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光和尚淡淡一笑,说道:“此般因缘际会,都是宿命,冥冥中自有定数,那道家也说‘天地不仁以为万物为刍狗’,如今天下将危,佞臣当道,人离天怨,若仅是牺牲这几个凡人性命,便能换来海清河晏,太平盛世,这五人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魏王朝叹息点头,旁边一僧人却说道:“方才这面星云镜入阵时,弟子依稀看得,那摩呼罗迦站在那侍女身侧,两人仿佛在交谈什么,不过声音太小,又是阵形初成,弟子一时之间也未能听清那两人之言语。”
印光方丈哼了一声,冷笑道:“这孽畜又是如此,千百年前他也是个冷血弑杀的邪物,怎么今日如此古怪?三番五次不肯将事情做尽,偏偏留些尾巴,让我烦扰?”
魏王朝劝道:“我看那摩呼罗迦已经解决了乔玄朴和二星君,替方丈除了心头大患,这柳碧云和崔花影也是迟早将死之人,不足挂齿。兴许那摩呼罗迦是发现了行钧的踪迹,追了过去?”
印光方丈略略点头,转身对众弟子说道:“也罢,暂时寄下此事不提,尔等先看准那崔花影所处方位,遣送一些妖鬼之物出去,速速超度了她们罢,免得夜长梦多,又生事端。”
阵内诸僧中有人领命而起,从后殿诸般法器中取来一个金葫芦,放在法阵之前,那人揭去芦盖,用手一指,葫芦中有一道白光,其大如线,凭空高出四五丈有余。白光之上,悬出一首幡来,光分五彩,瑞映千条,名曰“招妖幡”,那僧人立在幡下,低头念诵经文,似有招引之意。
印光方丈和魏王朝见那僧人做法已毕,转身又望向那面星云镜,不多时候,但见那崔花影所立之处惨雾迷漫,阴云四合,风过数阵,地面开始抖动,似有数十个事物挣扎着要破土而出一般,那崔花影也觉察不妙,脸色大变,她将柳碧云缓缓放下,自己倚岩而立,双手握定宝剑,咬住嘴唇,凝神以待。
但听忽然一阵风响,透人肌肤,风沙走石间,听得地下传来阵阵怪吼,非干虎啸,岂是龙吟,淅凛凛寒风扑面,清冷冷恶气侵人,悲风阵阵里,那黑暗处现出数十对眼睛,好似盏盏金灯现在那惨雾之中,团团黑气丛中,探出若干钢爪,低伏摇尾,恍似狰狞登山虎。
印光方丈间那群妖物成形,微微一笑,说道:“善哉善哉,眼见这侍女也要送命于此,接着便是那太阴之星归位,你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只可惜行钧师傅不在那处,不然叫这些怪物一起了结了他,岂不妙哉。”
魏王朝看着镜中的崔花影,沉默不语,他眉头一挑,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半晌方才说道:“只愿这两个女子死得不甚痛苦。”
但见那风过了一阵,播土扬尘,把崔花影身后的巨岩都晃动几下,一物当先,在寒露之中闯将出来,直奔崔花影而去,张牙舞爪,妖孽之形,身材庞大,惯常吞噬人之气魄;那物高高跃起在空中,简直要一口将那姑娘整个人吞咽下去。
崔花影惊叫一声,双手将那宝剑举起,闭着眼睛胡乱劈了过去。
印光方丈见崔花影那般招式,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勇气可嘉,但章法全无,如同儿戏,真可惜那把名剑三尺水也。”
魏王朝看崔花影那一击绵软无力,料她也只是在临死前挣扎一下罢了,心中又是一声叹息,微微侧过脸去,不忍相看。
第 87 章
那扑过来的妖兽也知崔花影是个弱女子,只当她手中宝剑如摆设一般,豪不以为意,自恃皮厚肉糙,连躲闪都懒得去了,从半空中直扑下来。却不想崔花影那手中之剑电光暴长,上下飞腾,盘旋如风雨之声,进退有龙蛇之势,呼呼响亮,闪灼光明,看得那妖物目瞪口呆,正要躲避那股剑意时,却哪里来得及,只听滑喇一声巨响,那怪从头到尾,被劈成两截,摔落在地,蹬了蹬腿,凄惨叫了一声便一命呜呼。
印光方丈惊得咦了一声,那魏王朝听见星云镜中传来响声,赶忙察看,却覷见那般异状,也不由得惊呆了。崔花影原本双目紧闭,还道此番必死无疑,隐约觉得面前银光闪动,接着便是那妖兽惨叫摔落之声,心中又惊又急,睁眼看时,却见那物死在面前,也是楞住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魏王朝喃喃自语道:“这又是何等缘故?那崔姑娘,怎么地也会施出法术?”
印光方丈沉下脸来,声音中隐隐有了怒意,他说道:“廖立虎那些强人来犯之前,我和柳小姐一家相处数日,早就探过她们的底细,全是一群寻常女流之辈,哪里会上一丁点法术?今番这般古怪情形,缘由定是出在那把宝剑之上。”
魏王朝闻言,又朝镜中看去,见崔花影握定宝剑,挡在柳碧云身前,她身子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却是依然寸步不退。
印光方丈笑道:“好一个道人乔玄朴,就算是死了,还要给老衲生出些麻烦!那把剑上的神通,却定然是他临死前留给那侍女的罢!”
崔花影心中也是惊异不定,初时也是一般的想法,觉得是乔道人余威尚在,附在剑上,助了自己一臂之力;又转念一想,那道人心地歹毒,害了张生性命,又怎会相助自己?思来想去,这剑是方才那摩呼罗迦执意要递与自己的,莫非是他在剑上动了手脚?
正想到此处,自己身前突然间腾起数丈熊熊火焰,狂风大作,恶火飞腾。烟绕处,黑雾觋,火起处,千团红焰。火光影里见了些妖兽,脸分五色,赤白黑蓝黄,巨口獠牙,吐放霞光千万道。她正惊惧间,那数十头狰狞怪异之形,齐齐低吼一声,从那风声火影中扑将出来,将她身前身后团团围住,一个个暴吼跳掷,便要择人而噬一般。
崔花影心中战栗,却也知道唯有顽抗,方能闯出一条生路,她咬牙呼喝了一声,将那宝剑身前身后舞动起来,心中暗暗祈祷,只盼那剑能神威再现,好似方才那般将妖兽斩杀。那宝剑果然有如她心中所想,好似飞剑有光来紫电,流星斜北落金藜一般,霹雳银光闪动处,又有数头妖兽身首异处,死在当地。
那群妖兽也是有灵之物,知道这弱女子手中之物犀利异常,不敢近身,后退数丈,远远将她围住,咆哮怒吼,意态愤怒无比。
印光方丈见镜中这般情形,冷冷一笑,回首对方才做法招妖的那名僧人说道:“怎地你今番唤出的妖物如此不济?竟然连一个经打的都没有,莫非你想亲自上去走上一趟?”
那名弟子汗如雨下,叩首道:“方丈赎罪,弟子这就做法,此番不敢轻慢,立即呼唤那等厉害角色出来。”
崔花影见那妖兽不敢上前,心中稍安,方才觉得手中那宝剑沉重无比,胳臂酸胀难忍,暂且将宝剑杵在地上,气喘吁吁,只觉得身上衣裳尽数湿透,回头望了望躺在地上的柳碧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却不知那行钧师傅身在何方,如何能告知他,我们被困在此地?”
不多时间,那黑雾火光中传来轰轰巨声,如同数十辆辎重马车隆隆驶来,地面微微晃动,原本在那火影之前的妖兽尽数散开,好似为什么东西让路一般。崔花影看得心头一紧,知道又是来了什么庞然大物,不顾双臂酸痛,奋力将那宝剑举起,目不转睛看着那火光之中的情形。
魏王朝也看得神色紧张,低声问道:“那火光中又是要出来什么妖兽?”
印光冷笑道:“将军稍安勿躁,片刻之后便可知晓,今番那侍女却是再无侥幸之机了。”
说话间,那烟焰赤光一黯,仿佛被出来的那巨物遮蔽了一般,魏王朝凝神看时,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今番出来的却是一只铁甲蜈蚣,半身立起,高有五六丈,肋生双翅,如同两朵黑云,钳如利刃,黑身黄足,气焰如焚,旁边的妖兽都是弭耳俯伏之状,似乎对这蜈蚣甚是敬畏。
魏王朝看的目瞪口呆,心中暗叹一声,盯住了那镜中景象,却看崔花影如何应对。但见那崔花影仰头而望,脸上也是出现了畏惧之意。那巨大蜈蚣却不睬她,径直奔向柳碧云方向而来,百□□替爬动,身形如飞,眼见就要奔袭到近前。崔花影见形势危急,银牙一咬,稳了稳心神,将那宝剑高高举起,大喝一声,凭空斩了过去。
但见那阴沉黑雾中剑意森森,电光闪灼,犹如霹雳,间不容发就打在那蜈蚣妖物身上,轰然巨响中,激起千朵银花响亮,迸射点点寒光。崔花影一击得手,正满心希望那妖物倒下时,却见那物只是行动一滞,顿了半晌,便又疾速飞奔而来,身上鳞甲暗沉,犹如苍松般巍然不动,完全没有受伤之状。
崔花影见状心中一寒,如坠冰窖中一般,冷汗涔涔而下,念及柳小姐安危,又怎能坐以待毙?当下奋起余勇,高声呼喝,舞动宝剑,那剑意似电走云飞一般漫天激射过去,蓬蓬然打在那蜈蚣身上,但却是效用甚微,那蜈蚣被打得不耐,从高空中低下头来,怒吼一声,口器张开,利齿横生,便要迎着剑意将那崔花影吞噬进去。
崔花影见是生死存亡之际,不甘束手待毙,却是弃了恐惧之心,怒喝一声,擎着宝剑向那蜈蚣之首砍了过去。她毕竟从未舞枪弄棒,此番力气使得过猛,手中宝剑却是飞脱出去,远远抛在夜空之中,手中顿时寸铁也无,正惊惶间,头顶一声怪叫,那蜈蚣的钢牙巨口已经扑到身前。
第 88 章
崔花影立在当场,手中无一物可挡,惊叫一声,用双手护了头脸,万念俱灰间,俯身蹲在地上,眼见那蜈蚣巨首便要砸将下来,听得半空中一声鹰啼,抬头看时,那半空之中坠落的宝剑银光暴射,幻化成一只巨鹰模样,竦羽盘旋而下,矗若飞电,二目如灯。此鹰往下一罩,爪似钢钩,把那蜈蚣抓了一下,铁爪嵌入蜈蚣鳞甲,生生将那妖物提在了空中,振翅而起,那蜈蚣负痛狂吼一声,身躯扭曲攀援,缠住那鹰的身子,两物缠斗不休,升入云层不见。须臾,有鳞甲虫爪堕如冰雹,血下如雨,有肉块坠地,长约数丈,血肉模糊,如无皮之蛇,落地后还在兀自翻滚扭曲。
地上那些妖兽见了,具是惊惶不安,纷纷悲啼后退,叫声中隐隐有畏惧之意。崔花影看得惊喜交加,正要叫好时,但见那电光巨鹰啼叫一声,转瞬间消逝不见,踪迹无处可觅,她顿时心中一沉,方才就怕那宝剑上法术终有用尽之时,却不想那一刻来的如此之快,如此这般,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那印光方丈看得镜中如此情形,回首怒视了一眼方才的弟子,说道:“你唤出的这只蜈蚣也是稀松平常,不过也好,勉强废掉了侍女手中之剑,如若不然,我定要严加责罚于你。”那僧人点头称是,连连用衣袖擦拭汗水。
印光方丈回过头来,扫了一眼魏王朝,说道:“那两个女子很快便要被妖兽结果,将军无需继续提心吊胆了。”
魏王朝默然点头,看着那星云镜中群妖兽振奋精神,重新鼓噪而上,步步逼近崔花影,心中泛起一股凄凉之意。他驻守边疆多年,和异族交战无数,最见不得妇孺被敌屠戮,但今日为了举事成功,竟然又要千方百计将这无辜女子送入黄泉,心中五味陈杂,心里如同压了铅块。
眼见着那群妖兽挨挨挤挤,你争我夺,好似都想独自吞噬生人一般,圈外的几头焦躁不堪,竟然开始撕咬靠前的妖兽。突然间一妖物从外间闯入,肋生双翅,人立而起,身材绝大,面如蓝靛獠牙冒,赤发红身古怪形,口如血盆,牙如短剑,只见他劈手抓住数只妖兽,猛地砸向圈中,将那逼近了崔柳二人的妖兽撞飞出去。众妖兽见这后来双翅妖物如此蛮横,尽皆怒号而起,却被他手指一伸,射出五条火龙,缠住身前两头妖兽,二话不说,提起送进口里嚼碎,血喷如涌,淋漓从那妖物下巴倾泻在地。
那地上众妖兽见他如此蛮力凶狠,一时间惊呆了,慑服当场,战栗不动。那双翅妖物狞笑一声,大步跨进圈内,耸立在崔柳二人身前。那崔花影此刻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只是用身子掩住了柳小姐,咬牙战栗不已。那妖物放声狂笑,口齿大张,血舌翻滚,俯身捏住崔花影衣衫,提起丢在空中,巨口一张间,转瞬将她吞在肚中,又重新弯腰抓起柳碧云,如法炮制,丢入嘴中。
只可惜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终成了妖物腹中白骨。那妖物连吞两人,仿佛志得意满,转过身躯,踢飞匍匐在地的一头妖兽,大吼一声,双翼一振,飞腾而起,起于半天,脚登天,头望下,二翅招展,空中俱有风雷之声,那物在空中几个腾挪,转瞬间没入阴沉黑云中不见。
印光方丈从星云镜中窥得此景,终于放下心来,呵呵大笑,转身便望向那法阵边缘,但见那太阴之星的星图瞬间明亮炽热,一如那其余四星。印光喜上眉梢,连连说了几声好,转头对着魏王朝笑道:“如将军所愿,那两个女子死得甚是痛快,并未遭受什么苦楚。”
魏王朝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末将有些妇人之仁,让方丈见笑了。”
印光方丈不以为意,说道:“将军休要过谦自责,这是以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乃是圆通大智慧之象。”说罢,那印光方丈又回头看了一眼方才招妖的年轻僧人,笑道:“最后这个妖物倒是强横,你怎地不一开始就将他放了出来?以后却是要记得了,休得怠慢拖延,否则便要贻误大事。”
那年轻弟子躬身喏喏而退,见方丈又扭过头去察看法镜,他方才挺起身子,望了望空中飘扬的那面招妖幡,又看了看刚才那面星云镜,暗自小声嘀咕了一句:“却是奇怪。”
旁边阵中又有人大喝道:“看见摩呼罗迦和那行钧相斗了!”
众人听了具是一惊,齐齐扭头向那半空悬镜望去,但见一面四神规矩镜中,征云笼地户,杀气锁天关,森森密林里,摩呼罗迦正和那行钧和尚相斗在一处,但见那摩呼罗迦头顶上妖气朘入云霄,冲破层云,映出一轮血月。那行钧和尚背上刀勾尚在,辗转腾挪间越发吃力,同上汗如泉涌,渐渐力不能支。摩呼罗迦冷笑一声,后退了一步,擎起左手,掌中火光隐现,若火龙标之状,手腕一翻,出手烟生,一标打来,那行钧大叫声:“不好!”躲不及,一标从胁下打来,没入躯体。行钧嘴里吐出一口鲜血,顿时伏倒在地上。
摩呼罗迦仰头狂笑,说道:“那帮人还都说你本领了得,神出鬼没,着实难以对付,在我看来,却是徒有虚名,你连那乔玄朴都比不上,哪里配称得上妖僧之名?”
行钧和尚咬牙不答,伏在地上,扭身向后面密林中爬去,似乎要挣扎逃离。
摩呼罗迦冷笑道:“方才你说要去救那幸存之人,就凭你这般本事,休要让人笑掉大牙。”说罢,伸手照行钧只一指,只指尖上一道星光,有盏口大小,飞至行钧面上,星光旋转间,那和尚首级已骨碌碌落于草丛之中,身子扭了几下,便僵硬不动。
印光方丈连同那阵中僧人,见了这般情形,全都低声讶异了一声,众人心中既是惊讶又是欣慰。这最后一个棘手之人,便如此被那摩呼罗迦解决掉了,今夜历尽千辛万苦,引得天崩地裂,异象迭出,更有无数同门送命,终于将这七人尽数送入黄泉,完成大祭,却是何等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