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僧人何曾看得这般器械,见这器物寒光闪闪,尺寸庞大,透着腾腾杀意,都是悚然怵惕。印光见状,说道:“魏将军麾下玄甲军不但武艺高强,还精通火龙神器阵法,这旋风炮配合三弓床弩一出,锐不可当,每逢战阵几无失手,北境蛮虏尽是闻风而逃。今日用来对付那半残妖僧和两个女子,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说话间,那空中一半的银镜图像变幻,由外间情形换为地宫内之景,光线幽暗,甬道半数坍塌,巨石阻挡通路,一众僧人正在艰难开路,清扫密室,另有一干僧人在更下一层密室中做法结阵,似乎正在制御妖物,另有几人身形轻巧,在废墟残垣中来回奔走,似乎在寻觅什么事物。
印光一一扫视镜面,手中捏住佛珠,冷笑道:“行钧师傅,任你如何变幻,也逃不出老衲的手心,等你显形那刻,便是送命之时。”
第 96 章
却说行钧变幻为蓝面赤发双翼巨怪,从妖兽群中救了柳碧云和崔花影出来,振翅远远飞上天空,依稀觉得天空中有结界压制之意,而且好似有无数人隐在云中,好似窥视自己一般,心中一惊,把二目一睁,冲出阳神,向那云层中重新望去,方才窥破了那般结界和法阵,想起方才偶人叮嘱之言,果然不假。他暗暗切齿一番,重新朝地面俯冲而去。
行钧在空中飞了半晌,绕开山顶那片荒芜碎裂之地,径直向半山腰密林处飞了过去,隐隐觉得远处有两股妖气相斗,其中一股的气息越来越弱,心知那偶人□□支撑不了多久,凝神屏息在林间疾速穿行,终于觅得一处裂隙,那缝隙处位于山脊之北,入口堆了些许碎岩断木,石缝里面阴风飒飒气侵人,风中隐约有硝石硫磺味道。
那巨怪落了下来,双臂抓起一块巨岩,低吼一声,将它挪到一边,然后举起一截断木,侧身挤了进去,又复将那断木连同树枝遮掩在入口之上,让外界看不到里面情形。
行钧让巨怪向前走了几步,期间狭窄曲折,仅能勉强容身,走到难行处,他双爪连抓,扑簌簌抓碎数块凸出岩角,勉强开辟通路。行了一阵,来到一处尚且宽敞的处所,那巨怪半跪在地,大口一张,将崔花影和柳碧云吐了出来,用手捧着,放在面前岩石之上。
行钧静候了片刻,方才见那崔花影悠悠转醒,她睁开双目,先是看到柳小姐,急忙用手将柳碧云揽入怀中,而后抬头望见了行钧,一惊之下,花容失色,惊叫一声,却又随即镇定下来,她吸了口气问道:“我如今是已经在地府了,方才遇到你这般鬼物?那却为何小姐身躯尚温?”
行钧叹了口气,说道:“切勿惊惶,二位姑娘尚活在人间,只是小僧来的晚了,未能救出其他人等,实在愧怍于心。”
崔花影听得是行钧声音,又是一惊,眼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她抬头反复打量面前这怪,见它面貌狰狞,半跪在地,身形有如小山,背上鬼火莹莹,周围又是幽深黑暗之所,悠悠荡荡,杳杳冥冥,惨气冲霄,阴霾彻地,简直如同泥犁地狱之中一般,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行钧后退了一步,将方才发生之事一一道来,崔花影听得目瞪口呆,楞了半晌,也将自己所遭遇之事尽数讲来,讲到伤心之处,忍不住悲从心来,泪如雨下。
行钧听得嗟叹了一番,说道:“只可惜那无辜之人纷纷殒命,乔道人因贪嗔执念而堕入魔道。生死轮回,循环无已,孽冤相逐,转报无休,我甚悯焉!”
崔花影咬牙擦了眼泪,止住啼声,说道:“行钧师傅,你现在有何打算,是否有甚脱身计策?”
行钧说道:“方才那女子傀儡告知与我,这四周结界森严,机阱万端,那些佛门败类早晚会发觉蹊跷,怕是正在外间埋伏于我。我方才承诺与那傀儡,要去破了地下法阵,不过想来此事也是千难万险。我心中思量,让你和柳小姐在此间等我,不置可否?但若我久去未归,你二人……”
崔花影说道:“若师傅也为那奸人所害,那我和小姐也定然毫无生路,在此死等又有何意义?如若不嫌我等累赘,我愿随师傅一探那虎穴龙潭,我也曾立下誓言,要替杜猛报仇,哪能来到这里,还有退缩之理?”
行钧看她目光坚决,银牙紧咬,右手握住左手手腕一处布条,意态愤恨,于是长叹一声,说道:“即便身已入圣,尚且嗔怒难除,何况凡人……也罢,那你我就一起闯入那地下,会一会这背后主使之人!”
说罢,行钧重新将崔花影和柳碧云放入口中,崔花影一手揽住柳碧云,一手扶着那巨怪口中利齿,从它唇齿间隙向外望去。行钧在那巨怪体内低声说道:“我这具妖物之躯,乃是用五鬼之法临时融合而成,遇到寻常对手,还可撑上一阵;若是对方是厉害角色,这身躯也难免四分五裂,我便要现身相搏,届时你护好了柳小姐,定要寻了安全之处,躲在我身后。”
崔花影点头应允,那巨怪重新起身,沿着裂隙向下走去,初始狭窄,两侧夹壁怪石嶙峋,岩窦中乱石□□,巨怪仅能勉强侧身而过,后来通路渐渐开阔,来到一处百丈悬崖边缘,悬崖下绝暗不可视物,狂风如啸,风吹身上寒沁肺腑,如卧层冰积雪,苦不可忍。行钧低声说道:“崔姑娘,你且扶稳,我们今番便要下去了。”
崔花影用鞶带将自己和柳碧云绑在一处,双手抓住巨怪口中一颗牙齿,但见那巨怪自崖边纵身一跃,张开双翼,向着那深渊之底落了下去。
崔花影从巨怪唇齿之间望去,初始深渊之中一片混沌黑暗,四周昏惨,如冬凝阴,渐渐万丈绝壁处缓缓有光,幽绿如蓝,一闪即逝,凝神观看时,却是一只只巨大人眼,嵌在万仞崖壁之上,那些瞳仁中幽光闪闪,喜怒哀乐忧思惊之情齐备,齐刷刷盯着下坠的那怪,默不作声。原本那巨怪身材绝大,跟这些巨眼一比,却也显得渺小了许多。
崔花影看得心惊肉跳,低声在巨怪口中问道:“行钧师傅,这般人眼却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那些地下的术士在监视我等?”
行钧低声说道:“那女子傀儡提到有御镜监视法阵,但却不是这等情形,这些绝壁人眼……是些早已死去的远古巨灵之物,身躯腐朽之后唯有一目尚存,千年不灭,结为幻石。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间。”
说话间,那巨怪落在一处凸起之处,低头看时,那却是团团树根盘旋虬结,指向天空,树根形如巨狮,毛爪眼耳足尾,无不悉具。根须初始丈余粗细,向地下延伸处却越来越粗,如同倒长入地下一般,其余大半树根,皆是深深嵌入一旁岩壁之中。
行钧低头看了一阵,说道:“如此古怪,颠倒阴阳,必有妖异之处。”说罢,双翼一敛,沿着那巨大根须向地下更深处跳去。
那巨怪以树根立足,渐次纵越下行,不多时见那根须并入树干之中,那树干松皮鳞鳞,之上多有瘤瘿,随着深渊中寒风阵阵,有些树赘竟缓慢生长起来,转瞬间就大了数尺有余。行钧看那树干足有百丈之围,幽暗中向下延伸,不见其终,看得心中纳罕,低声说:“南国有树谓之枫人,多树瘤。有越巫说过,取之雕刻神鬼,异致灵验,不过那树却没有这般绝大。”
第 97 章
那树干表面崎岖不平,在幽幽深渊中一直向下延伸,行钧索性展翅飞在半空,缓缓向下降去,一路之上见到的树瘤越来越大,有的竟有直径数丈,一半沉在树干中,一半露在外间。行钧突然停在一处瘤瘿之旁,沉默不语,崔花影见他这般情形,悄声问道:“师傅为何停下?难道发觉前面有人埋伏?”
行钧摇头说道:“方才我便感觉这巨树颇为古怪,现在越往下走便是愈发心惊,这里为何邪气越来越重,每行一步,都感觉犹如孤魂在我耳边饮泣,倾诉酷之积怨一般?”
崔花影听他这般言语,心中惊悚,毛发竖立,但见巨怪停在那处瘤瘿旁边,双爪伸出,猛地将一片树皮掀开,木中有肉,隆起状,可数百斤,如熟猪肉,被寒风一吹,正蠕蠕而动。
崔花影惊得掩住嘴,低呼了一声,那巨怪哼了一声,伸出右爪,指尖上白炽若铁块淬火,向那肉块戳了进去,但见那肉嗤的一声冒出白烟,如同活物一般向四下散去,原本凸起处转瞬凹了下来,形成一个方圆丈余的大坑,坑底白骨累累,仔细看时,多是人骨,中间却有一骸骨形状甚怪,身如巨鳖,躯形如箕,十脰环蔟,原九有头,其一独缺,断颈处血迹斑驳,渗入白骨。那怪异骸骨周围皆是人骨残片,还夹杂锈蚀刀兵甲衣,那些人骸多有挣扎奔逃之意,身形扭曲,口齿大张,想必死前十分痛苦。
崔花影在巨怪嘴里看得分明,忍不住颤抖起来,行钧低声说道:“难怪我如此感觉,这些人惨被妖物所戕,就死之时,楚毒万状,衔恨九泉,自然是怨气冲天。”
崔花影低声问道:“那坑中妖物,却是什么来历,害死了如此多的人命?”
行钧说道:“这般鬼鸟妖物,昼伏夜行,行则啼哭有泪,每于月黑荒村,凄风惨雨,磷火星星,以其两翅如车轮推行,经过之路上人多暴毙,实属凶横之辈。”
崔花影听得悚然惊心,轻声说道:“我们方才经过的树瘤之中,怕是也尽皆是这般情形罢?”
行钧点头称是,说道:“我云游世间如此多年,却也未见过这般情形,看来此间不同寻常,真有如妖魔之窟,能御制这般事物的人,怕是野心不小,其志叵测。”
那巨怪继续向下潜去,两人都是噤声不言,心知这设局之人非同小可,此番下去怕是凶险无比,也不知是否还有命上来,心中具是起来沉重压抑之感。
少顷之间,那巨怪落在一根树杈之上,数个旁支上葱郁周回,枝条横绕,柯叶旁布,状如羽盖,可荫数百亩,枝杈有数十枚瘤瘿,形如巨屋,在密密树叶下竟相趂奔走,来回移动,发出莹莹红光。
行钧和崔花影看得目瞪口呆,未曾料想这树瘤还能自行走动,期间怕是有甚不详之物,两人屏息凝神,本想继续潜行,却不料那些瘤瘿如同察觉有外物来临一般,纷纷朝两人方向移动而来。
行钧大吃一惊,御制那巨怪张开双翼,向下疾速坠去,将那数十个瘤瘿甩在身后。又落了数十丈,那巨怪停在更下层的枝杈之上,抬头望向上方,却是不见了那边怪异树瘤。行钧和崔花影两人心中稍安时,立足之处上下树枝震颤,行钧暗道不好,顷刻间一个瘤瘿从上方树枝上钻出,垂在巨怪头上。
巨怪后退一步,摆了一个防御架势,但见那瘤瘿蠕蠕而动,其上树皮渐次裂开,有如花瓣绽放,里面血光莹然,映的四周通红一片,内里露出一个透明瓣膜,其上青红血脉、经络清晰可见,一张一翕,犹如人之心脏跳动,模样甚是怪异。
行钧和崔花影看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定睛继续向那瓣膜中看时,里面仿佛有如女子闺房情形,一个女子著惨绿衫,正伏在中间一张床上呜呜哭泣,其声甚悲切。
崔花影看她哭得甚惨,心中不忍,低声在巨怪口中问道:“行钧师傅,听她哭得如此悲切,莫非是让妖物囚禁于此,苦不得脱?不若我们出手就她出来?”
行钧说道:“此处甚是诡异,尚不知此物是人是妖,还是勿要大意为好。”
崔花影想起张生那边际遇,叫声惭愧,说道:“便听从师傅安排。”
行钧让巨怪上前走了一步,接近那透明瓣膜,抬起手爪,轻触了一下那个瘿瘤,床前那一女子转瞬间翻身扑了过来,四肢张开,匍匐在那瓣膜之底,但见她血渍胸臆,颈垂断而不殊,反折其首,倒悬于背后,状甚可怖,只恨不得能破膜而出,搏噬在那巨怪头上。
行钧大吃一惊,展翼往后飞掠了数丈,稳住身形,看那瓣膜内的惨绿衫兀自凶狠挣扎,将那瘿瘤晃动得摇摇欲坠,却是无计脱出,不过狰狞之意依然令人惊骇。
崔花影看得肌肤战栗,喃喃道:“此物果然如师傅所言,是那妖邪,却不知她为何不能从那树瘤中脱出?”
那巨怪低头俯身,嘘了一口黑气出去,那口气低沉压地,自脚下平铺开去,把巨怪所踏树枝尽数覆盖,黑气弥漫处,却现出片片金光,是一道道符箓蚀刻在那树身之上,龙章凤篆,宛若鎏金。行钧低声说道:“这些妖物肯定为人所制,囚禁在此处脱身不得。”
崔花影惊道:“这般庞然巨树,倒长在深渊之中,树身之上不知藏有多少妖邪之物,这些人等却是在此制御邪物,真是不怕有玩火自焚之险。”
行钧咬牙不语,转身朝后走去,一路向下,枝叶遮蔽,道路越发阴暗,旁边枝枝蔓蔓上瘿瘤渐次涌现,树皮裂开,在那巨怪两侧或头上,如花朵般缓缓绽放,最近的一个瓣膜里出现一条化蛇,那怪长着人类的面孔,身躯如豺狼,背上一双鸟类的翅膀,以蛇之形态缓缓游动,见了外面的巨怪,发出如同妇人的呵斥之声,尖叫声中,那瓣膜之中水位陡升,转瞬间便充盈已满,瓣膜鼓胀,好似随时便要破裂一般。
行钧并不理它,继续前行,前面又一瓣膜中囚禁着一个幼儿,皮肤红中透黑,赤爪大耳长臂膀,以手拽头,意态甚是痛苦,不断啼哭,哭嚎声中,那孩童将面皮尽数扯烂,露出白惨惨骷髅面孔。饶是行钧见多识广,也是蹙眉不语,那孩童骷髅望着巨怪,又复嘿嘿一笑,肩膀上一左一右长出两个头颅,燃起火光,一红一绿,三个面孔一起对着行钧大吼,声音轰轰不绝。
第 98 章
崔花影看得心寒无比,低声说道:“方才在殿中闲谈,师傅你说这世间有人豢养妖物,为祸人间,我还将信将疑,如今看了,却是无可置疑。这些妖物虽然狰狞可怖,但更然我心惊的,却是那般人心,何其歹毒,才会饲养这般妖邪,那些人又想用这些邪物做些什么?”
行钧也低声说道:“这些人心思怕是不小,方才我们见的那九头之怪骸骨也定然是这些人饲养过之物,只是不知为何死掉。这每一头妖物都食量甚大,不知道需要多少人肉来喂养?”
崔花影听得睁大双眼,说道:“可是方才在那几个瘿瘤之中,并未看到有生人存在?”
行钧低声说道:“那你看前面左边那处,便可知晓。”
崔花影伏下身子,转头向前望去,见前方一处绝大瓣膜中,尸首成堆,横卧当场,看那衣饰服色,竟然是恒法寺中众僧、廖立虎带来的官兵和些许山贼模样之人,其中有几个僧人军官前几日还与自己交谈过几句,心中又惊又急,连连倒吸冷气。
崔花影见那些血污满脸,断手断脚,其状甚惨,颤声道:“这些人……为何竟能来到此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行钧沉吟道:“我原以为到了此地才进入陷阱,现在看来,远在恒法寺那时就有人设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