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合规矩。”邵庚汗颜。
“我是君上还是你是君上?”她学得很快,好像立刻就知道了怎么对付他似的,变本加厉地掀开被子赤足站在地上,雪白圆润的脚趾冷不丁出现在邵庚的余光中,他吸了口气无奈地闭上眼。
咸鱼还是那条咸鱼,不会因为换了个漂亮的壳子就变得温顺乖巧。
他不说话,只是愣愣地跪在地上行礼让她顿时觉得没了趣,嘟着嘴坐在榻上生闷气。
“感觉好奇怪。我想变回鱼回到水里去。”她伸出光裸的玉足踢了踢他的胸膛,小腿的皮肤白嫩透亮,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要让她变回去那还了得?这魔君谁来当?幸好这货恍若新生什么也不懂,邵庚额角滴下一滴汗,哄骗道:“君上,修成人形后都是不能再回到原来的样子的。”
她失望地啊了一声,纤细漂亮的腿顺着音调放了下来:“你本来是什么?也变不回去了吗?”
“回君上,是。”他对他的本体避而不谈。好在这货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放在心上。
她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她低下头看了一会儿发出声音的地方,细长的手指试探性地放在肚皮上,待这白嫩的肚皮里又传出一声响,她抬首娇声道:“饿了,我要吃饭。”
她模样娇憨,邵庚灵机一动,一手幻化出一套绡纱制成的柔软云裳一手幻化出一根散发着卤香的大骨头,他诱惑性地摇了摇大骨头:“君上若是穿上衣裳,我便将这根骨头给你。”
她看着香喷喷的大骨头纳闷地说:“你搁这儿逗狗呐?”
邵庚被噎住,没想到这货看似和婴童一般什么都不懂,实际上还挺博学,他耐心地继续:“要不要嘛?”
她瘪着嘴没说话,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纤弱的手臂“啪”地一下耿直展开,全身的美好都大方地露给了他看。
这是要他给她穿上。
这货不懂规矩不知廉耻,邵庚黑着脸别过头:“男女有别,臣去外面找个侍女为君上换上。”
“不要!”她脆声喝住他的脚步,任性地在原地跳脚,“就要你,不然我不穿了!”
“那就请君上自己换上。”
她保持着双臂展开的姿势冷眼睇他:“我是君上,你别得寸进尺。”
“……”该威严的时候不威严,不该威严的时候摆主君架子。
老君上真是给他出了个巨大的难题。
邵庚数不清楚这几天第多少次叹气,他闭着眼艰难地将衣物一件件为她换上,温软的触感从指尖过电一层层传递到大脑,换完之后他抬手出神地看着这双罪恶的手,沉浸在愧疚与羞耻的低落情绪中。
一旁的这货被束缚了手脚,坐立不安地在榻上一会儿耸肩一会儿挽袖:“这什么东西,又糙又硬,咯死我了。”
邵庚有些无语,这可是东海鲛人织造的绡纱,是世间最轻薄柔软的布料,要是这能咯到她娇弱的皮肤,那她只适合在宫里裸奔。
罢了,别想这事儿,她真能裸奔。
他耐着性子温声道:“过两刻便习惯了,君上暂且忍忍。”
习惯个屁,她嘟囔着还想埋怨几句,邵庚面带着和善的微笑,眼疾手快地将大骨头塞她嘴里堵住了她的话头。
她的小嘴被塞得满满的,脸颊也鼓了起来,在她味蕾接触到卤香大骨头的一瞬间,她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沉醉地捧起大骨头大口地撕咬了起来,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不满。
等她风卷残云地啃完整根骨头,她随手将干净的骨头扔到地上,吮吸着手指道:“还没饱。”
邵庚只好又在榻前变出一桌人界的饭菜来,她嗅到香气兴奋地下了榻,跪坐在桌前的软垫上开心地吃了起来。
然而他没养过鱼,不知道鱼是一种不知道饥饱的神奇生物,是以纵容她胡吃海喝的下场是看着她口吐白沫地倒在了地上。
邵庚吓得头发都立起来了,将她扶起来一边给她揉肚子催吐一边给她擦脸,半晌她才气息奄奄地在他怀里缓过神,她美目含泪,纤指颤颤巍巍地抬起,指向饭桌上油汤都不剩的碗碟:“菜里……有毒……”
邵庚满头黑线:“不是菜里有毒,是你吃太多了。”
她打了个嗝,委屈地噢了一声,这下她总算没了力气作妖,只是像只受惊的小兽温顺地缩在他怀里。
她垂着头均匀地呼吸着,温热的气息轻柔地拍打着他的胸口,那种过电的感觉又爬了上来。
虽然他还没有把这货从傻鱼向新君的身份成功过渡过来,但这货实打实是老君上的女儿,是个发育完全的女人。
他僵硬着身体沉声劝诫:“男女有别,君臣有序,君上这般行为实在不合规矩。这次是君上初为人形尚未适应便算了,往后还请君上切切牢记。”他话音一顿,心中暗叹——吃喝就只能由他亲自照看了,以她这个德行让她自我约束,恐怕明天魔界就得换新君。
话音落下许久,迟迟不见她应答,邵庚疑惑地低头。
……这货不知道什么时候张着嘴巴睡着了,口水牵着线似的流在了被褥上。
邵庚拈起顶被的一角沾了沾她饱满的菱唇,被角被她的涎水洇湿显出深色的痕迹。
他轻轻地将她平放在榻上。她天性好动,一挨着玉榻就不安分地翻了个身侧身对着他,红扑扑的圆润脸蛋露在被子外,十分娇美可爱。
他转身退出寝殿来到右殿,再次叹息着坐下开始处理老君上的遗留问题。
新君要扶持,问题要解决,两者一个都不能落下。
这边儿勤奋地代政,那边儿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才砸吧两下嘴悠悠醒来,大殿空空无人,她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眯眼轻嗅,空气中隐隐飘来邵庚冰凉清新的气息,她循着味道一路静步找到了右殿。
右殿中邵庚在书案上埋头奋笔疾书,他很专注,专注到她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都没发现。她抄着手扫视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发现都是些坚硬的银器玉石器,没什么好吃的,失望地径直往邵庚身边走,想看看她的仆人在做些什么。
……她一有意识这人就恭恭敬敬地叫她君上,还给她穿衣喂饭,把他当成她朴实无华的仆人倒也无可指摘。
邵庚正机械地批复着各地奏章,忽然感觉到头顶光线被挡住,疑惑地抬头一看,是那咸鱼新君呆愣愣地杵在桌边。
“你在干什么?”
“回君上,臣在替君上批阅文书。”他疲倦地回答。
想到这工作迟早得交接给她,他琢磨着不如现在就让她尝试着上手。所幸剩得不多了,他在剩下的文件中挑选出一本比较简单的拿给她看。她没接,只是继续抄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翻开的奏折,不过她不识字,看不懂这些弯弯拐拐的符号是什么意思。
“我不看。”她已经有些熟悉这具身体了,蹦蹦跳跳地转向一旁的美人榻,将身子一扔,舒舒服服地滚到了榻上去瘫着。
他态度坚定:“在其位谋其职,君上迟早要自己处理这些事务的,臣不才,只是在君上不便的时候代劳罢了。”
她沉默,呆呆地瞪了一会儿天花板上的雕花,愤愤地开口:“什么谋什么劳的,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话?”
“……”
邵庚深吸了一口气,捧着奏折坐到榻前:“还请君上过目。”
她裹着榻上的毛毯抗拒地翻身背对他:“我不要!”
“请君上过目。”
“不要不要不要!”她大声地拒绝,一双长腿还猛烈地在空中踢蹬。
这一举十足的孩子气,邵庚好脾气地问:“为什么不要?”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边和风细雨,她自然也软化了许多。她放下乱蹬的腿悄悄转过头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文书,只一眼,她又赶紧转回头将脑袋埋在毛毯下。
“我看不懂。”她闷声道。
邵庚这才明白过来,这货原来是大字不识的文盲。
“那么烦请君上先等等,我处理完这些急务再来教你识字。”
总不能因为她不识字就摆烂吧,否则魔界上下如何正常运转?
“哦。”
邵庚步履沉稳地回到案前提笔,顺了口气,专心致志地继续批阅,刚看了没两本,他突然听到“当啷”、“当啷”器具接连破碎的声音。
他只好搁了笔匆匆往声源处去。
殿内深处的博物架下,十分惨烈地摆了一地的瓷器、漆器碎片,架子上还有几个幸存者,但也一副风雨飘零,摇摇欲坠的样子。始作俑者赤着小脚踩在架子上伸长葱指正向架子顶部的玉珊瑚努力。
博物架一摇一晃,几乎快要承受不起她的重量。邵庚生怕她摔下来倒在地面的狼藉上,连忙疾步过去将她从架子上抱了下来,顺道地将她眼馋的玉珊瑚给也给拿了下来。
这货一点修为都没有,只有一具脆弱易坏的人身,要是哪里碰了伤了,本体也会受到影响,他不能保证可以为她修复如初。
他检查了一遍她娇嫩的手脚,万幸没有发现伤口。
“你在干什么?”邵庚又气又急地责问,心中的后怕占多数。
惹祸精半点没觉得害怕,她目不转睛地端详着邵庚递给她的玉珊瑚,噘着嘴答:“这里好无聊,我随便逛逛咯。”
这珊瑚也不好玩,冰冰凉凉不柔软,她嫌弃地随手一抛,邵庚忙伸手接住,玉珊瑚这才幸免于难。
这玉珊瑚是东海海妖国进贡来的无价之宝,竟然被她当垃圾一样随手扔弃,邵庚心疼地擦拭了一下玉珊瑚,谨慎地将它放回架子上。
安置好玉珊瑚,他又拿来一双柔软的绣花鞋为她穿上。
这双鞋,鞋底厚实鞋面柔软,她的肌肤太嫩,容易受伤,这样会好很多。
做完这些他舒了口气,回过神来又有些郁卒:自己事必躬亲,勤勤恳恳地像个老妈子,千年来自己何时如此狼狈过。
可惜某人并没领会到他的良苦用心,他刚给这双小脚套上没多久,她就踢着脚将鞋子甩出去,邵庚再穿,她再踢,来来回回几次后,邵庚从乾坤袋里找出两串血魔铃扣在她的手腕和脚腕上,于是这次她再踢脚,发现鞋子飞不出去了,但身上传来清凌凌的空灵响声。
血魔铃声音比普通铃铛特别些,外表倒是一样的小巧,她好奇地看着手上和脚上的铃铛,自顾自地玩儿了起来,再也没有造出些幺蛾子来烦他,他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去处理最后几本文书。
第3章 智慧咸鱼
老魔君薨逝后,魔界仍旧蒸蒸日上地运转着。
这一切都有赖于邵庚有条不紊地主持大政,魔人的生活似乎比老魔君在世时更好了。
然而在众魔眼中沉稳严苛的右使大人其实并不淡定,他甚至每天焦头烂额。
对内尚未抚平上下情绪,对外还未镇压外族异动。
他既要驯养七凤又要兼顾政局,还要伺候挑剔的新君。
原本最后一件事是可以交给侍人的,但那新君不知道是不是有雏鸟情节,点名道姓只要他照顾。
“那个穿白衣服的男人呢?”
“君上说的可是右使?”侍人跪在地上小声道。
这些日子他带她出去露过脸,外面的大臣似乎叫过他,但到底叫他什么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她不确定地说:“好像是左使吧。”
“启禀君上,您说的正是右使大人。魔界以右为尊,老君上只设置了右使,从未设过左使一职。”
她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侍人连忙惶恐地额点地:“奴婢不敢直呼大人名讳,请君上恕罪。”
她眯起眼睛大发君威:“你若不告诉本君,本君立刻治你死罪。”
侍人一张脸吓得煞白,一番挣扎后闭上眼妥协道:“右使大人的名唤邵庚。”
她摸着下巴围着侍人转了一圈,心觉奇怪得很,不光是这个来看照她的侍人怕他,外面的人见了他也无不低着头不敢直视他。明明那个仆人脾气好性格好的,怎么就这么讨别人嫌?得亏是遇到她这个心地好的,愿意心平气和地和他相处,否则他的生活是可想而知的孤独难熬。
她窃喜,面上端的却是矜持冷傲:“你走,让他来。”
侍人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连走带跑地退下了。
邵庚只好又接过这个烂摊子亲自收拾,每天给她教书启蒙,穿衣喂饭,但这货是个桀骜难驯的,十回有八回不会配合。他时常也会气恼,可一想到她是老君上的唯一血脉便不忍用对外的法子去治她,只得凭着感觉去迁就她,过了些日子苦中作乐地总结出心得:对这货只能来软的。
是以多日的教导后总算卓有成效——她已经能在文书上画下鬼画符一般的“阅”字。
邵庚对她的进展既欣慰又担忧,现在这货字虽然是识得几个了,但肚子里没墨水儿,要让这样一位君上治国理政,简直是整个魔界的灾难。
罢了,文的走不通那就走武的,老君上在位期间也是重武轻文的,指不定她就遗传了老君上的优点,以后能在武学上有番造诣呢。
邵庚向她伸手,她犹豫着把手腕交给他。见她第一面时邵庚虽然已经探测过她的灵脉,那时只看得出她是一条有老魔君血脉的再普通不过的一条鱼,而今她吃了炼体益智丹,应当会有些变化。
他手掌合拢,灵力自掌心传遍她全身,半晌后,他木着脸将她放开,她好奇地用手指圈起被他握过的地方,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余温。
窗外的日头很大,照得人浑身暖洋洋,邵庚坐在椅子上却觉得心冷如冰。
他该如何将一坨烂泥糊上墙?
老君上不会不知道她的情况,未开灵智、没有灵根,这样的一条鱼在这个强者为尊的魔界连独自生存都做不到,更别说为一界之君。
忽然,邵庚如醍醐灌顶一般意识到:老君上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他只要和往日一般照办即可,或许这是老君上对他的考验,就和从前一样。
若是这样就说得过去了。他顿时心生无限斗志,拂袖细思片刻后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她“哎哎”了两下跟着他小跑到门口,只看见了他闪作白色幻影的背影,她没离开过这座宫殿,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回到殿内继续把玩手上叮铃叮铃的血魔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