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偶人微微一笑,摇头道:“却不是让你替我杀掉什么人。”
行钧沉吟了一会儿,疑惑道:“我一个穷和尚,身无长物,除了些许法术力气,还有什么地方能帮到你?莫非……莫非你是想那男女之事?那却恕难从命!”
对面那偶人气得翻了一个白眼,喝到:“你这和尚却是无礼,天底下男子多如牛毛,我出去只需媚眼一转,手指一勾,便有无数人神魂颠倒,扑了上来,我难道还非看上了你不成?”
行钧讪讪笑了一声,抓了抓光头,说道:“不是便好……却不知我何事能帮上你的忙?”
那偶人正色道:“我现在为人所拘禁,尚无自由之身,我救你活命,自然是要你帮我离开此地。”
行钧吃了一惊,环顾四周,问道:“你说为人拘禁,又是何意?难道现在我便已经身陷囹圄?”
那偶人摇头道:“你且放心,此地是方才你我相斗那处的地下,外人万难察觉。在你倒下之后,我在你身下塞了一块羊脂白和阗玉,留了些许法力在那玉中,现在我便是通过这块玉石和你相谈,至于我那本体,早就被拘禁回法阵之中了。”
行钧又是吃了一惊,仔细看面前那玉石偶人,样貌如生,脱胎玉质独一品,冰晶玉肌飘清韵,啧啧赞叹了一声,说道:“法术竟然可以精湛到这般地步,隔着这拘禁法阵,你都能遥遥御制这玉傀儡?”
那偶人苦笑道:“这也是我第一次施展这术,本来便有风险,怕为旁人所察,又不知道能支撑到何时,方才为你疗伤,便已经耗费了精力大半,余下的时光也不多了。”
行钧和尚哦了一声,点头思索,说道:“那拘禁你的人……”
偶人说道:“那些人却是野心勃勃之辈,和你一样,都是佛门中人,数十年前趁了灭佛法难,朝廷四处诛僧废寺,那些人趁乱掠夺了无数佛门至宝,更是将许多原本被镇压的魔物妖邪收为己用;这偏僻寺庙,便是这些人苦心经营上百年的处所,里面深宫曲折,机械隐伏,法阵森严,其中秘密,连我也不能全部知晓。”
行钧又问道:“那群人为何要将柳小姐等人诱到此地,意图不轨?”
偶人道:“那是为了祭祀一尊邪神,那邪神来历诡异,荒蛮远古,法力足以慑服群魔,只是一直处在那休眠之中,好似每隔一阵便要以活人祭祀,具体情形我也不甚了解。”
行钧沉吟一阵,说道:“如此说来,我那初时感觉没错,此间果然是不详之所。只是我昏迷了这许多时间,也不知道外间情形如何,乔玄朴法力高强,我倒是不担心此人安危,不过其余人等都是尘俗中人,哪里能对抗的了那般妖邪……我不能留在此地,要快些上去相救。”说着便想挣扎而起。
那偶人跨步上前,伸手将行钧按在墙上,冷笑道:“你重伤未愈,筋骨已断,力气不继,这般模样还想重新上去?真是不知死活的和尚,你知道为了对付你和乔道人,那些术士会派出何等强悍妖物?你莫要如此狂妄,不知死活!”
行钧低头想了片刻,说道:“如此这般,我更没法救你出来,你冒险救我,又是何等思量计较?”
那偶人说道:“我要你此刻在这洞穴中安心歇息,一两日之后,你身上法力便可复原,身上创伤对你来说也不是大碍,这里活人祭祀终了之后,法阵必定松懈,趁那些人不备之时,你便设法走脱出去;那乔玄朴是崇玄馆中人,马京瑾又是大员之子,两人行踪不明,朝廷必定派人探查,你只要稍微透漏风口,朝廷中人便能寻踪而至,到时候他们鹬蚌相争,我自然有机会从阵中走脱出来。”
行钧沉声道:“你要我在此地静养,难道是要弃了柳小姐张生等人不顾,听任他们白白送死?”
偶人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五人中怕是已经死了几个了,外间乔玄朴正在和谁人相斗甚烈,一旁还有股强大妖气盘旋窥测,你就算上去了,也是于事无补……”
行钧道:“若我引了崇玄馆之人到来,阵法崩坏,届时不光是你,那些人原本拘禁的其他妖魔之物,怕是也要一起倾巢而出罢?”
那偶人说道:“崇玄馆能人异士极多,怕是也不会放任我等出逃,我所赌的,便是那乱中一线生机了。”
行钧低头思索,想起这傀儡女子法力高深,又是刚刚取了马公子主仆三人性命,也是心狠手辣的妖物,心中犹豫不定,不知如何答复于她。
那偶人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说道:“你我人妖异路,本应无甚交往际遇,你若能助我出来,我愿意再欠上你一份人情,以后在世间再次相遇,我愿替你做上一件事情,你意下如何?”
行钧依然良久沉吟不语,那偶人见状,眉头一皱,脸上怒气涌现,说道:“好个不识抬举的臭和尚!我平日何等高傲,哪里像今天这般低三下四求过人,你就不怕我现在便杀了你?”说罢双手一垂,雷音自手心起,震光为电,其光如索而曳,垂在地上,身上杀意涌现。
第 92 章
行钧见她这般模样,不为所动,将上身坐直,双眼正视那偶人,毫不畏惧。
那偶人怒视着行钧,两人僵持了好久,那小小洞穴中只有电光霹雳豁剌之声,光影明灭变换,情势如同箭在弩上一般。
又过了片刻,那偶人长叹一声,掌心中霹雳消逝无踪,她微微侧过脸去,沉默了一阵,说道:“你既然不愿帮我,那便算了。你就在此地静养几日,复原后寻觅了机会出去罢,自己一切小心!”
行钧愣了一下,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打算的?”
那偶人低声说道:“除了你之外,我还留了一招后手,只不过那条路……希望太小。聊胜于无,我会全力一试的。”
行钧低头沉默了一阵,然后问道:“我现在这副模样,根本不是你对手,你为何不痛下杀手,或者做法将我制成你的傀儡仆役?”
偶人抬头望了行钧一眼,眼神中似乎秋波湛湛,转瞬间又将脸转了过去,叹道:“要杀你何其容易,我却总是下不去手。罢了,有缘以后外间再相见了,只是希望见面时,别再你死我活的争斗。”
行钧沉吟了一会儿,抬头说道:“我方才未曾应承你,是因为我想上去救了那几个无辜之人,再会一会那背后设局阴险之士。如果可能,我也许……也许会破了法阵让你出来,不过在那之后,你我再次相遇之时,我怕是不会再留情面,要和你全力相搏,定要将你收服。”
那偶人听得双眼圆睁,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过了片刻,弯腰笑了起来,说道:“这蠢和尚,你就是一具□□凡胎,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还妄想着做如此多的事情。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傅你怎地如此喜欢吹牛?”
行钧咬牙伸展了一下双臂,用力撑住岩壁,后背骨骼啪啪作响,有如爆豆之声,略微活动之下,头上冷汗涔涔而出,他咬牙说道:“虽说是□□凡胎,但我复原的速度,还是比平常人等快上一些,只要给我些许时间……”
那偶人望着行钧,脸上也是微微有惊异之色,原本想他背后筋骨寸断,双臂早就不能活动,没想到这般快便能挥动手臂、施上气力了,饶是如此,她依旧冷笑道:“些许时间?上面那些妖物却是没有这般耐性,等你恢复完全之后,那几个凡人祭品早就在妖兽肚子里,化为腐肉了。”
行钧点头道:“我知道情势急迫,非常之时便用非常之法,我愿意冒险一试。”
偶人连连摇头说道:“你都这般虚弱,还想着施展法术?休要逞强,现在上去,随便一只妖兽都能解决了你。”
行钧只是微笑不语,那偶人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一动,问道:“你若身躯完好,和那乔玄朴全力相搏,谁的胜算更大一些?”
行钧说道:“我让他一只右手相斗,方才公平。”
那偶人噗嗤一笑,说道:“你这和尚不光傻,还有些傲气,想来那乔道人让你吃了许多苦头,你心中有气,故意这般说法?”
行钧也笑道:“为何我实话告知,你却总是不信?年轻时我也是个暴戾之人,诸般杂术修习甚广,慨不快意,身所伤者甚众,后来皈依佛门,打磨心性,却是收敛了很多。”
那偶人又掩口笑了一阵,然后正色道:“傻和尚,你身子虚弱,外间凶险万分,勉强上去,真会送掉性命的,我侥幸救了你一回,却是没有办法再来一次了。”
行钧也正色道:“既然已经答应助你,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至于你出来之后,如果再为祸人间,我定要追你到天涯海角。”
那偶人听了,又莞尔一笑,说道:“想追我的术士却是很多,师傅你可要慢慢排队,耐心等候了。”
行钧听了一窘,讪讪不知如何应答,那偶人走了过来,和他并肩坐下,扭头望着他的脸庞,眼中却有欢喜之色,说道:“师傅你虽说傻且自负,不过也可爱的紧。寻常男子,遇到这等危险困局,不是彷徨无计,支吾其词,便是眼神闪烁,假意应承,借机溜之大吉。倒是你,方才宁可被我杀死,也不愿欺瞒于我。”
行钧脸上一红,说道:“接人待物,难道不是理应如此?虽说你是妖物,但也毕竟有恩于我,我怎能口出诳言,诓骗于你?”
那偶人脸上现出欢愉之色,双手抬起,将头枕着手臂,倚墙而坐,轻轻说道:“若是百年前,我能遇到你这样的人,也许……”
行钧扭头看她,那偶人面上神情迷茫,好似陷入回忆一般,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轻轻咳了一声,说道:“或许我现在该动身上去了……”
那偶人突然翻身而起,抬头望向洞穴顶部,行钧心中一动,也是侧耳倾听,片刻之后,两人齐声喊道:“大事不好!”
行钧挣扎着便要起身,却被那偶人用力按在地上,只听她喝道:“这事却都交给我应付!”
说罢,她向后一跳,俯身将右手按在地上,口中念动咒文,步罡念咒间,数株苍松古树,从地上窜出,棵棵挺拔身姿,将那岩穴转瞬间撑大了数倍,霜皮溜雨四十围,枝杈茂密,将这洞穴变成一间树屋,那偶人抬首望向洞顶,面上有焦急之意,口中说道:“只希望今番能撑得住,躲过这一劫!”
话音刚落,有鸣响激烈,震动山川,声如霹雳,那洞穴中岩落如雨,推山转石松篁倒,烟尘障目,岩壁崩塌,地面起伏,古树根须暴出,大如酒瓮,纵横相承,状如缲车。
那地裂山崩之状持续良久方才停了下来,尘土兀自飞舞不定,地上碎岩遍布,数棵古木已经支撑不住,折断在地。行钧以双手撑地,勉强挣扎而起,咳嗽数声,双眼渐渐适应了那洞中浑浊幽暗,他心中挂记方才那偶人,低声呼唤了几次,却无人应答。行钧咬牙勉强站起,向前走了几步,却看得那白玉偶人立在当地,一动不动,眼中早就没有了神采,心中吃了一惊,慌忙走上前去,伸手扶触,一触之下,那偶人身上环佩叮当之声响起,身子急缩,变为一块玉佩落在地上。
行钧见状,知道是那女子傀儡方才做法消耗甚剧,难以为继,却是和自己断了联系,他轻叹一声,将那玉佩拾起,那玉正面是云纹和蝙蝠组成的图案,有流云百福之意,背面刻了几个字,却是“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行钧将那玉持在手中,隐约闻到玉上幽香,想着那女子傀儡原是妖邪,本应和自己势不两立,却又三番五次救了自己,心中也是起了矛盾纠结之意。轻轻喟叹了一声,他将玉佩在腰间束好,正想打量四周,寻找去路时,却听得角落里传来一声狞笑,笑声阴沉,不怀好意,转瞬间便有恶风扑至身前。
第 93 章
行钧哼了一声,撤步便闪,避开当头一击,正要继续后退时,感觉脚下有绳索缠绕一般,接着那绳索用力一掣,将自己拽到在地,凝神看时,面前立了一个庞然乌鲗,触爪翻飞而舞,方才将自己拽到的便是那物的腕足。
那巨大乌鲗头上现出一张人面来,嗔目望着行钧,咯咯痨嗽不止,笑道:“原、原来你躲在这里……那些人,却是到处寻你不得,急得如同热锅上上蚂蚁一般,却,却是让我捡了便宜……”
行钧冷笑道:“你却是如何探得我在此地?”
那乌鰂笑道:“外面、外面惊天动地了,怕是许多妖兽都被砸死,我我生的乖觉,身体又柔软,寻了一条裂隙藏身保命。哪想到那撞击之后,裂隙一直延伸到你这处,我嗅的里面有人的血腥气息,便一路辛苦探查过来,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乌鰂一边笑,一边用数条腕足将行钧团团缠住,说道:“平日其他妖物都欺辱我法力不高,今番我却是走了大运,觅了你这和尚来吞噬,想来不久之后,我、我也能变成那暴戾强悍之物了……”
那乌鰂勒住行钧,张开身下大口,露出一张鹰喙般利齿,便要将他吞噬。行钧笑道:“你这蠢物,还真以为自己得计?方才你在岩隙中穿行时,我便听得你动静,故意在此地等你多时了。”
那妖物哼道:“那便又……如何,你现在身体虚弱,法力皆无,还不是那俎上之肉,听凭我摆布!”说罢,卷起行钧头颅,便朝口中送去。
行钧叹了一声,说道:“今亵用驱神役鬼之咒,他日获阴谴冥司,也算是无奈之举了。”说罢,舌尖绽雷,口中金光晃耀,暗室灼灼如昼,令人不敢正视,那道光直射向那乌鰂口中,但见那妖物惨叫一声,腹中一涨,面上五官有烟火逸出,转瞬间双目黯然,身躯一软,瘫倒在地,缠着行钧腕足顿时松了开来。
行钧躺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挣扎从那妖物身下爬出,立在那物身侧,口中念诵咒文,指掌为刀,向那妖物身躯中刺了进去,旋即整条胳臂没入,那和尚头上汗如雨下,背后伤口处隐隐有血迹渗出,仍然诵咒不停,接着肩膀也没入那怪躯体,不一会儿工夫,行钧整个人便钻入了那乌鰂之中。
那洞穴中经文念诵之声依旧不停,那乌鰂全身随所经文节律而动,身上火即大发,洞中附近残破木叶,皆为煨烬。那乌鰂融合了行钧之后,一声长啸,重新挺立起身躯,将腕足延伸,四处探寻裂隙,选定一处缝隙后,攀住岩壁,蹂身飞向那处,身形变换间,眨眼间没入那缝隙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