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正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呢,永德妻一回头看见他上来就是一撇了,“你个死老大,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
老大抱头鼠窜,忙往外跑,一出门儿,又和刚进院的周玉鹏撞了个满怀,周玉鹏一把薅住他的脖领子,“王老大!你不是人!恩将仇报!大清早你跑我家满口喷粪,今天你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平白无故往我头上泼脏水,你错翻眼皮!”
“我往你头上泼脏水?你自己做啥粑粑事儿,自己不清楚吗?”
“我做啥粑粑事儿了?你说!”
“你老不正经,你存心不良,你勾引我媳妇儿!”
“我咋勾引你媳妇儿了?”
“你不勾引我媳妇给她买避孕药干啥?”
“你扯淡!在哪整来这么一瓶药,跑这给我栽赃来了?你是成心埋汰人,还是想讹俩钱呀?”
“我讹你!我他妈还想打你呢!”
他抄起一根棍子奔周玉鹏扑去。
王永德出来,一把夺下老大手里的棍子,“收起你那五把抄吧!瞅把你出息的,还敢打人了!”
“打他是轻的!”
“那你还想咋的呢?”
“惹急眼,我把你们家房子点了!”
“去点,去吧!还反了你了呢!你二叔哪点儿对不起你啦!”
“他不干好事儿!”
“你胡说!你二叔这些年给咱们做的好事还少吗!没有你二叔谁给你媳妇!现在又跑前跑后、嚼牙磨嘴地给老四介绍对象,够意思了,还得咋的?”
“他那是不怀好意,图谋不轨!”
“他咋不怀好意了?他咋图谋不轨呢?”
“他跟我媳妇儿俩……”
“你小子再敢胡说八道我他妈削你!你二叔是那样人嘛!”
这时候永德妻追出来说:“老大呀!你可不能妄口巴舌呀!”
“我咋妄口巴舌了?”
“你冤枉你二叔了!那避孕药不是你二叔给的!”
“那是谁给的?”
“是老二媳妇给的!”
“啊?谁说的?”
“你媳妇跟我说的!”
“我媳妇儿?那她咋不早说呢?”
“老二媳妇儿不让她说!”
“因为啥呀?给都给了还不让说?”
“谁能扛了了你那臭脾气!他二叔,别跟这虎玩意一般见识!他不是人!”
“是不是人,往后你们家的事儿我还真得少管了!”
周玉鹏说完话转身欲走。
王永德急忙上前拦住他,“别!别!我们家的事儿缺了你哪成啊!老大!还不快给你二叔赔不是!”
“二叔!我错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对对,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跟他一般见识?我要跟他一般见识今天就热闹了!”
周玉鹏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把避孕药递给老大说:“把你这玩意儿拿回去吧!”
老大接过药瓶,“我要这玩意!”
他随手把药瓶向门外撇去。
一群拣食儿吃的鸡惊得四处乱飞。
老三进院心中不悦,“哥!你还能不能消停点?瞅你们一回来这家造的,鸡犬不宁!”
“不用你烦,我不能常在这看你那脸子!”
也不怪老三发急歪,这本来就不怎么宽敞的屋子,冷不丁的多了这么一大家人,也实在是不方便。不光老三看不惯,老大自己也着急,虽说是自己的爹妈家,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曲子,老三一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自己要赖到这不走,就他那三七嘎达话也够你受的。可有啥办法呢?就在这走投无路之时,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谁呀?不是外人,此人是王永德的堂兄,他的叔伯大爷,因为耳朵有点背,所以有名没人叫,都叫他三聋子。
三聋子六十多岁,是个老跑腿子,此人有点怪,本来是个男性公民,脑袋上却梳着一个老太太的发髻,东北人俗称旮瘩揪。他拿这旮瘩揪简直就像心尖儿宝贝一样,你怎么跟他闹都行,就是不许动他这旮瘩揪,一动他的旮瘩揪,他保准跟你急眼。大伙也不知道咋回事儿,都说他变态。
别看三聋子没结婚,却有个女人在心里陪了他大半辈子,成了他一生一世的念想,这个女人正是前文提到过的十五婶儿,也就是周玉坤周玉鹏的老母亲,她和三聋子住东西院,俩人唱了半辈子“墙里墙外”。
三聋子和十五婶儿从小青梅竹马,恩爱有加,到了男婚女嫁的时候,俩人海誓山盟,私定了终身,怎奈三聋子家贫,十五婶儿的爹妈又嫌贫爱富,硬逼着十五婶儿嫁给了老周家比她大十几岁的病秧子。
十五婶儿守寡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老周家成分不好,十五婶儿孩子又多,日子过不上溜,所以她不想拖累三聋子,心寻思等把孩子拉扯大了再说吧。哪成想,孩子大了,翅膀一硬,有了主意了,听了屯里人有关十五婶儿和三聋子的传言觉着挂不住面子,死活不同意十五婶儿改嫁。尤其是周玉鹏,觉着自己在屯中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十五婶儿这样做是丢了他的脸,所以对三聋子更是耿耿于怀。因为这事儿,他有一回喝醉了借着酒劲儿,还抡起棒子把三聋子好顿削。没想到这一顿棒子把三聋子削没影了,一到现在,音信皆无,好几年了,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三聋子这一走,他的房子就空起了,老大想到这儿,眼睛当时就亮了,大马蜂教徒弟,就这么蛰(着)!我这当侄儿的,住三大爷房子天经地义,这不光是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万一我三大爷在外边有个好歹,我还许捡个大便宜!对,就这么办。
第9章
们照不好?”
“嗯。”
“那买衣服的钱你拿回来干啥呀?”
“衣服没买,不得拿回来吗!”
“你放屁!咱们把钱拿出去就静心了,她爱买不买呗!”
“买衣服的钱就是买衣服的钱,不买就应该拿回来!”
“你还犟嘴!你这是成心就是给我往黄了搅啊!你知道吗?为了你这婚事,我费多大劲呀!找亲戚、托媒人,东挪西借的,泞泥洼子都让我跑冒烟了!”
“我知道你不容易,要不我也不能……”
永德妻过来打全和,“对,孩子不也是看你这负担太重吗!”
“你少跟着掺合!人家那可是根本人家姑娘,你知道你这么一整,我还得低三下四跑多少趟?递多少小话吗?”
老四嘟囔着说:“黄就黄呗,给她递小话干啥!又不是说不上媳妇!”
“你倒是不着急,可你没瞅把老人都急啥样了!你奶奶都八十多岁了,到现在还没见着重孙子影呢!”
“重孙女不是一样吗?”
“那能一样吗?重孙女将来有孩子能姓王啊?”
“姓啥不一样呢!”
“你混账!我他妈揍你!”
王永德要打老四,永德妻急忙拦挡。
“四儿!你咋这样呢!快跟你爸赔个不是!”
王永德瞪了一眼永德妻:,“赶明个别让他老跟那个二肥子在一块儿!粘糊常了还不给人家去当养老女婿去呀!”
“我……”
老四还想犟嘴,永德妻急忙把他推了出去。
王永德起身出门,永德妻拦住他说:“他爸!干啥呀?你还没完了?”
王永德把手一甩说:“我干啥没完了,我不得跟人家周玉鹏递小话去吗?你寻思这事就这么完啦?你儿子打完‘粑粑腻’,我不去给擦屁股能行吗!”
王永德找到周玉鹏,小话递了三千六,又是检讨,又是表态,嘴唇子都快磨破了,周玉鹏总算答应再为他跑一趟,把买衣服的钱给人家送去,额外还多拿了不少,老四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耍了半天的小聪明,反倒帮了倒忙,你说这扯不扯?
王永德的态度坚不可撼,老四无计可施,一筹莫展。倒是二肥子,听说老四的婚事出了差头,喜出望外,风风火火地跑来我老四探听虚实。
“四哥回来了!
“嗯。”
“啥时候结婚呀?”
“结什么婚呀,发昏吧。”
“你们今天不都上县里买衣服、照订婚像了吗?咋的,没去呀?”
“去了,白跑一趟。”
“那是差啥呀?”
“差钱呗!我就不同意我爸花那么老多钱给我说媳妇!”
二肥子不住的点头,“也是,夫妻是两人的缘分,花钱不成了买卖了吗!”
老四看了二肥子一眼,“你好啊,你爹往家娶姑爷,谁娶你也不用花钱了!”
“不花钱也没人愿意当上门女婿!”
“你不是和小顺子了吗,咋的,没成啊?”
“他倒是愿意,我根本就没跟他见面!嘻嘻……”
“不都相门户了吗,咋还没见面呢?”
“相门户就相门户呗!我家那门户随便看,我跟他见面干啥呀!”
“闹了半天你不同意呀!那你还让人家来相门户干啥?”
“我可没让他来!谁让他来他就去相谁呗!”
“你可真拿得出!哎!周玉坤就那么一个儿子,他爹能舍得让他当上门女婿吗?”
“不就差他那瘫巴妈吗!怕他说不上媳妇!”
二肥子说到这儿,眼睛一亮:“哎!四哥!你们家哥们儿多,其实你正好做上门女婿!”
老四一愣,“我?那还不得把我爸气死!”
其实这男婚女嫁有时候还真是凭缘分,俩人要是有缘,你想甩都甩不掉,要是没有缘分,你就是爱个死去活来,也难成眷属,十五婶儿和三聋子就是现成的例子。
话说十五婶儿回到家还是不放心,他怕老大再回来,于是,她又来到三聋子家门前,抱了一些苞米杆子堆放在门口。正忙乎呢,就听有人在背后叫她。
“小婶儿!”
十五婶儿回头一看,“呀老三?”她使劲揉揉眼睛,“真的是你吗?”
“是我呀!小婶儿!”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三聋子。
三聋子,胡子拉撒,破衣喽嗖,灰头土脸,邋邋遢遢,肩上一个行李卷儿,手里一根打狗棍,活脱脱一个讨饭的乞丐,直看得十五婶儿老泪纵横,心里说:“老三哪!老三,你咋造这样呢?你让小婶儿我心疼啊!”
她走到三聋子跟前,拍打着他身上的尘土说:“老三呀!你上哪儿去了?你不知道小婶儿我惦记你吗?”
“知道,知道,要不差你惦记我就不回来了!”
十五婶儿仔细地端详着三聋子:“老三哪,你瘦啦!”
“能不瘦嘛,在外边儿不像在家,饥一顿,饱一顿的,吃不像吃,住不像住,冬天蹲车站,夏天溜房檐儿,跟个要饭花子似的,能活着回来就不错啦!”
“唉,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要有个天灾病业的,跟前儿连个端碗水的人都没有!你走这几年,我这心老在嗓子眼儿提搂着,总寻思,这是死到外头了?”
“不能,我三聋子命硬!小婶儿,你还好啊?”
“我好,我好……你不想一想,你不在,我能好得了吗?你,你的心真狠哪!说走就走!”
“小婶儿呀!别哭,我不是怕在家给你添堵吗!”
三聋子一边说一边给十五婶儿擦着眼泪,擦着擦着,自己也哽咽了。
“老三哪,你说的咋那么轻巧呢?你不在家我这心就不堵了吗?你咋不寻思寻思,你这一走,连个音信都没有,我这心能落体吗?你在外边游花逛景儿的,还有个支眼棍儿,我呢?我瞅啥?我只能天天瞅着那日历牌儿,一天一篇儿的,就那么撕呀,撕呀,两三本儿日历都撕没啦,也没见着你个人影啊!”
三聋子也潸然泪下,“小婶儿啊,我也惦记你呀!可为了能让你过上个好日子,不混出个人样,我能回来吗?”
听到这,十五婶儿有些愕然,“老三,你说啥?”
三聋子神秘兮兮地凑到十五婶儿耳边说:“小婶儿啊,我那好衣服都在行李里边呢!”
“呀,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我唱的这是回杯记,张廷秀私访二兰英啊!”
十五婶儿嗔怒地打了他一拳,“死鬼!你这是跑这试探我来啦?”
“那哪儿能呢!我穿这身儿,坐车不用买票!”
十五婶儿会心地笑了。
原来三聋子让周玉鹏削了一顿棒子因祸得福,这几年他走京津,下沪广,掏过楼道,捡过破烂儿,吃过亏,上过当,受过苦,挨过打!可他棒打不回,一门儿心思就是挣钱,为了挣钱,他东头买,西头卖,风里来,雨里去,那罪是没少遭了哇!也是天无绝人之路,有一次,他在海南岛,晚上睡在一家证券公司门前的雨搭下,天还没亮,就有不少人跑这排号,他稀里糊涂就抢了个第一号,当时拿这个一号没怎么当回事儿,可天亮以后不少人抢着要买,而且价钱越抬越高,他这一个号竟卖了五万块钱。在当时,这五万块钱可不是小数啊!打那以后,他用这五万块钱做本钱,五马倒六羊,六羊换七兔,买卖越做越大,钱越挣越多,终于混出个人样,荣归故里了。
三聋子苦尽甜来,十五婶儿喜不胜收,两情相悦,满肚子话,说不完,唠不尽。
“老三哪,可真是苦了你了!”
“苦是苦了点儿,可实在挺不住啦,我就寻思你,一寻思你,我这浑身哪儿都不疼啦,咬咬牙,起来接着干!”
“死鬼,你拿我当正痛片儿啦?”
“你可比那正痛片儿管用多啦!一寻思你我浑身是劲儿,只要能挣钱,我啥都能干!没钱的滋味不好受啊!你想啊,当初要不是因为我穷,你爹能逼着你嫁给老周家那个痨病鬼吗?就因为没钱,我害了你一辈子呀!”
“别说啦,是我害了你一辈子啊!害得你一个人孤苦伶仃,你咋就那么死心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