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沮丧地说：“好啥，下井把腰砸伤了，干不了啦！”
那人看着大媳妇怀里的孩子问老大：“这小崽子儿是在煤矿生的？”
“嗯。”
“丫头小子？”
老大没好气儿地说：“她也不会生别的。”
大媳妇更加委屈了：“会生你生啊！你就知道要儿子，也不瞅瞅我跟你过的这叫啥日子！还腆脸说呢！”她越哭越伤心。
老大的几个丫头也跟着哭了起来。
人越围越多，大家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几个丫头，嚷嚷着肚子饿了要吃饭，老大实在没法了，拉着媳妇商量：“别耍默默丢了，先上老二家，吃完晌饭回家。”
“回家！你咋寻思说来的呢！当初爸就不让你去，你偏要去！”
老大俩手一摊：“不去咋办，在家那孩子能让你生吗？”
“生生生！现在又多了一张嘴，一窝八代的，家往哪搁你！我可没脸进那个家。”
老大挠了挠头，“不回家你上哪去？啥脸不脸的！”
围观的众人也在一旁劝解：“眼下你也就得回家，你爸能看着你们蹲露天地呀！慢慢再想招呗。”
几个孩子也嚷嚷着：“我要回爷爷家！”“我要找奶奶！”
老大拉起大媳妇：“走吧！腰里一分钱没有，不回家你上哪儿？”
也是呀，不回家还能上哪呢？要不咋说，不管到啥时候，父母的家永远是儿女的家，可等你老了，落到子女家，那就不定咋回事了！
此时，老二一家人在围着桌子吃饭。
王永德咽下一口酒，他叭嗒着嘴在品滋味。
“爸！这酒喝着咋样？”
“好！这酒好！还不上头！咱屯小卖店卖的那散装八成都是假酒，照人家这差远了！喝到嘴里没味儿不说，还呛嗓子！”
“没外味儿吧？”
“没有！一点没有！”
老二忍不住笑了。原来老四没给他打散装，而是买了一瓶二锅头倒这酒瓶子里了。
二媳妇不停地往蓓蓓碗里夹着菜。
老二有些看不下去地：“你干啥呀？爸喝酒呢！”
“吃吧！吃吧！爸喝酒不挑菜，啥都行，着紧蹦子扒棵大葱还能周二两呢！”
说完，他给蓓蓓夹了块肉说：“吃吧吃吧，愿意吃，赶明个爷爷抓它一百只肉食鸡，让你奶奶给养着，长大了一只也不卖，都留给我孙女吃！”
二媳妇嘴一撇：“就那么说呗！能不卖嘛，那是你奶奶小银行，到时候一缺钱还能舍得吃！哼！”
“放心吧，咱老王家不能总那么穷，现在这土地一承包，不比过去强多了！快有出头的日子了！”
说完，他高兴地周了一杯酒。
老四又给王永德满了一杯酒，“爸，家里眼下这么困难，我那婚事就先撂撂呗！”
“胡说！大人都急冒烟了，还撂什么撂！明个赶紧和你对象上县，买衣服，照订婚像！”
一家人正吃着饭，说着话，二媳妇往窗外一看：“呀！我大哥他们来了！”
老二放下碗筷急忙往出迎，把老大一家人让进了屋，。
大媳妇见王永德也在这，这眼泪就止不住了。
王永德见他们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愕然，“这咋回来了？”
“不回来咋整，啥也干不了了，一家子人，死吃干嚼，连房租都交不起！”
“别着急，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老二把老大让到炕上，瞅他们一家人造这德行，心里也不得劲，“哥！你们折腾这一趟，挣着钱了吗？”
老大有点不知愁，“钱是没挣着，这不给你抱回一个小老丫呢嘛！”
王永德看了看蓓蓓，又看看大媳妇怀里的小老丫说：“这回可好，咱老王家五朵金花了！”
二媳妇摸了摸蓓蓓的头，“我们这可不是金花，是宝石花！”
老二瞪了她一眼：“你啥都好，连虱子都双眼皮儿！”
他转过身去问老大：“没吃饭呢吧？”
“废话！要是吃饭了我就不到这了！”
“对！这不跟饭店、旅馆一样嘛！还免费！”
二媳妇嘴不让人，说出话来挺噎脖子。
老二一努嘴，把二媳妇拉到外屋，“我说媳妇！今天爸在这，大哥他们又不总来，你别把那脸子抻的挺长，像谁该你钱似的！”
二媳妇根本没理他那撇胡：“谁能该我的，是我欠人家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老二冲着她两手直作着揖：“你看你，又来了！我求你了，就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就这么求我呀？”
老二想了想，掏出一把钱交给二媳妇：“给！工资钱全给你，怎么样？”
“嗯，这还差不多！”
老二见媳妇给了好脸儿，进屋招呼大伙：“快！快都上桌子吃饭吧！”
二媳妇看了看快要见底儿的饭盆：“吃饭，吃啥呀？”
老二挠挠脑袋，“要不下点方便面？”
“方便面你们家出啊？”
王永德一听急忙掏着口袋说：“我这有钱！老四！去，卖去！”
“爸！能用着你拿钱吗？我是说，这些人要吃方便面得多少啊？再说那玩意也没啥吃头，我还是淘米，焖点饭吧！”
老大憨脸皮厚，“也行。我们先喝酒！”说完，他拿起了杯筷自斟自酌起来。
第4章
厨房里，二媳妇边做饭边和大媳妇拉着家常。
“嫂子！你跑到矿上就为生这老丫呀？”
“嗯呢呗！当初也没寻思还是个丫头啊！”
“丫头小子能咋的，可别要了！”
“我倒是不想要了，可谁能说了你大哥呀！一条道跑到黑的人！”
说到这，她往二媳妇身前凑了凑说：“你和老二真不要了？”
二媳妇：“要啥，这一个都养活不起呢！你们小老丫几个月了？”
“七八个月了！”
“那你想没想点儿啥招啊？”
大媳妇有些为难地说：“有啥招可想的呀？”
“你真笨，那招不有的是吗！”
二媳妇说完，进屋拿了一瓶药交给大媳妇说：“这是口服避孕药，你回去好好看看说明再吃，可好使了！”
大媳妇有些为难：“老大能让我吃吗？”
二媳妇快言快语，“你不会偷着吃呀！敢情他不遭罪了！可别往出露我，他要知道是我给的，还不得来找我拼命！给，拿着！”
她把药硬是推给了大媳妇。
屋内的酒正喝在兴头上，老大借着酒劲儿高谈阔论：“老二！大哥现在孩子多，是困难点儿，可我这为了要个儿子一天东躲西藏的，我为的是啥呀？我不就是为给咱老王家留个后吗！”
老二皱起眉头说：“你尽整那没用的事儿！都啥年月了，还留后留后的！”
老大不服气，“啥年月不也得有传宗接代的吗！”
“传啥宗，接啥代呀？要都像你这样，这地球都得爆炸！”
“要都像你这样，那地球上人得绝种！”
老二今天这是秀才遇上兵了，有理说不清，只好认输。
“行了，行了，你别跟我俩喊，我喊不过你！”
“不是我喊，你问问爸，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王永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对！你看咱爸，不怪是长子，也真长脸！一连气生了咱四个！到咱这可好，哥四个连个儿子影还没见着呢！你行啊，图省事儿，刚生一个丫头就把口袋嘴儿给扎上了。我能行吗！我是老大！咱是老王家的嫡系部队，不能让老王家这股脉断到咱这辈儿上！咱这哥四个要是尽生些个个丫头片子，那不完犊子了吗！”
老四有些不爱听：“哥！丫头就丫头呗，你别老片子，片子的！多难听啊！”
老大指着老四鼻子，“你看！你看！这还没等结婚呢，就奔丫头用上劲了！不用寻思，到时候他也得跟你一样，指不上！”
王永德给老大夹了一口菜：“别着急，老四这不还没结婚呢吗，正格的就让咱老王家绝后了！来！吃口菜！”
二肥子早上出来，一上午没着家，可把他爹八吵吵给气坏了。咋回事呢？原来今儿上午有人来家相亲，你说姑娘不在，让人家相谁呀？
这个八吵吵，不到六十，根本不算老，可一天总抱病，一年三百六十天没有好受的时候，两个拔罐儿的印儿，就像商标一样，长在脑门上。他还天生大嗓门，一天到晚吵吵巴火，东门出来，西门进，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可人家偏偏生了个好姑娘。
二肥子虽说是个女孩家，可屋里屋外，炕上地下，洗洗涮涮，锄田抱垅样样能干。屯中人都说，八吵吵生个姑娘当儿子使唤。就为这，姑娘都老大不小了，他也舍不得往出嫁，非得往家招个养老女婿不可。
你别说，还真有人搭茬，定好了今天上午来相亲。二肥子的死活不同意，所以一大早就躲出去了，你说他能不着急吗？
八吵吵心不顺，找不着女儿，冲着老伴儿一个劲儿的嚷嚷：“瞅你养这好姑娘，吃完饭就没影！吃完饭就没影！一个丫头家家的，没见过脚这么飘的！”
八吵吵媳妇不服：“我养的好姑娘？她是我娘家带来的？两条腿儿的大活人，怕她走你搁绳拴上啊！”
“走也得看看啥节骨眼儿啊！你说一会儿人家相亲的来了，看你呀？这还没等咋地呢，管不了了！”
“你管吧，早晚得让你管傻了，这婚姻是一辈子大事，丫头不同意你还能硬掐脖啊？”
八吵吵气得直咬牙：“没正事儿！就你没正事儿！老娘们儿堆里顶数你没正事儿！姑娘都多大了，你咋一点儿不着急呢！”
一听这话，八吵吵媳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别来说我，你着急啦？你要着急能到今天这步吗？多少人给二肥子介绍对象，你横扒了竖挡，不是这么不行，就是那么不行，都让你搅黄多少个了？”
“那能怪我吗？不管是谁，他要看上二肥子，就得给我当养老女婿！”
“当养老女婿也得挑挑拣拣，也不能剜到筐里就是菜呀！”
“你还挑拣啥呀，那小顺子配咱家二肥子不是一来一来的！”
“那么好他咋三十来岁没说上媳妇呢？”
“那不是差他那瘫巴妈嘛！好姑娘没人愿意给！”
“那咱姑娘哪点儿不好了，你咋就愿意给呢？”
八吵吵气得手指头点搭着这老伴儿：“你呀你，说你虎你真虎！咱不是倒插门娶姑爷吗！又不是娶他妈！再又说了，要没点儿说道谁愿意当这上门女婿！”
“当上门女婿那也得丫头愿意呀！”
“依着她愿意得了，她愿意出去跟‘二奔儿喽’他们‘滚地包’唱二人转去，你让啊？”
“那咋的，唱二人转也挺好！”
八吵吵使劲唾了一口：“呸！好个屁！”
“有啥不好？你瞅人家‘二奔儿喽’这两年唱二人转，家里添多少物件儿！一天骑着大摩托，驮着媳妇南北二屯那么蹽！”
“你跟人家能比得了吗，那小伙子唱二人转能给你领家来一个！丫头家家的要唱那玩意儿，两天半就得让人家给领跑喽！咱得闹个人财两空！”
“那有啥法，谁让你没那儿子命了，也不能给她再回回炉！”
“你说那是人话吗？不能回炉咱不会娶姑爷！遇到周玉坤这主，娶姑爷不算，咱还得要彩礼！”
“啧啧！天底下的好事儿还都成你的了呢？你咋那么能耐呢？”
“你就擎好吧！”
俩人这正吵吵呢，就听屋外有人喊：“八哥在家吗？”
八吵吵喜形于色：“你听听，来了！周玉坤往天见面儿都管我叫‘八吵吵’，今个叫哥了！”
进院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屯周玉坤和他的儿子小顺子。
八吵吵和媳妇急忙迎出了门。
周玉坤陪着笑脸说：“八哥！”
“还鹦鹉呢！快进屋得个吊的了！”
周玉坤一听指着八吵吵转过头来对他媳妇说：“八嫂！你看他也没个正经的！”
“谁道，多大岁数也那味儿，没个正形！别勒他！”
说完话，她的目光转到了小顺子身上，“玉坤哪！小顺子是特意回来的？”
“可不是咋的，回来一趟成是不容易了。”
小顺子冲着八吵吵两口子点头施礼，“大爷好！大娘好！”
八吵吵乐不可支，“哎，好，好，这孩子几年没见出息这样！”
周玉坤不无骄傲地说，：“咋样，还行吧？要行就趁他在家，麻溜把俩孩子的事儿定下来”
八吵吵一听这话心里有底儿了，“周玉坤哪！你急，我比你更急！可办啥事儿不都得有个法码吗！”
“啥法码？俩人点头，到政府把记一登，不就行了吗？”
“哪儿有那么简单的，再说了，俩人不还没点头呢吗！”
小顺子急不可耐，“大爷！大娘！我没意见，二肥孑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的，不说两小无猜，那也算青梅竹马呀！”
八吵吵媳妇儿瞅他有点儿不顺眼，一边搭话，一边上下打量着小顺子，“这咋把孩子造这样呢，头发那么长也不说给剪剪！”
小顺子赶忙解释：“大娘！我这头发是特意留的！”
八吵吵媳妇不解，“咋的，也要像三聋子似的，留着梳疙瘩鬏？”
周玉坤：“三聋子那是啥玩意！人家这是时髦！”
八吵吵媳妇嘴一揪揪：“啧啧啧，还时髦儿，我真纳闷，他是你儿子吗？”
“那还有假！错了管换！”
“是你儿子那这头发咋还有一绺差色儿了呢？”
小顺子不好意思：“大娘！这是花钱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