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明天我这礼钱收上来就给你,耽误不了!”
三聋子一咬牙:“中!”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说:“这可是我做买卖的本钱,你要还上更好,还不上也不用着急,借别人可都是三分利呢,借给你,这利钱就免了吧!”
王永德痛楚地说:“中,还不上、我给你利!”
三媳妇过来说:“三大爷!你就一个人,留那些钱干啥呀?”
三聋子眼睛一瞪说:“干啥,人家有儿子行啊,我到老了不能动弹那天,得拿钱当儿子使唤!”
老大在后边接着说:“对,没儿子得有钱,我这没钱的,就得要儿子!”
周玉鹏回到家里,十五婶儿和两个孩子都睡下了。
小厉害埋怨说:“咋这时候才回来呢?喝多少啊?”
“不多,尽唠嗑了!”
“唠嗑也不耽误你喝,能少灌吗,少喝那不赔了!”
“别别磨叽了!睡觉!”
周玉鹏上炕脱了衣服刚要躺下,周玉坤来了。
周玉鹏:“哥!这时候你来干啥来了?找我算账啊?”
周玉坤哭丧着脸说:“算啥帐,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谢我,谢我啥?”
“谢你帮我教训小顺子了呗!”
“哥!你也不用挖苦我,你们那小顺子也太气人了,妈跟三聋子刚那啥,他就跑到人家那骗钱去了!”
周玉坤说:“被他骗的人多了去了!亲戚、朋友、同学,他逮谁骗谁,现在债主都找上门来了!”
周玉鹏一惊:“啊!欠人家多少啊?”
“多少?我就是把房子地都卖了也还不完哪!”
十五婶儿惊得一虎身坐起来问:“真咋的?”
“那还有啥不真的,他那工作早没了,这两年回家要钱也不是投什么资,就是和一些狐朋狗友上游戏厅玩什么‘老虎机’!”
周玉鹏媳妇不解地问:“老虎机,啥叫‘老虎机’呀?”
“就是赌博,输赢老大了!”
“这不是败家吗!”
十五婶儿一听,吓坏了,“这可咋办哪?”
“没法办,有钱就出去赌,越捞越深!”
“那,以后咋整啊?”
“咋整,家里是呆不了了,出去躲债呗!”
“那得还到啥时候是个头啊?”
周玉鹏说:“都是你们俩口子惯的!”
“咳,不寻思就这么一个玩意儿嘛,不惯着咋整,你嫂子那个身板儿,三十多岁才得了这么个儿子!”
小厉害说:“惯子如杀子啊!”
她看了看熟睡的虎柱子,摸着头说:“往后我们虎柱子我可不惯着喽!”
周玉鹏说:“哥!不是我说呀,小顺子打一小我就没看好,扒瞎撒谎的,别看我们虎柱子不咋的,现在看都比他强!”
小厉害说:“别给哥添懊糟了!啥样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那也不能他想咋的就咋地!”
周玉坤说:“你是没摊上,摊上你也一样,要你的命你都得给!”
“给!你那命就那么不值钱?我嫂子咋样啊?”
“能咋样,一听这事儿,当时就背气了,差点儿没过去!够她活的呀!”
“那咋整?要不让他上南山里三舅家呆几天?”
“谁跟他去?就他那样的,自己去你能放心?你嫂子这种情况,我能走了了吗?”
周玉鹏说:“也是,我这也走不开呀,你弟妹刚好……”
十五婶儿急忙穿衣下地。
周玉鹏说:“妈!你干啥去呀?”
十五婶儿说:“我去找三聋子商量商量!”
“你找人家商量啥,可别让人家笑话了!”
“我商量啥,我是说我俩这事儿先别办了!”
周玉鹏说:“与你们俩有啥关系,你们该办办你们的呗!”
“你说的轻巧,我还有啥心思办了!”
周玉坤说:“你跟着上火有啥用!”
周玉鹏也说:“就是,你能顶钱用啊?”
十五婶儿说:“我是不能顶钱用,可我寻思,把小来子放到你们这,我和小顺子上南山里你三舅家!”
“你跟他去能干啥呀?”
“让他赶着毛驴车收破烂儿去!我干不了别的,还能给他照个眼,做点儿饭,要不你让他一个人上哪去呀!”
“那也用不着你跟他去呀!”
“那你们又都脱离不了!”
“实在不行就让他一个人出去混去,爱咋咋地!”
“你能狠下来那个心哪?再不济,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哇!”
周玉鹏说:“你听他那么说吧,天底下,儿子不管爹的,有的是,爹不管儿子的,你看见几个?就小顺子那样,没人管着还真不行!他能把天给你捅个窟窿!”
“那咋办?眼下我又拿不出钱来替他还债!”
十五婶儿说:“你说这孩子啊!,未从做这事儿,咋就不寻思寻思爹妈呢!”
周玉坤十分痛苦地说:“哪回回来我都嘴拜年似的告诉他呀,好好干,别胡整,咱家不经折腾啊!万一你要出点儿事儿,你爹你妈就没法活了!这可倒好,说啥有啥,怕啥来啥呀!”
十五婶儿毅然决然地说:“就这么的吧,我把家的事处理处理就领他走!”
周玉鹏说:“不行!那说啥也不行!你都六十多岁了,当年轻呢!”
十五婶儿说:“你们就别管我了!”
第49章
再说王永德家,下屋炕上,老三两口子已经睡了。
奶奶还没睡,她找出一个用烟盒纸糊的小笸箩,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里面包的都是一些香烟盒里的锡纸,还有一些花布角,小塑料袋什么的,这都是她捡来的。
她一边等老姑,一边把今天拣的烟盒纸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铺展着。
老姑回来了。
“娘,还没睡呀?”
“没有,你们一来呀……我困也不困啦。”
老姑上炕钻到被窝里说:“睡吧。”
奶奶收拾起东西,又给老姑掖了掖被,自己也闭灯睡了。
老姑躺在炕上忧心忡忡,两眼望着房箔怎么也睡不着,渐渐的,他恍惚觉着眼前的房箔旋转了走来,那苞米棒子、红辣椒和一串串干菜化成了大城市游乐场里旋转的飞机,老姑扶着穿着一新的奶奶坐在飞机里,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老姑扶着奶奶登上百货大楼的电梯,上来后奶奶险些没摔倒。
老姑领着奶奶走进一家豪华舞厅,旋转地灯光扑朔迷离,老姑架着奶奶跳着笨拙的舞步,两个人边跳边笑。
大酒店里,旋转着的餐厅桌上摆满了各种菜肴,和一个大寿糕,老姑的全家人在给奶奶祝寿。
圆桌上每个人的笑脸也跟着旋转起来……
老姑使劲地睁开了眼睛,突然,这一切一下子都停止了。
老姑转过脸来瞅瞅奶奶,奶奶正哆哆嗦嗦地从枕头底下的纸包里摸出两片药,放到嘴里,起身摸过窗台上的水碗,嗽了下去,回手又给老姑掖了掖被。
一颗硕大的泪珠从老姑的眼角滚落。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东方发白,金鸡报晓,年轻的人们聚集在王永德家门前翘首以待。
太阳刚冒嘴儿,乡路上有人喊:“来了!来了!喜车来了!”
顿时,鼓乐齐鸣,鞭炮炸响。人们远远望去,只见老四的一些朋友面戴头盔,耀武鍚威地驾着摩托车在前边开路,缓缓驶来的喜车是陈总的轿子,车头前一朵大红花特别显眼,后面拉起了两条红绸带,跟在后面的是一辆贴着大红喜字的客车,里面坐满了娘家客。
喜车缓缓而至,娘家客纷纷下车,人们拿着各样陪嫁的东西,还有人拿着一条用红纸包着的离娘肉。
在周玉鹏的指挥下,新郎新娘正往履行结婚仪式的程序。
衣着华丽的老四和巧云在人们的簇拥下款款而动,五彩纸屑纷纷扬扬向他们头上,身上落去。
永德妻接过巧云手里的盆。
巧云给永德妻头上别一朵花,羞涩地叫了一声“妈”
永德妻兴奋地:“哎——”
周玉鹏望着不知所措的永德妻提醒道:“别光美,掏钱哪!”
永德妻恍然大悟:“啊————啊啊。”她掏出一个红纸包递给巧云。
周玉鹏说:“进屋!进屋!男客上东屋,女客上西屋!道不好走,大伙顿搭够呛吧?屋里请,炕上坐,抽烟卷儿,嗑毛嗑,喝茶水不经饿,碗少两人使一个!啊!谁是负责任的?接接头,碰碰面儿,老少辈儿不认识给引见引见。
照像的在抢着镜头。
照像的对周玉鹏:“喂,你先靠靠
边儿,没看挡镜头了吗!”
周玉鹏递给新娘子一个用红纸包着的斧头说:“抱着,一斧(福)压百祸!”
巧云接过斧头,见要照像又塞给了永德妻,搀起新郎的胳膊,摆了个姿态。
周玉鹏抢过永德妻怀里的斧头递给新娘子:“咳!你抱着干啥呀?给新娘子。”
此时闪光灯闪了一下。
照像的不满地:“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儿?”
周玉鹏:“中了,中了,捏一下得了。
在周玉鹏的喊声中,人们簇拥新郎新娘进屋。
送亲婆,就是巧云的老姨,走到周玉鹏跟前说:“呀!又是你呀?”
周玉鹏说:“一个屯子住着,能不帮忙吗!今天你可手下留情!有啥说道先整明白。”
老姨说:“没啥整不明白的,人家王永德是明白人,啥事儿撂不开。”
她故意问了永德妻一句:“亲家母你说是不是?”
永德妻有些尴尬地说:“啊……那是。”
周玉鹏掏出一把红包递给老姨说:“亲家母哇,那就麻烦麻烦你,把这钱给来的小孩子们分分,十五个对不对?”
老姨说:“不对,临时又多来五个,凑个整。”
“喂呀,这么计划生育也没控制住?”
“都是一样的侄男阁女,不让谁来呀?”
“中,中!”
周玉鹏又对永德妻说:“老太太掏钱吧!”
永德妻掏出红包,为难地说:“这红包也不够啊!“
“钱有没有,找张红纸现包!”
“钱有,也没红纸啊!”
老姨说:“拿来吧!别走那形式啦,实的惠儿的得了!“她把红包和一些钱揣了起。
周玉鹏:“那好,都是痛快人,新娘子坐福!鼓乐师傅们,铆劲儿吹!大伙进屋,新娘子坐福,写礼帐的上东院,二牤子,准备开席!”
鼓乐班子来到新房窗前,冲着里边使劲地吹打起来,众人都围在窗前看热闹。
“我说,这娘家咋啥大件也投陪送啊?”
“啊,听说撂老丈人家了,老四在家结婚是走个过场,完事还得搬回去。”
“那扯这个干啥呀?”
“这不显着浑和吗!连往回收收礼钱!”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这庄家院儿办事儿,虽然收礼,收的也都是那些真亲实故,知己朋友的钱,本屯子人没啥过往的也就上个十块八块的,然后一家老小都来吃,根本连本都收不回来,也就是图个浑和,过后人家还得想方设法把这钱收回去。
这院新媳妇坐福,写礼帐的在东院,炕上放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账本儿,老夫子戴着眼镜,在桌旁盘腿大坐,他是这屯子专门儿写礼账的。老二坐在一旁收钱,来上礼的人陆陆续续出出进进。
账本上除了星崩几个三十元,五十元之外,其余几乎全是三元,五元的。
有个城里来的人翻了翻账本儿说:“这也没几个大份儿啊!这屯子人真下得牙,花五元钱全家来吃!,老夫子说:“唉,一年到头红白喜事顶着这么整,人们也是‘乏乏’的了。”
二媳妇接过账本从头翻到尾,生气地说:“有大份儿,没往上写!”
她叭在老二耳朵上嘀咕着什么。
老二瞪了她一眼说:“哎呀,你添啥乱哪?去!这事儿不用你管。”
二媳妇把嘴一撇:“我咋那么爱管你们老王家这些破事儿!”
她把蓓蓓往老二跟前一堆:“去,别跟我,上你死爸哪儿去!
年轻人都涌进新房里看热闹,奶奶和十五婶就趴在窗根儿底下唠嗑说话。
十五婶儿赞叹地说:“啧啧,现在这人多好,瞅那新房布置的,跟花洞似的“奶奶说:”可不是咋的,我结婚那咱可倒好,那房子大窟窿小眼子的,外面下雪直往房里飘雪花,啧啧,那可真是‘冻房’啊!”
“可你说咱也把孩子们都拉扯大了。”
“那时候的孩子好养活。”
“可不,那时候的老娘们儿哪个不是十个八个的生,现在可好,刚下一个蛋,就叫你‘歇状’!”
奶奶说:“现在,人家下的是金蛋!”
屋里新娘子坐福的仪式在有序的进行。巧云先在一个放着大葱和几枚钢崩的水盆里洗了洗手,周玉鹏在一旁大声地喊着:“金盆里洗手,越过越有!”
巧云梳了梳头,上炕坐在人们刚刚铺好的被子上,有人把一个用红纸包着的斧子放在被子底下。
周玉鹏又喊:“一福压百祸!”
女宾们在炕上叠被,在柜里放东西。
周玉鹏大声地说:“叠被钱!”
永德妻递给女宾红包。
有人往上挂着幔杆子。
周玉鹏又喊:“挂幔杆子的钱!”
永德妻又把一个红包递给一个桂幔杆子的青年。
一个小男孩,是新郎的本家兄弟即新娘子的小叔子,把新娘拽到地下,往她腰上打了三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