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屯故事——凌空大鸟
时间:2022-02-10 08:03:11

“瞅瞅你,叫他们吃呗。”
老姑说:“四儿,领着大伙先进屋,马师傅,走,想想办法,我跟你俩整。”
老四领着四个朋友进了上屋。
马大勺仍然忿忿不平。
“老妹子,不是我那啥,现在这小青年,也……也太那啥啦!”
“是,孩子嘛,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老姑和马大勺进了灶房,王永德又过来对马大勺说:“马师傅,上屋再给加两菜。”
马大勺有些为难,“老德子,这正事可还没办呢,要这么整,那菜可不‘夸堆儿’,明天你还得预备银子。”
王永德咬咬牙说:“整吧,老儿子娶媳妇,就这一回了!”
永德妻走到王永德身边小声地说:“他爸,明天这钱……”
“还差多少啊?”
“咳,明个那用钱地方多啦,压车钱、小孩钱、接盆铵、认妈钱、叠被钱、压柜钱、挂缦杆子钱……这厨师、司机,还都得给赏钱……”
“没事儿,头拱地呗!咋晚我睡不着觉,翻过来调过去寻思,你说这娘家客上啤酒,本屯子人要不给上,也不是那么回事呀!”
永德妻说:“那要都上啤酒得多少钱哪?”
“多少钱也得上!老四好赖不计也是班儿上人,往人堆你一站不比谁矮,整不好这孩子的脸没地方搁呀。”
说完,他冲着上屋喊起来:“老三哪!三子!”
老三应声走了出来。
“干啥呀?爸。”
“去,上那院招呼你三大爷,过来吃饭!”
老三说:“谁赶上谁算呗,还特意招呼干啥呀?”
“叫你去你就去得了!”
“咋的,你还想跟他借钱?他换房的折价款没给齐吗?”
“给是给齐了,可他把欠他那钱都扣回去了,明天这钱还打不开点儿,我寻思能不能跟他再商量商量!”
“那你让老四去吧,他不得意我。”
“就你说道多!”
老三说:“要我看差一不二就行了,拉那么多积荒你咋还哪!人家也要办事儿,你多余张那个嘴!”
王永德说:“你知道啥,就是跟他捣个短儿,明天礼钱收上来就还他!”
老三说:“爸,我可告诉你,我们那小份子钱可都叫家借去了,我手头那俩钱又都投到养鸡上了,这回可真没有了!”
“咋的,你媳妇说啥了?”
“人家能说啥,可咱心不得有个数吗,是不是?”
“去吧,别操心了,我这心里能没数吗!”
老大来到王永德身边说:“爸,村长说回来也没回来呀,是不是找找去?”
王永德没好气地说:“不回来拉倒!人家饭局多,你一找,好像咱咋的似的!再说今晚也没啥好吃的!”
老大说:“老四他们不是要开一桌呢吗,多个人多双筷呗!”
老二倚着门框说:“我看你多余拍那马屁。”
老大回头瞅了他一眼说:“你不拍行啊,可我得拍。”
王永德说:“咋拍也当不了罚。”
老大说:“那光是罚的事儿吗。你儿媳妇肚子里那孙子你不想要了?”
王永德想了想,一咬牙说:“那就请!”
王永德这院儿招待坐堂客,八吵吵家忙着待姑爷,陈总的小汽车停在院里,一些孩子在围着汽车看新鲜。
那时候不像现在呀,差不多的人家都称一辆小轿车。
那时候市场经济才刚刚开始,别说个人,就是全镇上有轿车的单位也没几个,这八吵吵院里冷不丁的停了一辆轿车,别说孩子,大人都觉着新鲜。
八吵吵脸上有光,说话那嗓门更高了。
他一边在院里和媳妇杀鸡,一边吆五喝六:“一会让二肥子上那院再把老万找来!”
他媳妇说:“找他干啥呀?”
“陪客(qie)呀!鲶鱼儿找鲶鱼儿,嘎鱼儿找嘎鱼儿,你找别人跟咱那姑爷能唠到一块去吗!”
“啥人唠不一块儿?我看咱姑爷那人可挺随和的,不像你!”
“你瞅你!我这一天算坐到你眼睛里头去了,说谁都能带上我!”
“这是轻的!我姑娘要不回来,我跟你没完!”
“你说那干啥,这不是回来了吗!当初要不是我……她能有今天!”
“呀!你还有功了?真不要脸!”
六歪子从门口路过,探头说:“八吵吵!这回你这养老女婿可找正道了!”
八吵吵说:“那是呀!进来看看这是我姑爷的轿子!”
“行!这回有你吹的了!听说是捣动煤的大老板?”
“哪呀!我才整明白,不是捣动煤的,是那什么……文化传媒,做录音带的!就你们家录音机里放那二人转,都是他们做出来的!”
“啊!这回二肥子有地方唱了!”
八吵吵从一纸壳箱子里拿出一盘录音带显摆地:“那是,我们二肥子都上这里头唱来了,你看,这上边不是她的相片儿吗!”
六歪子接过录音带一看:“‘转坛新秀,肥姐专辑’,喂呀!都出专辑了?”
“对呀!这专辑就是专为她出的,人家是老板娘,他们公司手下那唱手可多了!什么八岁红,魏小宝,都是他们的演员,那是随叫随到!”
“是吗!你这姑爷原来是这么大的人物呢!那一会可得真得好好认识认识!”
“来吧,来吧!你也算咱屯子的文艺人儿!见面认识认识!”
“先不了,我在老德子那院 ‘捞忙’呢!一会我过来!”
说完,他要把手里录音带还给八吵吵。
八吵吵忙说:“你拿着!拿着!这个归你了!一箱子呢,人人有份儿!”
六歪子说:“那就谢谢了!”
“这谢啥,自个家出的!”
“行啊,这回有你八吵吵吹的了!”
六歪子刚走,老夫子又进来了。
“老八呀!这是要待姑爷子?”
八吵吵起身迎上去说:“啊!这不是我们二肥子回来了吗!跟他对象俩,这车就是我姑爷的!”
“哎呀!还有轿子呢?这得多少钱哪?”
“那能少得了,老万买个四轮子还好几千呢!快屋去!一会帮我待姑爷!”
“我这老天八地的,能上去这么大的台面儿吗?”
“咱这屯子老辈人,识文断字的也就你了,不找你,找谁?”
八吵吵媳妇说:“大舅!快屋去吧!”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对,跟我俩?你客气啥呀!走吧!”
这时候王永德家西屋里,老二、老四、王永德正在屋里陪着老四的四个朋友和村长喝酒。
永德妻、二媳妇、三媳妇垂手立在门旁。
光头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瞅瞅村长的酒杯,晃着脑袋说:“不行,村长……你那酒……下得慢。”
村长不胜酒力,极力推辞道:“不行,我没量,你们小哥几个喝。”
可光头仍然不依不饶:“你不喝可不行,那不是白瞎我大哥那片心了吗!”
他冲外屋喊着:“大哥!过来敬村长一杯!”
村长有些不悦,“他敬我?他算老几?”
光头说:“酒桌上,没大小,来!敬!”
老大过来刚要敬酒,村长脸一沉把酒杯放下说:“老德子,咱今个喝的可是喜酒,要不考虑明个办喜事儿,咱就造!喝酒的场面我没少见,老大,全换大碗!谁不喝谁是王八犊子!”
光头不服,“换大碗就换大碗!来,倒!”
王永德急忙解劝说:“别喝了,“别喝了。”
光头说:“我六猴子为朋友两肋插刀,这算啥呀!”
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端到嘴边说:“就这碗酒,大叔!你瞅着,看小侄够哥们儿不!”
他刚要喝被军装抢了下来。
“别喝了!你也多了!”
“没多,来!”
王永德看着酒桌上的僵局,端起酒碗说:“村长真没量,要喝我陪你们几个喝!”
他一仰脖,把半碗酒一下子全倒进嘴里,十分痛苦的咽了下去。
东屋,周玉鹏、六歪子、三聋子他们也在喝酒。
周玉鹏带着醉意在神吹六国。
“我跟你们说,办事情这支客人关系可大透了,前两天我去给人家送姑娘,那屯子富哇!男方家里不穷破,也是就那么一个宝贝蛋。那席整的,吃到完没数出多少菜来!喝的一色是瓶酒,喝完白的上脾的。那脾酒,一箱一箱那么搬,咔咔顶着起。那沫子,—窜多高……你说我左一瓶右一瓶,也不知喝了多少瓶,最后都喝成农民企业家了!”
“咋还成了企业家了呢?”
周玉鹏说:“妈的,下晚儿回到家躺炕上睡不着觉,顶着起夜撒尿,这不成了‘起夜家’了嘛!
众人大笑。
六歪子说:“我知道,你小子嘴有尿!”
周玉鹏继续神说六国。
“你们说,那招代够说吧?可支客人不行,就是这老四媳妇她老姨,远去了,两句话叫我给整的,没递上报单,临走那理让我们挑的,差点没干起来。”
六歪子说:“你小子窝窝头踹一脚,也不是好饼!”
这结婚,娘家客挑理,在东北也是个习俗,很常见的事儿。
周玉鹏正白话呢,三聋子听不下去了,他起身要走。
六歪子拉住三聋子说:“三哥!干啥去?”
三聋子说:“不喝了,回家!”
“差啥呀?”
一村民说:“六歪子!你咋这么糊涂呢?你说人家儿子,人家能愿意吗?”
六歪子一拍脑门儿说:“对!对!你看我咋把这个茬给忘了呢!”
他拉过三聋子说:“三哥!都是我这嘴没把门的,你别见怪,坐!坐!”
有人说:“我说三聋子!啥时候喝你的喜酒啊?”
三聋子说:“等着吧!等你牙长齐了的!”
六歪子仔细地打量着三聋子说:“你别说,我三哥把这疙瘩鬏往下一摘,头发一剪,还正经挺年轻呢!是个新郎官的材料!”
周玉鹏不爱听了,“六歪子你喝不喝了?扯啥用不着的!”
六歪子说:“不喝了!你们爷俩慢慢喝吧!”
他说完要走,周玉鹏端起他的酒杯看了看说:“不行!你的酒还没喝了呢!”
六歪子说:“那还不许我出去撒泡尿啊!”
周玉鹏说:“你小子别从尿道跑了!”
“哪能呢!”
你别说,还真让周玉鹏说着了,六歪子果然顺着尿道跑了。
怎么回事儿呢?原来他惦记着吃完饭找二肥子他们唱二人转呢。
这二人转是东北民间最接地气的一种文艺形式,老幼咸宜,妇孺皆知。不光是愿意听,愿意看,而且哪个屯子都有那么几个会吹,会拉,会唱的。六歪子,二肥子自不必说,就连三聋子都会哼哼几句“胡胡腔”,“大救驾”。他老姑父一来,他凑到跟前就不愿意走,把手弯成喇叭状,往耳朵背后一罩,非得唱段儿“哭迷子”不可。
八吵吵一家人和老夫子、冯老万正在陪姑爷吃饭喝酒呢,六歪子进来了。
八吵吵忙起身让座说:“来!老六,我给你介绍介绍!“他指着陈总说:”这就是我姑爷!你就叫陈总吧!”
他又对陈总介绍说:“这你得叫六叔!我们屯子的文艺人儿,会唱二人转,还会编快板儿!没少埋汰我!”
陈总说:“是吗,那我可得和六叔好好学学!”
六歪子不好意思地说:“我那算啥,顺嘴儿胡诌!”
八吵吵媳妇说:“胡诌你也得有啊,别人咋诌不出来呢!你妈是不是跟唱二人转的睡过觉?”
六歪子说:“八嫂你咋当孩子的面儿啥话都说呢!”
“我这不是夸你呢吗!”
六歪子对陈总解释说:“陈总!我们庄稼院就这么夸人儿,你可别见笑!”
八吵吵媳妇说:“别虚头八脑的了,要喝酒痛快上炕!喝透了整一段!”
陈总说:“对对!来,六叔请!“
六歪子说:“可不行了,今天在老德子那院没少喝,我这都是偷着跑出来的!你们先喝着,我去张罗人儿,喇叭匠子找董文忠,打板小坤子!再找几个好唱手,一会都过老德子那院,今晚儿咱们好好玩一场子!”
陈总说:“好啊!那我可得好好见识见识!”
王永德家西屋,村长已经把老四几个朋友喝得东倒西歪。
光头趴在桌子上,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来!满上!谁他妈不喝谁是王八犊子!”
村长说:“喝呀!满上啊!趴下算什么能耐呀!”
再一看,光头已经打起了鼾声。
村长藐视地说:“小样!跟我俩整,你还嫩着呢!”
众人酒足饭饱,王永德在院子里扯起了电灯,人们陆陆续续的都围了过来。
吹的、拉的、敲的、打的,各自抄起了家伙,二肥子,六歪子,一边扭,一边唱,逗得人们不住地鼓掌发笑。
陈总在一旁也看得津津有味儿。
下屋,奶奶坐在炕上在用烟盒里的锡纸叠着银镙子。
老大的几个丫头和蓓蓓跑了进来。
孩子们围着奶奶,奶奶示意他们不要吵醒了炕上的小四。
蓓蓓拿起一个银镙子问:“太奶,太奶,这是啥呀?”
“这是金元宝!”
蓓蓓还是不懂:“太奶,啥叫金元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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