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南斯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他去打电话催人来了。”
护士脸色这才好看了,嘱咐道:“给产妇多吃点高蛋白食物,多喝下奶的汤,营养一定要均衡。”
费南斯连连点头。
护士又嘱咐了两句,才放人。
推开门,周淮背对着倚着窗边看着楼下,费南斯走过去,也倚着窗边。
半晌,无人说话。
费南斯胳膊肘怼他一下,说:“我在这候着,你回家去准备点吃的,要高蛋白和催奶的。”
周淮没动。
费南斯又怼他一下,说:“鲫鱼汤就行,医生说营养要均衡,还得做点菜和米饭。”
周淮看她一眼,问:“你会做吗?”
费南斯连忙摇头,说:“不会。”紧接着,她又加了句:“我只会吃。”
“你想吃什么?”
“随便。”
“钥匙。”
费南斯忙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交给他,指着楼下的车说:“车在楼下。”
一个小时后,周淮拎着两个保温桶过来,一份递给费南斯,一份递给肖雯。
等肖雯吃完了,费南斯拎着保温桶走出来。
门口的椅子上没其他人,只剩垂头抱胸坐着的周淮,费南斯坐到他身边,打开保温桶。
一层米饭,一层菜,最下面一层汤。
“你吃了吗?”
周淮没吭声。
费南斯把保温桶递给他,说:“一起吃吧,我吃不完。”
周淮接过来,将饭和菜分成了两份,把大的一份给她。
费南斯拿过来小份,说:“我喜欢喝汤。”
等她喝了口汤,周淮问:“味道怎么样?”
味道很淡,费南斯看他一眼,问:“你做的?”
周淮嗯了声。
费南斯斟酌了一下,说:“还行,能吃。”
周淮愣了一下,没有多余的勺子,他抓起桶尝了一口。
盐太少,等于没饭。
“明天给你多放点盐。”
费南斯盯着保温桶桶沿上的印记,过了一会儿,她拿勺子开始扒饭。
“晚上病房有多余的床吗?我留下来陪陪她。”
周淮顿了一下,说:“不用,你回去休息就好。”
“你嫂子情绪不稳,我陪着比较好。”
周淮抬眼看过去,费南斯正专心低头吃饭,周淮笑了下,说:“不用,就一晚,明天一早她妈就来了。”
费南斯不再坚持,说: “不是说过两天吗?”
“临时改了主意。”
吃完饭,收拾好保温桶,周淮恢复了刚才的姿势。
侧面看过去,他的脸比初见时瘦了很多,灯光昏黄,在他脖颈处留下一片黑影。
费南斯看他半晌,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而后缩了缩脖子,靠在椅背上。
铁质休息椅,一动就嘎吱嘎吱作响。
周淮看她一眼,站起来走到电梯门口,按了往下的电梯按钮。
门开了,周淮走进去,伸手挡在电梯门上,看着她。
半晌,费南斯反应过来,跟了进去。
电梯在一楼停下,周淮出了楼,往斜对面的楼走去。
电梯停在了9楼。
周淮走在前,伸手推开门。
护士抬起头,笑了,说:“病人今天状态不错。”
周淮笑着道了一声谢谢,等身后人也走进来,他径直往里走。
费南斯要跟上去,却被护士叫住:“不好意思,晚上不探病。”
费南斯指着周淮背影,说:“我跟他一起的。”
护士哦了一声,说:“你是他什么人?登记一下。”
费南斯想起周源,说:“我是他姐。”
费南斯在登记本上写下了周源的名字,护士看了一眼登记信息,问:“周济是你哥?”
费南斯还没说话,护士突然训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哥已经病了很久了?”
费南斯愣了。
护士年纪不大,训起话来,却气势逼人,说:“不是我说啊,你们家属也真是够可以的,他都病了那么长时间了,你们家也就周淮来看过。你们人呢?干嘛去了?”
费南斯问:“什么病啊?”
护士一脸严肃,说:“肺癌晚期。”
费南斯突然觉得有些冷,冷到开始发抖。
护士见她神情有些奇怪,以为话说重了,立即低声安慰道:“好好治疗,或许还能多撑些时日。你们家属多关心、多照顾,病人的求生欲望才是存活的关键。”
费南斯点了点头,顺着周淮进的那间房找了过去。
病房里总共四个床位,挡帘都缩在床头,顶灯很亮,白光刺眼,屋内清清冷冷。
三张病床上都躺着人,似是睡着,似是昏迷,床头监护仪器偶尔嘀一声。
剩下的那张病床边,周淮正拿着手机和躺在上边的人说话。
那人头发已经剃光,鼻子插着鼻饲管和氧气,脸色犹如秋冬白杨一般,灰白沉闷。
面容和周淮相似,正看着手机笑。
费南斯推开门,走到床边站定。
兄弟俩的交谈停止了,周济偏过头看过去,周淮看一眼周济,抬头看过去。
站在床边的人,面无血色,周淮皱了皱眉。
许是病太久的缘故,周济双眼灰暗,眼神呆滞。
费南斯明白,他的生命正在倒计时。可能一两个月,可能……
周济神智还清醒,艰难地开口,问:“你是?”
费南斯盯着他,没有说话。
周济动了动,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最后躺回了床上,大口喘气。
“姑娘,你找我?”
周淮盯着站在床边的人,她目光依旧盯着周济,依旧一声不吭。
她不说话,周济转过头问周淮:“谁啊?”
周淮看着费南斯,皱着眉。
费南斯盯着床边徘徊的张香萍,她想抓住周济的手,却手一次次抓空……
费南斯想起十多年前的冬天,自己每天放学后就直奔医院,去陪卧床的母亲。
那是一段当时觉得痛苦,现在回想起来却满是幸福的日子。
写完作业后,自己一边和她说话,一边给她按摩。没有血色的四肢经过按摩后,浮肿会消散一会儿,开始有常人的颜色。
她大多数时间昏迷着,清醒的时候会笑着让自己多睡会觉……
费南斯伸手握住周济的手,低下头,慢慢按摩。
这只手和记忆里的手有些相似,苍白肿胀,按下去好一会儿才回弹。
费南斯掀开被子,抬起周济的腿,将宽松的病号服往上卷到腿根。
周淮站起来攥住她手,说:“我来。”
费南斯挣开他手,将腿曲起来,从小腿向大腿一寸寸揉捏。
周淮低声叫道:“费南斯!”
费南斯没吭声,也没看他,按完了一条腿,又抬起了另外一条腿。
周济问周淮:“你朋友?”
周淮盯着费南斯,点了点头。
周济灰白的脸笑着,追问:“女朋友?”
周淮没吭声,皱了皱眉。
捏完腿,费南斯说:“再翻个身,省得生褥疮。”
周淮拧紧眉头,没动。
费南斯斥责道:“愣着干什么?!”
周淮看她两秒,弯下腰,和她一人一边,合力将周济翻了个身。
周济被照顾得蛮好,后背干净光滑,没有湿疹,也没有褥疮,就是有些压痕,微微泛红。
费南斯半握手心,在背上从上往下慢慢拍了拍。
等那红色褪去后,费南斯拿来枕头垫在他背下,固定好后,又将衣服抻平,给他掖好了被子。
周济侧躺,看着周淮问:“豆豆多重?”
周淮说:“六斤四两。”
周济晦暗的双眼突然闪出一丝光彩,笑着笑着,他眼泪流了出来。
“我……对不起她们。”
周淮抿着嘴唇,沉默。
费南斯低声道:“男子汉,哭什么?!”
周济眼泪止不住,说:“我要是走了,肖雯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办?”
费南斯皱着眉头,说:“病养好了,就好好陪她们。”
屋内沉默半晌,周济说:“好。”
第11章
肖雯还没有睡,正看着旁边小床上的豆豆。
豆豆睡得正香,费南斯走到婴儿床边,摸了摸她脸。
“真可爱。”
话是对着张香萍说的。
肖雯看了她一眼,笑着说:“自己生一个。”
费南斯笑笑,没搭腔,问:“累吗?”
肖雯笑了笑,说:“还好。”
“恨他吗?”
肖雯愣了一下,眼神暗了暗。
“恨,更多的是难过。”
费南斯看着她,说:“好好照顾自己,多为自己和孩子着想。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肖雯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说:“好。”
“人生还很漫长,要多往前看。”
“好。”
豆豆醒了,哭声响亮。
费南斯忙把她抱起来,交给肖雯喂奶。
肖雯撩开衣服,费南斯赶紧背过身。
张香萍已经不见了。
费南斯心里沉了沉,随即松了口气。
门咿呀一声开了,周淮推开门走进来。
费南斯眉头一跳,拉上帘子,快步走到他身边,将他推了出去。
温度陡然降了下来,风寒凉,吹在脸上有些刺。
费南斯伸手关上窗户,打破沉默,问:“为什么带我上去?”
“你不是说要看我哥一眼?”
“存活率高吗?”
周淮摇头,说:“不高。”
“还剩多久?”
“医生说,最短可能两个月,最长可能两年。”
“你妈也是,遗传?”
“不知道,医生只说有可能。”
“不打算告诉你嫂子?”
周淮沉默。
费南斯皱了皱眉,说:“这样对她不公平。早点和她说,也许豆豆就不会出生,她就不会当单亲妈妈。豆豆可能也会遗传。”
良久,周淮依旧沉默。
费南斯转头盯着他,他侧脸紧绷,似乎在隐忍,费南斯皱了皱眉,还是说:“我也经历过,医生说癌症的遗传率是30%。我的话可能过于冷血,但是……”
周淮打断了她,说:“确诊还不到三个月,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孩子已经成形了,打掉就是在杀人。
费南斯问:“你自己决定瞒着所有人的?”
周淮摇头,说:“我哥决定的。”
费南斯转回头,看着窗外,说:“保密工作做得不错,不怕我大嘴巴?”
周淮笑了声,说:“突然间想开了。与其这样瞒着,还不如说开了,省得误会。”
“想让我说?”
“你想说?”
费南斯摇了摇头,说:“我不说,我受不了这些生离死别的。”
周淮沉默半晌,说:“等豆豆满月了再说。”
“后事,可以找我,我给你打折。”
周淮看她一眼,说:“你不是受不了生离死别?”
费南斯笑笑,说:“有钱赚,就受得了。”
路灯昏黄,白天行人穿梭的路边此刻空无一物,宽阔的柏油路上只剩下疾驰的车辆。
费南斯说:“事情办完了,我回去了。”
周淮看着窗外,眉眼深沉,说:“太晚了,不安全。明天再走,我送你。”
费南斯摇头道:“不用。你陪她们,我先回宾馆,明早再走。”
一个月后,营业执照批下来了。
店铺开张,叶静雯也过来了,还送来一个花篮。
自打那晚后,张香萍再也没有出现过,或许真的猜对了。
费南斯把王光全拉到角落里,请他给张香萍算一挂,再张罗一场法事。
王光全一脸震惊,说:“她不是早就入土了吗?现在做这个干什么?”
费南斯说:“他家人托我的。”
王光全问:“谁?哪个家人?”
周淮的脸突然蹦了出来,费南斯说:“就她那个小儿子,当警察的那个。”
王光全算了半天,说:“张香萍是好命啊。”
费南斯说:“瞎说,命好还60就走了,命好不是要长命百岁,享尽天伦之乐吗?”
王光全说:“有的人,活着是痛苦;有的人,早走是解脱。”
癌症晚期病人都是在极度痛苦中离去,不光病人痛苦,家人也痛苦。
费南斯点了点头。
南区是新区,来这边买房定居的大都是年轻人,真让叶静雯说中了,生意惨淡。
如果生意再没起色,卡里余额只够两个月的房租。
这天晌午,叶静雯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有个客户的妹妹死在西藏,想请人跟着灵车将遗体接回来。灵车已经在去的路上了,费用十万。
价钱很高,还要求女性。
费南斯挂断电话,当即打电话给王光全,想听听他的建议。
王光全听了,混不在意。
“你就跟着灵车,什么都不用管。我以前也跟过,一路顺风,什么事情都没有。”
费南斯松了口气,给叶静雯回了电话。
对方很爽快,要了账号,立马打了两万块钱过来。
时间虽赶,鉴于对自己身体的了解,费南斯最终还是订了火车,豪华卧铺的下铺。
路程很长,需要先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再坐大半天的大巴车。
收拾行李的时候,费南斯看到了那个翠绿色玉观音吊坠。
吊坠是那天在宾馆醒来后,在床头柜上发现的。
屋内没有人进去过,那就只可能是张香萍放下的。
费南斯犹豫了一下,带到脖子上。
也许,这东西能保佑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