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之后,那乌鰂出现在地面之上,那外间情形早已面目全非,寺庙院墙、地板石砖早已尽数不见,地上崎岖不平,裂隙道道,深不见底,残冰遍地,远处横着几具妖兽尸体,却都烧的残破不堪。那乌鰂转头窥测了一圈,看得四处并无动静,跳跃而起,从残骸瓦砾中用腕足捡了几截木桩、数块碎岩,拖了回来,垒成团团木垛,好似做安营扎寨之鹿角一般,正当那乌鰂忙碌之时,自它不远处一处裂隙中,突然传出一阵怪吼,一具妖兽头颅从那裂隙中勉强探出,靛蓝面孔,两眼圆睁,望着那乌鰂,口似血盆,牙如钢剑,大叫一声,吼道:“为何你身上气息如此怪异,似人非人,是何种缘由?你却是法阵哪个方位中出来的妖物?”
行钧藏身在那乌鰂之中,暗自冷哼了一声,心想着妖兽感觉倒是敏锐,自己还未曾欺瞒过它,看了还需另行下些功夫;也不睬它,驱使乌鰂加紧搬运些断木碎石。
那裂隙中妖兽见乌鰂并不理它,又见它尽是搬运些石块,一处处堆放在地,心中生疑,喝道:“人类术士方才耍这些手段,你却是在弄这些作甚?”
说着那物怒吼一声,四肢发力,将地上岩隙撑开,乱石飞溅处,将身子强行从缝隙中拔了出来,狰狞跳掷,吐火嘘烟,叫道:“也不回话,却是古怪,你定然不是我辈中人,却是外面来的细作?”
说着,那物摇头摆尾,向着行钧步步逼近过来,那物身形甚大,是乌鰂两倍有余,相搏起来,行钧怕是占不到什么便宜。那乌鰂急急后退,躲避到那堆檑木石堆之后,那蓝面妖物狞笑一声,踢飞一堆乱石,径直闯将进来,乌鰂卷起一根断木,猛掷过去,那蓝面妖物张口咬住,双颚一合,将那合抱之木咬成齑粉,叫道:“你就这等手段?”
那乌鰂不断向后退去,躯体之上的人面好似有惊骇之意,口唇张合,说道:“你这妖物,休要过来!”
那蓝面妖物冷笑一声,纵越扑击而至,转瞬间便奔到乌鰂面前,用前足将那乌鰂扑倒按住,呼吸嘘气,血腥贯鼻,利齿森森,当头咬下。
乌鰂身上的人面突然诡异一笑,换了一个声音说道:“你这愚蠢之物,明明让你不要过来,偏偏要来,真是不识好歹也。”
那蓝面妖物一愣间,地上云雾兴起,直冲上天,天地晦冥,雷电大至,火光属地。那妖物骇然四顾时,却发觉自己身处一处阵图之中,小石之堆,标聚行列,断木皆排列有序,箕张翼舒,鹅形鹳势,象石分布,隐然杀机暗藏。那蓝脸妖物还未来得及惊叫后退时,艮震离三个方位上电光突起,划身而过,将那怪身躯劈作数段。
正当此时,远近地面裂隙中又探出数十头妖兽,见此情形,皆是张口怒吼,一起向此处狂奔过来,咆哮奔腾间,数个石堆和檑木阵列被撞散踢飞,那阵中的火光霹雳顿时黯淡下来,妖兽奔袭狞笑间,离得阵中那乌鰂是越来越近。
行钧御制那乌鰂站起身来,腕足伸出,将那妖物头颅躯干碎片卷起,立在阵型正中,口中念诵有词,低声说道:“空宅深山,猝遇精魅,我亦不知其因果所以然,但依法施行,鬼神皆受役于印,而符录则掌于法官。真人如官长,法官如胥吏;真人非法官不能为符录。今日暂借真人经文之力,真灵自尔感通,铲妖除魔,解救无辜之人,若有悖逆阴阳之处,遭雷部责罚,行钧愿一人生受!”
说罢,那地面阵型上火光莹然,其形若鱼腹法阵,点点飞光从地面汇聚至那乌鰂身上,八条腕足之上的妖物残躯渐渐和乌鰂融为一体,那乌鰂头身变幻,形状蠕蠕而边,一头庞然怪形便要耸立当场。
第 94 章
周围那群妖兽见状,皆是发出阵阵咆哮,前后合围,将行钧藏身所在的那具怪形团团围在正中,一个个扑到近前,张口欲噬。那怪形顿足大吼一声,身下现出团团黑云,将自己身躯笼罩其中,八条腕足从黑云中呼啸而出,如赤龙之状,拿攫喷毒,将奔来的妖兽尽数卷住,拖入那团黑气之中,但见那团黑气如同山石块垒,越涌越高,直上半天;其中隆隆有声,如群鼓大作,夹杂着被卷入妖兽的惨呼之声,黑云中有光亮迸射,五色斑斓,其情诡异,不可名状。
转瞬间,奔来的妖兽便被阵中那怪形缠绕吞噬了七七八八,其余的见这等模样,一时间都惊呆了,驻足逡巡,不敢上前,但见那团黑云自地面翻滚而起,高高耸立,犹如危峰障月,云朵顶端,隐约露出的正是方才那蓝面妖物之首,眼如铜铃,灼灼有光,在半空对着余下的妖兽森然而视,看得地上那群妖兽心中胆寒,皆缓缓向后退去。
但听得黑云中一声巨响,那堆黑云如同山崩一样,径直从半空滚落了下来,直压向地上妖兽身上,阴森云气中暗不能视物,只听得有物狰狞咆哮,众妖兽只看得黑气中银光闪耀,有指爪利齿横掠侵铄,如刀剑锋刃般寒意森森,扑面而来,还未来得及跳跃闪避,便觉颈上一凉,要害处裂开一道口子,耳边如同风啸笛鸣一般,鲜血喷射丈许。
一物从地上黑云中振翅而起,靛蓝面孔,赤发獠牙,身材绝大,指爪如刀,头面双臂上都是淋漓黑血,那怪飞起在半空,稳住身形,朝下看去,地上黑气渐散,一具具妖兽残尸卧倒在地,阵型中火光闪闪,血污片片,一地狼藉。
那巨怪见地上再无活物,切齿吼叫了一声,声音中颇有狂躁之意,随即表情一滞,眉头皱起,沉默了一阵,方才叹了口气,收敛双翼,直坠地面,双足踏地处轰然有声。
那怪面上露出些许迷茫落寞表情,它叹了口气,将右爪插入腰间,用指尖勾出一块玉佩,轻轻抛向空中,叮当作响间,那枚玉佩变幻为方才偶人身形。那偶人自半空中坠下,先是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脸上现出释然之色,随即望向眼前的怪形,却是吃了一惊。那偶人双手一错,疾雷数声自指尖而起,雷奔电走,朝着身前那双翼巨怪的面门袭去。
那双翼巨怪将手一抬,挡住了偶人那一记雷法,烟焰赫然,自手掌间缭绕不绝,它沉声说道:“切勿惊慌,是我。”
那偶人听得是行钧声音,两眼圆睁,翻身落在那怪人肩膀之上,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一阵,方才叹道:“你若不出声音,我却也是辨认不出,你怎地变成这般模样?”
行钧苦笑了一声,说道:“这是我多年前修习的五鬼之术,旁门左道,雕虫末技,让你见笑了。”
那偶人叹道:“虽说是左道之术,能研习到这般精深地步,也确实可畏了,我承认从前是小觑了你。方才妖星撼地,阵法紊乱,气息如风暴作,我一时间失去你行踪方位,还担心你为妖兽所噬,却未曾料想,是你吞噬了这诸般妖兽。”
行钧说道:“这等计策,却也只是无奈之举,此术甚是凶险,施为久了,怕是本心迷失,有坠入魔道之险。我万不得方已用此招式,也只是想为肉身复原拖延上些许时间罢了。”
那偶人望着面前巨怪,叹了一口气,说道:“难怪乔玄朴和那些术士都称你做妖僧,你这和尚,却真有不寻常之处,言辞迂腐,手段却是诡异莫测,你我若是为敌,我日后可要头疼不已。”
行钧说道:“君子于小人,力不足胜,固遭反噬;即力足胜之,而小人机械潜伏,变端百出,其亦深可怖已。我行走阴阳两界,若是完全固守于君子之举,怕是也早死上数次了。”
那偶人沉默一阵,说道:“接下来你却要如何打算?”
行钧扭头望向远处,但见那里妖气冲天而起,天际一轮红月,莹莹如惑,他说道:“那边确实有股强悍妖气,也有几个生人气息,我打算往那个方向走上一遭。倘若能斗得过那物,救下剩余的几人,我定要去你说的地宫中,破掉法阵,放你出来。”
那偶人叹了口气,黯然说道:“你现在这幅模样,遇到寻常妖物,固可胜之,但前面那物,却是那群术士为了追杀你,祭出的神道八魔物之一,连我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你去了后果如何,自己心中可是清楚?”
行钧笑道:“我若动身过去,对上那物,也是九死一生的结果。不过既然立誓要普度众生,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又要报答你今日恩情,必然要向那地宫中走上一遭。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我自然要慨然赴之。你我就此别过,此间不比地下,你行藏为人识破可是不妙,还是速速回去罢。”
那偶人望着眼前这巨怪,神色复杂,说道:“你这和尚,着实太痴……罢了,今番我也一不做二不休,为你再犯险一次。”说罢,她双手一拢,手指捏了几个法印,低头默诵咒语,身形突长,俨然变幻做行钧方才的模样,衣衫褴褛,背上插着两柄黄金刀勾,背后血污点点。
行钧吃了一惊,说道:“你这是……意欲何为?”
那偶人笑道:“替你引开那神道魔物,再竭力拖上他片刻,你趁了这中间时机,去救了剩下几人,然后脱身。你们千万要竭力向外间逃去,切勿做那般闯入地宫的傻事!”
行钧喟叹了一声,说道:“我未料到你说出这般言语,不过你既然让我逃去,自己又如何脱身?”
那偶人笑道:“我已在此沉沦数百年,再多待上一阵又有何妨,倒是师傅你这般怪人,留在此地徒然让我心烦意乱,你快些离去,也好让我耳根清净些。”
行钧听得心中一动,沉吟片刻,说道:“我心意已决,定要会会那背后主使之人,你不必再劝我,在法阵之中等着我的消息!”
那偶人听得呆了,将脸扭了过去,片刻间又转回头来,回眸间眼中滢光一闪而灭,说道:“时间不多了,那群人很快便要修复法阵,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与你立在一处。我们各自分头而去,保命是唯一要务,你切记在心!”
行钧正想开口说话,那偶人用手按在他口唇之上,低声说道:“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始知相忆深,断魂惆怅无寻处。”
说罢,那偶人身形倏忽而灭,依稀间看得她有若□□离弦,朝那血月之下纵越而去。行钧心中百感交集,意若有失,怅然间握了握拳头,振翅腾空而起,没入空中阴云不见。
第 95 章
却说在那地下大厅之中,印光方丈带了众阇梨立在那面面银镜之前,仔细探查,山前山后,密林草丛中皆是全无柳崔二人的踪迹,魏王朝也是眉头微微皱起,一副所有所思之意。旁边有个老僧说道:“方丈,可否让那摩呼罗迦也帮忙搜捕山中,然后立时取了那二女性命?”
印光方丈冷哼一声,说道:“若是那魔物如此听令,早就在冥水河边就结果了那几人,还哪有如今这般麻烦,让祭祀最后时分横生枝节,逼迫得我等这般狼狈?”
众人皆是彷徨无计,正焦虑间,印光方丈突然回过头来,从阵中众人里寻找到方才祭出招妖幡的那名弟子,喝到:“最后吞掉柳碧云的妖物,却是何等来历?”
那弟子惊得一头冷汗,战栗不能语,结巴了片刻方才说道:“那妖物甚是面生,弟子从来也为曾见过,却不是从招妖幡中而来,当时弟子还以为是……从其他法阵中出来的什么妖邪,也不曾放在心上,因此也未向方丈提及……”
印光方丈怒吼一声:“十足蠢货,不可救药!”周围众僧都是心头凛然,不知是何方神圣,能混进这结界之中,挟持了那太阴星而去,倘若是朝廷之人,探查到此,发觉了古怪,有意破坏这祭祀,那可是大事不妙。
魏王朝说道:“既然有人挟持了那二女而去,定是要向外间逃走,方丈不妨在结界边缘多派驻些耳目,那些人等定然躲在那处,伺机而动。”
印光沉吟了一阵,缓缓摇头,说道:“将军有所不知,那结界边缘法阵森严,连一只蝼蚁飞鸟过界都要被焚烧的尸骨无存,还会惊动四方,为我所查;就算劫那二女之人身怀法术,也难以幸免。我现在所虑之事,反倒是怕有那不知死活之人,要闯进这山中地宫中而来。”
众人听了齐齐吃了一惊,纷纷说道:“这地下处所幽深绝险,外人万难相知,更何况自从那些人进庙以来,我等众人更是丝毫行迹未露,外间人怎能知晓我等藏在此地?”
印光方丈以手捻须,抬头望着那面四神规矩镜,里面行钧身首异处,尸身半掩在深草从中,一旁的摩呼罗迦早已不见的踪迹,他盯着那镜中图像,良久不语。过了半晌,方才说道:“尔等想想,这地界四处阵法屏蔽,地面,半空都是无路可去,倘若有人能隐匿踪迹,那也只能是藏身地下。方才那两颗妖星作乱,天崩地裂,外间山体塌陷,沟壑纵横,或许就有一两条裂隙能通入了此间地宫,倘若那有心之人留意的话,未必不会冒险来此一试。”
魏王朝思索片刻,说道:“方丈此言有理,外界去路已无,兼有群妖环伺,想藏匿踪迹而逃,怕是已不可能。行军作战,也讲究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是易地而处,我也会带了那两个女子向地下闯来,也许能觅得一线生机。”
一旁众僧听了,皆是低低惊呼,发出阵阵交头接耳之声,印光方丈举手示意众人安静,又指着那面四神规矩镜说道:“现在看来,那行钧师傅尸身尚在,但我等也并无亲自探查,也许是此人施了障眼法,也未可知。”
众僧又是一阵嘀咕,一旁有老僧惊道:“难道方丈的意思是,此人尚未死掉?”
印光点头道:“此人被乔玄朴称为妖僧,在那恒法寺中之时,刀勾加身,甲士看守;我看那乔玄朴还对他意态颇为忌惮,若是这人只是寻常角色,也不会令那道人这般紧张。此人前番就先死而后失踪,今番未必不是用了金蝉脱壳之计。”
魏王朝点头道:“方丈此言有理,只是不知,这地下深宫之中,是否有阵法结界阻止那几人闯入?”
印光说道:“此间法阵主要是防止妖物反噬入侵,却并非为了提防祭品闯入,过去数十年间中,却也从未有人能寻到地宫中。”
魏王朝思量一阵,说道:“也罢,想那行钧和尚也是术士,想要进来也不是不可能,既然如此,那便叫末将带上军械去迎击他一番,倘若连这个妖僧都拿不下来,那我等遇到崇玄馆之人又如何能相以抗衡?”
印光说道:“那便有劳将军,我这厢却把御阵法镜朝向地宫之内,不多时便要探明行钧方位,为将军兵马指示那人行踪。”
两人商议已定,各自分开,印光叮嘱众弟子,那边魏王朝走向行伍队中,和几个将佐、百长聚在一处,抽出一卷羊皮地图,展开却是地宫简图。魏王朝在图上指指点点,低声布置搜索进退之事,正说话见,一队士兵从旁边洞中将诸般军械拖出,有大炮里安置在马车之上,立管心木,安置转轴,黄铜炮身成柱形,上面刻有恶鬼图案,每尊铜炮都配有上百黑铁弹丸;另有纹车弩数架,用牛牵引,以轴转车,张弦开弓,弩臂上有七条矢道,居中的矢道搁一枝巨箭,以铁叶为翎,有男子手臂粗细,左右各有三枝略小箭矢,但也远远长于寻常箭支,简直有如长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