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解围的是季子期,我们的班长。
“就季子期事多。”黄明嘉冲我抱怨。
季子期说,什么题目我也看看。丁海灵灿烂的笑脸才再次有地方可以绽放。
我跟季子期并不熟悉。他成绩很好,但争不到年纪第一,他长得很白净匀称,但是在我理解中,男人的帅必须要有锋芒,但是季子期好像从来没有脾气。
相反,弗明言就很有锋芒,所以他在我眼里,帅得一塌糊涂。哎,我天生眼瞎。
他们俩初中的时候,关系还成,男孩子嘛,即使不怎么推心置腹,也可以勾肩搭背。我瞎猜的,我跟几个男的熟啊……
上了高中,照理说该因为丁海灵是邱逸跟弗明言尴尬,季子期好好先生,没想到邱逸是个缺心眼,而弗明言和季子期都是心眼奇多的人。
弗明言绝对不肯让自己吃亏所以人缘很一般,而季子期的好人缘很多都是建立在吃亏上的。
弗明言悄悄地告诉我,“我很希望跟季子期好好当朋友,但他不待见我,我只能赶紧不待见他,不然多跌份啊。”
“不过他为什么不待见我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有一千字万个答案。
因为弗明言的确不好相处,冷不丁刺你一下,他的优越感加上并不友好的神情语气,分分钟扎心窝。
比如他对待自己有好感的姑娘,“我不喜欢她利用我,虽然我觉得她很漂亮。”
比如他说黄明嘉,“家里有钱有退路,自然不必拼尽全力,但我觉得你也不用和季子期这么传纸条,他怎么想我不管,他愿意被影响就拉倒,但你的纸条要经过我,我很烦。”
比如他曾经说我,“不就是有你这种人吗。”
他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明摆在台面上的自傲,没人会喜欢他。
成绩好了不起啊,大家愤愤地议论他。成绩好就是了不起。但是,我们不喜欢被俯视。
尽管我们都觉得丁海灵跑来搭讪闲扯的行为很好笑,尽管我们都觉得黄明嘉和季子期频繁地传纸条已经打扰了我们学习,尽管我浑身丧气别人不好重话,只有弗明言直接挑出来,他不怕。
他很不屑地评论丁海灵,一边写题目,一边跟我说,“太不老实,花花心思多。他们班有李明月,年级前五,她不问她,反而跑来问我,无非是想告诉别人我们那点尴尬的关系,想要起哄声而已。
我不管她受了什么刺激,但是我绝对不给人随便利用,无论你是谁,无论什么理由。”
连我是个女生都弄不懂女生的小心思的时候,他一个男生,居然被动成为了半个鉴婊专家。
奇怪的是,为什么他知道她不够好,还是死心塌地。我立马就想通了,弗明言很好吗?我还不是死心塌地,就别大哥笑二哥了。
我于是小声说,“为什么跟我说?”
弗明言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清清亮亮的眼睛里有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你比谁都好。”
第4章 、谁是丑八怪
他说“你比谁都好。”那个神态和语气我记到现在,他一向语调冰凉,那是难得的温度。暗恋者能有什……
他说“你比谁都好。”
那个神态和语气我记到现在,他一向语调冰凉,那是难得的温度。
暗恋者能有什么自尊,一丁点暧昧,一丁点关心,都是宝贝。
谁先给谁加滤镜,谁就输了。时光的滤镜,高考的滤镜,名校的滤镜,一层又一层后的弗明言,回到最当初,其实只是我耿耿于怀的一个傲慢男生。
十一月的走廊,我在对陈吉吉抒发我长期抑郁的灰色心情,很少打交道的男生路过我们,冷不丁却又漫不经心地戳破我所有的自尊。
自那时候,我非常地讨厌他。我觉得这个人真是有毛病,我学不学文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跑来数落我数落得那么难听。
我于是开始格外留心他,同时开始振作,目的不过是,分科考试之前成绩不差,不用被人说,是垫了底才来学文的。
我晚上一遍遍对付计算题,不厌其烦地练习某一特定类型的化学题,收货着小有进步的欢喜,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喝进去的粥滚烫,脑袋里的知识新鲜。
讲课如同念经的化学老师无精打采地喊我起来回答问题,我终于不用驼着背低下头面对一室无言的难堪,虽然题目并不难,但那是我胸膛里慢慢生长的自信。
那时候我的同桌还是黄明嘉。黄明嘉是全国初中生英语竞赛比赛拿了奖才进的一中实验班,她得知自己进了理科实验班之后,当天晚上就想找根绳子上吊。
她数理化都学得不好,除了英语高分不下,没有任何一科跟得上平均水平。
我尚且还能挣扎着奋进,她结结实实垫了三年的底。后来她参加了很多英语比赛,换来了I大自主招生机会,自主招生中表现出色,成功进了I大学习英语专业。以她自己的裸分,她是绝对考不上的。
我和黄明嘉真是一对难兄难弟,江淮岸边的城市,不够南,也不够北,没有气候眷顾,也没有暖气照料,冬天的晚自习,无比漫长寒冷。
那个时候,我们都很怕考试,一是害怕面对实力不足的自己,二是一旦考试,就要占去半个晚自习,刷题就得回家,不写任何题目的代价就是在下一次考试之中丢足了脸,排名又要下降。
何建国冷着脸抱着卷子进来的时候,我正算物理算得焦头烂额,无论我怎么回头推,我都算不出参考答案的得数。
黄明嘉正坐在我旁边,生无可恋地对付向量,草稿纸翻页的声音大得惊人,可见她有多烦躁。
我偶尔看一眼前排的弗明言,我格外注意他之后,发现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真是大得不敢想象。
他暑假的时候,《重难点》《考点》都有领略过,甚至找出了前几个版本的资料书,一一翻阅,做题量大得惊人。
他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可以学习,对待题目的热情从来都没有熄灭过。
我们都是高三的时候才接触到《五三》的紫皮砖头,他那个时候,就很随便地翻着,时不时低头算一算。
我碰到难题的时候特别容易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就忍不住多看两眼前排的他,当时我也不知道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
说是记恨他无端由批评我,也不是,我并没有一丁点想打击报复;
说是喜欢他……这种想法就在那一天忽然冒了出来,就在我盯着那个背影端正的少年算题目的时候。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女生时常偷窥一个男生,是不正常的。但是,我为什么会这么不正常?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何建国在上面清了清嗓子,“可以准备一下考试了,五分钟后开始。”
我整理着草稿纸,努力回想我所有碰到过的题型和简便公式,希望沉下心应付考试,但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猜想还是会时不时浮出来。
弗明言忽然站了起来,我心猛地一跳。
他冷漠地瞥了我一眼,我迎接他的目光。
他说,“对不起。”
我怔住了,他那双很少有情绪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点光芒,他抿住嘴,青白的皮肤上一点红晕,他走开了。应该是去厕所。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是季子期觉得他跟我讲话太过分,建议他最好道个歉,所以才有了那个没头脑的对不起。
当时我的心就像一个不停转动的万花筒,在我跟他所有的接触中,我始终被动。
前一秒,还泰然自若地算着题目,仿佛周遭都不存在,后一秒,就红着脸来道许久之前的歉。
我看着他座位上还摊开的化学《五三》,不知道可以有什么反应。
何建国发卷子了,从前传到后,他给我卷子的时候,并没有低下眼睛或是别过头,他冷若冰霜的神情好像他从来没有道过歉。
我数学一直不错,高三的时候短暂地培训过,止步省二。高考那年数学卷子的难度被网上疯狂讨论,各个学子大吐苦水,但是我稳稳当当140分。数学是我的底气,但是我还是比不过弗明言。
江州一中的模拟卷全市闻名,魔鬼水准。我心里有充足准备,但还是被繁琐的计算,和拐了一个弯又拐了一个弯的条件唬住了。
我忙忙碌碌地计算,在写第二道大题时,瞥了一眼我前排的弗明言。
我如遭雷击,他已经把卷子写完了,然后开始自顾自写化学题。
那一刻,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击中了我。那张卷子未必是满分,但他为什么有底气相信自己的答案无懈可击?而我却从来没有充足的底气。
我的人生没有底气,没有足够的自信。支撑我走下去的是摇摇欲坠的自尊心,而不是万难必会迎刃而解的底气。
我咬着牙与最后的几道题目奋战,何建国在教室里转来转去,身上的烟味飘过我的桌子,他站在弗明言桌子前看了一会,又走了。
卷子翻到最后一题,我答完第一小题,第二小题却有些发蒙。
正当我试着把思路搬上卷子的时候,铃响了。于是我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能往上面写多少就写多少,卷子收到我的桌子时,我认命地交了卷子,黄明嘉的最后两题除了第一题写了,都是空白的。
我无言地看了她一眼,而前排的弗明言已经收拾好书包,拎着包,走过了我的座位。
差距,这就是差距。
我浮动的心终于有了解答,我莫名其妙地关注、关心、好奇、并且喜欢上了一个与我差距巨大的男生。
我没想到弗明言第二天真的给我打了电话,当时我还在神志不清地刷牙,看到来电的时候,立刻刷牙漱口一气呵成,直接往马桶上一坐,跟朝圣一样接了电话。
“弗明言。”
“李愿。”
他今天听起来精神了很多,虽然语气还是没什么感情,但已经不再有疲惫了。
“没想到这么久没联系,居然是说这个。”我讪讪地说。
他笑了一声,“我也没想过,你会这么直接地问。”
我于是虚伪地说,“如果你不想说,可以聊点别的。”
弗明言很直接地戳穿我,“得了吧,你别心里抓心挠肺地好奇,又去跟别人打听。没什么,丁海灵忽然联系我,讲了很多她自己都不信的话,我脑子又没问题,能看不出来她想干什么?她不达目的不罢休,我就同意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也就是见色起意,她一直都很漂亮。我不想编瞎话跟你,肤浅就是肤浅,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她那个学校……分数线低,规矩大,作业奇多。我帮着写了两篇,也不难,一个小时半个小时的,很快就解决了。
我也是第一次做别人男朋友……呵,写写作业也没什么。但是我确实比较忙,也很累,跟她在一起,我觉得比单身还累。
虽然我确实对她念念不忘……虎视眈眈吧,这么多年,只是想圆少年时代的一个梦。
她好也好,不好也行,遗憾就是遗憾,既然已经实现了,结局不太好,但总归不遗憾了。”
我沉默了。
他说,“没什么大起大落的狗血情节,你挺失望吧,但是现实如此。”
我还没说话,他又接着说,“我知道她很虚荣,也知道她毛病不少。我要说什么,我看到了她身上与众不同处跟她在一起,那真是虚伪得没边了。
我就是看重她漂亮,看脸,对,看脸。我不难过的,一点都不。
我初中就喜欢她,觉得她好玩,觉得她活泼,比我强多了,我……还挺讨人嫌的。”
“弗明言!”我立刻说,“没有,没有,你没有讨人嫌。”
弗明言嗤地笑了出来,“我自己什么样我还不清楚吗?我觉得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但是主要是好看。
中间,她的确有的事情做得很好笑,但是我不介意。我想实现少年时代的梦,她来了,我就接住。实在是不合适,就分开,好过一直纠结,反而攀扯不清楚。”
“所以……你真的不难过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弗明言停了停,我们沉默了很久,才听到他说,“听实话吗?”
“听啊。”
“难过得快死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手足无措地说,“你刚才说你一点都不难过的,为什么突然又变了。”
弗明言自嘲般笑了两声,“就算心理准备充足,就算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本来就是喜欢她的脸,也没想过,单恋多年的希望落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是一件多么两伤的事情,我觉得幻想破灭,她觉得不公平。
她觉得我无所不能,但我不是,专业课我学得不怎么好,排名不好看。我觉得她不过是爱撒娇的小姑娘,有时候做些蠢事,但没想过……算了。”
我呆呆地听他诉说,整颗心酸涩难当,我又何尝不是,把所有的幻想都寄托在一个活着的、真实的人身上,又想靠近,又害怕,怕梦碎了,怕他不是我喜欢的人。
我也觉得他无所不能,他终究有点东西是不能的,可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不能,什么不会。
这一点上,我跟他无比相像,同病相怜。可谁要跟他同病相怜?再相怜得情真意切,都是病。大家都是病人。
“失态了。一个男生抱怨这些,尤其还抱怨前女友,真是够蠢的。我没什么事,再难过也不能把心挖开,剔走所有的从前吧,只能等新陈代谢,时移景异,什么都会好的。”
我于是说,“那我希望你心里的伤早日恢复,早日病愈。人体的自愈能力,还是很强的,特别是你。”
弗明言和我随便说了两句,我们就挂了,反正今晚火锅店也要再相见。
“李愿,你比谁都好。”
“你比谁都好。”
这句话出现的契机是我们成为了同桌的原因,否则我想不出来他怎么会觉得我这种胸无大志面貌稀松的女生好。
何建国本来是绝对不允许男女同桌坐在一起的,但是弗明言做了一件在实验班里惊世骇俗的事情——他打了自己的同桌,孟鹏飞。
孟鹏飞是个小眼睛的长发男,感觉他不怎么洗头,我和黄明嘉坐在他和弗明言身后,时常会闻到衣服馊了吧唧的味道。
有一个晚自习,我和黄明嘉做了一个缺德的实验,经过鼻子的检验,我们认证了是孟鹏飞不洗澡而不是弗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