人的目光。
洛茛仰头死死盯着他,层叠的金芒在他脸上映出杂乱的光纹。
他没有歇斯底里,没有颓然奔溃。
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
森冷的字眼一个一个从他殷红的唇间和着血迸出——
“我、杀、了、你!”
“我杀了你——”
“秦在于!”
耳边一声呼呵乍响,天地崩裂,院落、人群、偏执的青年都一齐破裂消失,塌陷成一片虚空。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极大的推力,将秦在于重重往后推去。她心绪起伏正激烈,猝不及防离地而起,重重撞上了身后墙壁,直撞得眼前发昏,双耳嗡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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