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璟连道:“这别院里的人,还是你身边伺候的,崧菱院那几位也都安置好了,等过了年关,陛下打算为你新建一座长公主府。”
顾璟浔笑道:“这几日辛苦大哥了。”
她不说还好,说了顾璟连心里又是一酸,幽幽望着她,“你也知道我辛苦啊?”
闹了失踪这么一出戏,顾璟浔瞧上平南侯府的侍卫并跟人厮混到一块的事,顾璟连想不知道都难。
自家妹妹干得出格事数不胜数,他这几年都快适应了,但这回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严重。
顾璟连特地在平南侯府安插了暗卫,结果报回来的消息,全是说他妹妹对人家小侍卫死缠烂打,人家根本没主动过,更不像有攀龙附凤的心思,要不然顾璟浔也不至于哄了这么久,都没把人哄到手,还自己巴巴地跑去人家的住处,赖着不走了。
顾璟连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顾璟浔眼下这副样子,哪还有半点儿长公主的威严,真是亏她能干出这么荒唐的事儿,这要传出去,皇家的颜面都让她给丢尽了。
但顾璟浔却丝毫不以为耻,好像还乐在其中。
顾璟连干咳两声,问她:“那个荆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让他给我当驸马呀。”顾璟浔说得理所当然,就跟说今儿个天气多好一样。
顾璟连面露惊愕,半天才道:“璟浔,你莫要说笑。”
“我没说笑。”
姑娘托着腮,哀哀怨怨叹了一口气,“要不是怕把他吓跑了,我早就到宫里请旨赐婚去了。”
顾璟连:“……”
他原本心里还有些恼着那个荆祈,觉得他辱没了自己妹妹,现在却忽然有些同情他了。
试问顾璟浔作起来,有几个人男人能受得了?
顾璟连心里盘算着怎么寻个理由见一见那个荆祈,为自己妹妹把把关。
不是他不管顾璟浔,而是他压根管不住。
顾璟连因为年少时没能护好自家妹妹,一直心怀愧疚,在他眼里,顾璟浔自小乖巧可爱,长大了肯定也偏不到哪里去,以至于前几年听到那些关于她在外边胡作非为的传闻,顾璟连一点不相信,直到有苦主跑到了大理寺,告到了他面前,他调查了之后才发现,他眼里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好妹妹,已经成长为了能止小儿夜啼的长公主殿下。
但顾璟连依旧不觉得顾璟浔哪里有错,反而又开始怪罪自己,怪他整日忙于公务,没能教好她。
后来顾璟浔做的事儿越来越过离经叛道,顾璟连便跑去宫里同顾政说道,他想着顾璟浔不听他的话,但她和顾政关系好,顾政也是当了皇帝的人,好歹能管教她一二,万万没想到那天顾政听了他的话勃然大怒,还没等他求情,顾政就找个由头发落了被顾璟浔欺负的某个世家的公子。
顾璟连从御书房里出来时,人都是傻的。
后来,他再也不指望顾政能管教顾璟浔了,他不帮着顾璟浔欺负人已经是好的了。
他眼里连爪子都是软软的小白兔,不知不觉长成了百姓口中出手见血的豺狼虎豹,顾璟连心中,有无奈,有叹息,更多的却是心疼愧疚。
定是他没有保护好妹妹,妹妹才不得已长出利爪来保护自己。
眼下顾璟浔忽然提起什么请旨赐婚,顾璟连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一时有些恍惚。
她是这东琉的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有今上宠着,有他做她的后盾,她往后一辈子,都会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该有什么。
人人都说他铁面无私,唯独在顾璟浔这里,他是自私的。
顾璟连收回思绪,倒了杯茶递给她,“我打算同父亲分家,另立门户。”
顾璟浔接茶的手一顿,“他能同意?”
顾璟连神色如常,轻声道:“由不得他不同意。”
他说出这种话,声音却依旧和煦。
顾璟浔沉默片刻,很轻地笑了一下。
她大哥可不是个温吞的人,不然怎么会做了刑狱官,他也从来没有充当她和桓亲王之间的和事佬,其实他比她冷静隐忍的多,这些年,他对桓亲王恭恭敬敬,实际上早就拿够了证据,给自己和她铺好了所有的路。
如果说顾璟浔是一点就着的火药,能将人炸得七零八落,顾璟连就是那无孔不入的水,悄无声息地就把目标给浸透了。
那桓亲王的位置,纪侧妃拼了命的想让自己儿子继承,可顾璟连根本不在意,顾璟浔更加不稀罕,也不会替自己大哥遗憾。
顾璟浔没有询问他怎么要桓亲王妥协,而是笑嘻嘻扯起了别的事:“大哥,麻烦你替我往宫里跑一趟,就跟陛下说,今年的秋狝,我也想去。”
顾璟连抬眸疑惑道:“你不是不喜欢狩猎吗?”
姑娘托着腮歪着头,笑得一脸甜蜜,“因为今年,我的驸马要去啊。”
顾璟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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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连:妹妹没救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琢玉 ,谢谢宝儿。
第54章 夺马
天高云淡,沃野千里,皇家围场中旌旗如霞,华盖千乘,擂鼓鸣号声声响遏行云,平原锦帐绵延,彩顶描摹鲜浓,浮翠流丹。
天子仪仗之后,各世家公子皆鲜衣怒马,腰跨弯刀,身背长弓。
而容越,此刻就被围在了中间。
他手里拿着从容长樽那儿赢来的万石弓,神采飞扬,这会儿都要鼻孔朝天出气儿了。
众人目光纷纷落在这把当年直取南襄统帅人头的弓箭,连声赞叹。
当然也不乏有人一向与容越不对付,于是便出言讥问:“容公子这是求了侯爷多久才求来的?”
这话听着刺耳朵,容越当即瞪过去,“这是我自己赢来的!”
他朝人群中看了一眼,指着最边上的青年道:“这是我师父,不信你们问他,这弓箭是不是我赢来的?”
众人便都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惊蛰身上,那青年一身侍卫服,坐在马上,腰背挺直,气质清肃沉敛,若不仔细留心,好似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存在,如今细看,竟发现这人丝毫不输在座各位公子哥。
平南侯府来了个新侍卫,制伏那不可一世的小公子,还引得长公主殿下慕名前去,这事儿早就在私底下传开了,碍于容长樽面子,众人才没有到处宣扬。
如今见着了真人,少年公子们不由操控着身下的马,转而将惊蛰给围了起来,好奇地打量他。
眼见惊蛰周身笼上冰霜,脸色愈冷,容越忙过去驱赶众人,“看什么看,这是我师父,又不是你们师父!”
众公子还是第一次见容越这么护着人,嬉笑几声便又散开了。
那与容越不对付的少年姓殷名梓钊,握着缰绳不屑道:“就算弓是你自己赢得,这上阵杀敌的兵器,到了你手里,别连个兔子都射不着。”
“你说什么?”容越脸色涨怒,驾着马朝那人冲了过去,一副要跟人干架的样子。
众人连忙将两人都拦住,七嘴八舌地劝解。
殷梓钊见容越要动手,也不由恼怒起来,“就你那点儿力气,也不怕折辱了万石弓,有本事咱们待会儿比比试比试,要是你输了,这弓箭便归我。”
小公子被人拖着,这会儿恨不得咬死对方,“比就比。”
那人冷笑一声,调转马头纵着往前去了,众人这才松开容越,不赞同道:“容公子,他就是故意激你的,想骗你的万石弓,你怎么答应他了?”
容越气得呼吸不顺,恨恨道:“怎么?你觉得本公子会输给他?”
众人:“……”
一路跟随仪仗来到驻扎地,众人下马,各自回了营帐暂作休整。
容越坐在榻上,用软布擦拭那把万石弓,不一会儿又掀开门帘,朝门口伫立的惊蛰喊道:“师父,外边这么晒,你别守着了,先进来。”
惊蛰倒也有自己的营帐,只不过是和侯府里来的侍卫住在一起,围场不比侯府,人多眼杂的,他应了容长樽这些日子要护好容越,故而才时刻守在他身边。
小公子邀他进去,他也没拒绝,到了帐内坐下,容越又亲自端了茶到他跟前,满脸讨好,“师父你打过猎吗,有没有什么技巧?”
惊蛰便知道他要临时抱佛脚,看了他一眼,道:“便是有技巧,现在同你说也来不及了。”
所谓技巧,那都是实战出来的经验,如今讲给容越听,无异于让他邯郸学步。
惊蛰喝了茶,将杯子放到桌上,看着容越那垮下来的表情,道:“公子不是第一次狩猎了,这些日子也没少练习,何不就照自己以往的经验来,莫要与人争勇斗狠,切记稳中求胜。”
顿了片刻,惊蛰又补充:“公子方才的那匹马,虽养得膘肥体壮,但是一直关在侯府马厩里,到时候定然跑不快也跑不远,不若换一匹围场里的马。”
“对啊。”容越抚掌跳起来,“还是师父你聪明。”
他这会儿俨然忘了自己腹诽过惊蛰多少次棒槌,高高兴兴地又给惊蛰倒了一杯茶,端到了跟前忽然愣了一下神,惊讶道:“师父,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惊蛰没接他的茶,淡淡撇了他一眼,转身出帐去了。
容越立刻放下茶杯追上他,“师父,麻烦你到围场马厩那边,帮我牵一匹叫觉风的马。”
惊蛰点点头,站在外面守了一会儿,便同侯府的侍卫交班,一个人去了围场马厩。
这里有不少世家的公子小姐在挑选马匹,惊蛰给那看马的小厮看了腰牌,叫他去把觉风牵出来。
小厮开了门,刚解开那中间红棕烈马的缰绳,却忽然有人抢先他一步,将缰绳夺了过去。
“这马本小姐要了。”
说话的人,一身粉红裙裾,满头珠翠,正是卫家二房的嫡女卫初琳,她手里持着马鞭,却怎么也不像是来骑马狩猎的。
小厮被她身边虎背熊腰的侍卫抢了马,撞倒在地,慌忙道:“卫小姐,这马是容侯爷家的小公子要的。”
卫初琳四周看了一圈,没看见容越人,柳眉倒竖,“你少诓我,容公子人都不在这儿。”
她手里的鞭子甩了一下,小厮连忙跪地告饶,“小的哪敢骗您啊,这真是容公子要的。”
他慌慌张张指着惊蛰,“您看,平南侯府的侍卫还在这呢。”
卫初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马厩旁,挺拔冷冽的青年一声不响地立着,手里拿着平南侯府的令牌。
卫初琳心底生出些熟悉又莫名的冷意,一时间愣在原地。
惊蛰一眼都未曾看她,走过去,轻而易举地迫使那虎背熊腰的侍卫退开半步,夺回他手中的缰绳,牵着马往外面走。
卫初琳回过神,立刻跑上去抢他手里的缰绳,“这马是本小姐先看上的!”
她这一拉不要紧,觉风忽然急躁地踢了踢马蹄,将地上的泥溅到了她的裙摆上。
卫初琳尖叫一声,手里鞭子一下抽到觉风身上。
马儿受了惊吓,嘶鸣起来,四蹄乱踢着,惊蛰连忙拉着缰绳将它稳住,眼瞧卫初琳又一鞭子抽过来,他迅速握着鞭尾,稍微一用力,那少女就被甩到了一边,勉强站住脚没有摔地上。
粉色的裙摆弄得全是泥土,又被人甩得踉跄几步,卫初琳气得发疯,手里的鞭子直接抽向惊蛰的门面,“你放肆!”
抽了几鞭都被惊蛰躲了过去,她整个人如同失去了理智,朝身边侍卫叫道:“愣着做什么,给本小姐按住他!”
侍卫闻言,立刻上前围住惊蛰,还没出手,青年就如同暗影一样绕出了包围圈。
卫初琳胡乱甩着鞭子,抽不到惊蛰便去抽旁边的马。
眼瞧那一鞭又要落下,惊蛰同侍卫周旋着来不及阻止,便伸手挡了一下。
“啪”得一声,手背被打出了一道红痕,卫初琳刚要再扬手,腕子忽然被人攥住,接着整个人被掀翻在地。
一时间马厩旁嘶鸣声尖叫声混作一团,直到不远处传来冷冰冰的一声,“好大的威风。”
众人齐齐回头,就见被众侍卫侍女簇拥着,坐于高高轿辇上的顾璟浔。
她穿了一身鲜红的劲装,头发高高束起,倚着轿辇支着头,嘴角勾起一抹薄薄的笑,这会儿看着,分外叫人心惊。
而方才掀翻卫初琳的,正是顾璟浔身边的暗卫姜姜。
卫初琳被身边的侍女扶起来,抬头看见顾璟浔,脸色顿时一白。
不是说顾璟浔一向不喜欢狩猎,今年明明没有消息说她会参加秋狝。
众人回过神,惶恐下跪,齐呼,“参见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连卫初琳都被身旁同来的贵女拉着跪下了,唯独那一旁牵着觉风的惊蛰一动不动。
顾璟浔被人扶着下了辇,走到卫初琳跟前,笑问:“你想骑觉风是吗?”
卫初琳颤抖着抬起头,余光撇到惊蛰没有下跪,忽然生出了些气势,咬牙道:“是。”
她又慌忙解释:“殿下明鉴,觉风马是民女先看上的,是那卫子不分青红皂白抢了马还伤了民女,民女才教训教训他。”
卫初琳这会儿摔了一跤,终于冷静下来,她心里恨顾璟浔恨得要死,可她却不敢真的得罪她。
她好歹是一介高门贵女,惊蛰不过是一个侍卫,在场这么多人看着,她只要将过错都推出去,顾璟浔就算跟她有私仇,也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她怎么样。
顾璟浔眼底发冷,微微眯眸,半晌,才不咸不淡道:“既然觉风是你先看上的,那这马理应归你。”
卫初琳松了一口气,那地上了解顾璟浔脾性的贵女,却捏了一把汗。
果然,顾璟浔接着便朝身边的暗卫吩咐:“姜姜,还不送卫小姐上马。”
眼前黑影飞掠,众人还没看清,便听得一声尖叫,姜姜已经拎着卫初琳,将她甩到了觉风身上,一旁的惊蛰,也早退出了几步远。
马背上多了一个不断叫唤的人,觉风不安地喷着气,烦躁地踢动马蹄。
卫初琳哪里会骑什么马,她一向都是坐在马背上,由侍卫牵着,慢慢悠悠地走。
眼下没有护卫在旁,一个人坐在上面,觉风又一向烈性难驯,卫初琳当即吓得哭出来,她胡乱抓着觉风,手下一用力,马儿忽然躁动,长鸣一声,险些前蹄朝天。
在场的人都吓得不轻,一时间骚乱起来,怕卫初琳从上面摔下来,更怕觉风发狂将人踩踏。
这里动静大得很快惊动了准备狩猎的公子哥们,人围过来得越来越多,连裴彻与容越也听到消息赶来了。
裴彻从外围进来,看向觉风背上吓得涕泗横流的卫初琳,忙走到顾璟浔跟前,作礼道:“殿下,有什么事可否先让卫姑娘下马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