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处院子留下来的下人没几个,夜里静悄悄的落可闻针。
平日里惊蛰在时,顾璟浔也没觉察这里有多清净,半下午没见他,她竟十分的不适应。
姚嬷嬷这边引她进了屋子,帮她取下身上狐裘,又是添碳又是备水。
“惊蛰回来了吗?”顾璟浔没忍住问了一声。
“还不曾。”
姚嬷嬷摇头,又添了一句,“荆公子下午一直在那间书斋里,方才侍卫来报,说人还在挑书。”
顾璟浔没应声,心里却在奇怪,他好端端的怎么看起书来了?
人既然没事,顾璟浔洗漱好之后,便爬上了床,姚嬷嬷正要吹灯,她又爬起来吩咐:“嬷嬷,在踏脚边铺一床被子。”
姚嬷嬷愣了一瞬,却也不多问,恭恭敬敬地低头应声,不多时便令侍女抱来一床新被。
屋里烧着地龙,踏脚旁铺着地毯,即便是这等寒天,睡在上面也不会着凉。
顾璟看了半天不满意,又吩咐:“再抱两床被子来。”
她说完自己放下床幔,躺到了被窝中,没一会儿又钻出脑袋,朝地上铺床的侍女道:“留一盏灯。”
……
夜色寂寂,寒气侵骨,风续着力,不断拍着窗扇。
顾璟浔却是被热醒的。
她本来也没完全睡着,这会儿浑身燥热得不行。
身体被紧紧压着,快要呼吸不得,热气从她的耳后绵延到了脖颈间,又继续往下。
顾璟浔嘤咛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床幔被挑起了一半,她借着那盏余留的灯烛,看清了让她睡不安稳的罪魁祸首。
青年见她醒来,亲亲她的脸颊,又继续埋头向下。
顾璟浔清醒过来,立刻伸手去推他,“下去。”
正动情不已的人僵住,默默地从她身上翻下来。
顾璟浔也跟着他的动作起身,指着铺了厚厚几层被褥的地面道:“今晚你睡这儿。”
惊蛰:“……”
“浔……”他再要去说些什么,顾璟浔已经把自己裹成一团,背过身躺下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等顾璟浔再度转过身时,惊蛰已经在地上躺好了。
她盯着他,气哼哼坐起来,抱着他平日里用的枕头,砸了过去。
他居然连哄她两句都不哄!
软枕落到腰腹之间,惊蛰闷哼,倏地睁开眼。
顾璟浔对上他的视线,酝酿好要发作的话卡住,无端背后发毛。
那清凌凌如深潭一样的眸子,此刻烧起了野火,火光幽灭,像是暗夜蛰伏了许久未咀嚼到新鲜血肉的狼。
顾璟浔坐着半天忘记动作,等她反应过来准备躺下的时候,惊蛰却忽然起身,直接架着她的胳膊,将她拖到了床下他的被窝中。
惊呼堵在了嗓子眼里没能发出,衣帛碎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顾璟浔手忙脚乱地扑腾,拽出了那绣着桔梗花玄带的一角。
缎面的腰带被惊蛰抢了去,他揽着她抱起来,将那腰带附在她眼睛上,于脑后打了一个结,又推着她倒在铺了厚厚被褥的地上。
顾璟浔的后脑勺撞到枕头的一角,视线被遮挡,其他的感官却被无限放大。
她闻到青年身上带着热力的书卷清香,感受到了他禁锢在她腰间紧绷的小臂。
屋外的风还在不断蓄着势,时急时缓地吹卷,只待寻到何时机会,破窗而入。
伏在夜晚的野兽,獠牙露出来了的时候,不撕咬到饱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
天光尚暗,夜色寂寂。
拔步间走下一道身影,只着中衣,移到床边掀开了被褥的一角。
姑娘纤细白嫩的小腿搭在红色的软衾上,脚踝处系着玄带,其上的桔梗花沾了污渍,鲜艳靡丽。
惊蛰小心翼翼地将腰带解开,帮顾璟浔掖好被角放下床幔,又迅速扯了地上的被单,将几床被褥收拾干净,这才去打了热水,替自己和顾璟浔清理了一遍身体。
榻上姑娘只有脑袋露出来,吭吭哧哧睡得正沉,甚至打起了低低的呼噜,显然是累极了。
惊蛰无声走到外室窗边,开了一条缝,任屋外冷风一点点侵到全身上下,终于缓缓吐了一口浊气。
他关了窗户回到里间,弯腰坐在炉旁的绣墩上,发了许久的呆,才终于起身,往床榻之间走去。
他没有直接上去,而是屈膝坐在踏脚,倾身趴在榻边,两手垫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盯着熟睡的姑娘,墨眸波动,澈如甘泉,流转着无限缱绻。
两人鼻尖仅一寸之隔,呼吸交织,热气窜流,惊蛰不住凑近,轻啄了一下她的软唇。
半晌,他起身抱着一堆脏掉的东西,悄无声息潜到后院水井旁,坐在小马扎上,趁着破晓之前一点点地把东西洗净。
水井旁放着两个木盆,青年低着头,微弯着腰,看着手中被水打湿的腰带,在这寒凉的冬夜里,心跳搏动如鼓,血涌灼热。
……
等顾璟浔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房间里不见惊蛰的身影,她便曲着腿爬起来,刚动了一下,又不受控制跌回去,顿时倒吸一口气。
“惊蛰!”
她心里窝了点火,也不像平常甜甜地叫哥哥了,只不过一开口才发觉,嗓子哑了,这一声喊,绵绵软软倒跟撒娇一样。
顾璟浔咽了一口唾沫,暂时润润自己的嗓子,又缩着给自己揉了一会儿肚子,一边揉一边嘟嘟囔囔。
她这回可算知道蛰哥哥为什么一直克制隐忍着了,她之前居然还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能造。
顾璟浔悲愤地想流泪。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阵饭菜的香味。
顾璟浔吸吸鼻子,肠胃受了勾缠一样下意识蠕动。
她窝在被窝里没有动,等惊蛰走过来坐到她身边,就用一种幽怨异常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盯得惊蛰不敢直视。
他手里端着一碗热粥,低声问:“要喝点吗?”
顾璟浔终于移开目光,虚虚地望着罗帐顶部,有气无力道:“我起不来。”
惊蛰微赧,慢慢挪到顾璟浔身边,抱着人坐起来,圈着她盛了一口粥,喂到嘴边。
顾璟浔就着汤匙喝起来,一碗见底,惊蛰才道:“你大哥,上午来过两趟。”
顾璟浔扭头,“你怎么不叫醒我?”
“他知你还睡着,不让打搅。”
惊蛰说得有些不自然,抽了个软枕垫到她身后,起身将瓷碗放到桌子上。
顾璟连第一次来是早上,知道妹妹睡着便没打搅,直接去了容书年那里,等到中午又来了一趟,见妹妹还睡着,又见惊蛰那般情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睨了惊蛰好几眼,才甩袖而去,惊蛰自知理亏,自然什么都得受着。
惊蛰这边将碗勺收拾好走回来的时候,姑娘正抱着枕头瞪他。
惊蛰自觉理亏,小心翼翼地坐回她旁边,嗓音微哑,“你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揉揉。”
“我哪都不舒服。”
顾璟浔越想越气,用枕头砸了他一下,“你昨晚上是不是嗑药了?”
惊蛰:“……”
“没有。”青年红了耳,伸臂将人搂住,手钻进被窝,摸到顾璟浔的小腹,徐徐按揉。
怀里的人如同被顺了毛一样,哼哼唧唧地蹭着他的胸膛,又勾着手去把玩他的头发,语气总算正常了些,“你昨天下午怎么想着去书斋?”
惊蛰正打圈按揉的手微僵,抿着唇什么也没回答。
顾璟浔似想到了什么,顺势拽住他的发,眯着眼挑眉道:“你去书斋看的什么书,是不是那种有图的,两个人的?”
青年的手开始颤抖,呼吸浊沉,一点一息变得紊乱。
半晌,他竟沉闷地“嗯”了一声。
顾璟浔见他居然还敢应声,手里的头发甩到他身上,恼道:“你看了那么久的书,就只学会了用蛮力?”
惊蛰被她说得无地自容,也顾不上头发被她弄乱,语无伦次,“我……忘了。”
顾璟浔:“……”
“刚看完就忘?”
“见着你,便……什么都忘了。”
蛰哥哥的声音,愈来愈小,不止耳热,脸也染上极淡的绯色,无措地望着她,哪还有半点昨夜里如饿狼扑食一样的狠劲。
他大概觉得,昨夜也是失败的一场。
顾璟浔眼瞧着方才还一脸餍足的人,此刻如犯错的大狗一样眼巴巴求原谅,没忍住笑了一声。
“继续揉啊,揉舒坦了我就原谅你。”
惊蛰一听,即刻又上了手,按揉了一会,手又摸到姑娘侧腰处,拉开衣带。
顾璟浔正眯着眼享受,察觉惊蛰开始剥她衣服,当即睁开眼抓住他的手,“你干嘛,真要把我往死了整?”
惊蛰呼吸微窒,情绪缓了半天才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瓷盒,艰难道:“我帮你上点药。”
顾璟浔暧昧地瞅他一眼,松开手任由他动作。
全身上下都涂好,小瓷盒里的药膏也用完了,涂到最后,惊蛰的手都是战栗的。
姑娘趴在床上,露着背歪头,这才想起来问:“我哥来找我说什么了吗?”
惊蛰帮她穿着衣服,手下意识收紧,半天才状似平静道:“他说裴彻在诏狱想见你,见了你他愿意交代一切。”
顾璟浔整个愣住,一脸迷惑,顺着惊蛰的动作给自己套上衣服,然后从被窝里爬出来。
“见我?”
她和裴彻之间可没什么好说的,从前是谣言乱传,现在要论的话,是一朝长公主和乱臣贼子,中间隔的是国仇家恨郜洲之耻。
顾璟浔没有任何心思去管这个人如何,有也是想让他得到他应有的下场。
他莫不是到现在还臆想着那些他自己散播的谣言为真,以为她和他之间有过什么感情纠葛。
顾璟浔越想越讽刺,脸上的冷凝和厌恶都快要化为实质。
惊蛰默不作声望着她,心中奇异的安定。
顾璟浔一边由着惊蛰帮她穿鞋,一边冷哼,“他要见我?那正好,我替你剜他的眼去。”
她说得凶狠无比,连惊蛰都顿了一下,抬起头望着她,“浔儿,你大哥的意思,你不需要见他。”
顾璟浔收敛神色,从床上下来,走到了妆奁前,映着镜子给自己理了一下头发,“他不是说他愿意交代吗,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好说的。”
如今裴彻虽然抓到了,裴复却不见踪影,顾璟连和顾政虽有猜测部署,但还不能确定,他们现在急于知晓裴复真正的动向。
惊蛰亦是明白顾璟浔见裴彻是为了公事,他心中担忧,却也没有多言。
只是在帮顾璟浔梳洗好之后,搂着她低道:“我也去。”
顾璟浔知道他肯定不放心,笑着点点他的鼻尖,“好。”
第85章 当年
顾璟浔收拾好自己之后,又吃了些东西,冬日里天黑的快,外面早早地就掌了灯。
她白日睡了一天,身体虽然不适,但上了药又让惊蛰按摩几遍,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马车已经停在院门口,顾璟浔由着惊蛰抱上去,全程腻歪在他怀里没下来。
她自不是急着要见裴彻,但裴复的事,却刻不容缓,裴彻既要见她,兴许她还真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
马车一路走的是青砖大道,没怎么颠簸,顾璟浔坐在惊蛰腿上,手摩挲着他的下巴。
上面生了些胡茬,看着不明显,摸着却有些硬。
顾璟浔拿指尖戳了几下,埋怨道:“你这里昨晚扎到我了。”
惊蛰微怔,迷茫地看向她,半晌才抬手摸了一下下巴。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忽然欺近,故意用下颌在顾璟浔脸蛋上蹭了几下。
姑娘的皮肤娇嫩,硬硬的胡茬蹭到脸上,又刺又痒。
顾璟浔忍不住后仰着去躲,握着拳捶他,“你讨厌!”
这一拳一声齐齐砸到心口,惊蛰眸底隐约晦涩,长臂一伸把人箍了过来,又去蹭她,蹭完脸蛋继续向下蹭她脖子,时不时耸动鼻翼,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他动作不重,顾璟浔也没觉得疼,就是痒得受不了,等人磨到侧颈的时候,她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
她痒得难受,咯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偏惊蛰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没完没了的磨蹭,她那点力气在他面前等同于蚍蜉撼树,推也推不开,打也打不动,这会儿竟被他捏的死死的。
顾璟浔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笑一边踢着他骂。
到最后惊蛰停下来的时候,顾璟浔都要缺氧了,喘息不定浑身瘫软地倒在他怀里。
她大口喘了一会儿气,惊蛰正用大拇指轻轻揩着她眼角的泪水。
顾璟浔躺在他腿上,眉眼弯出一抹娇媚的弧度,小手勾了勾,示意他低头。
惊蛰被她这幅神态勾了魂儿,痴痴地跟随她的指引,垂下头颅。
姑娘双臂搂上他的脖颈,送上娇艳欲滴的红唇。
惊蛰眼睫抖颤,缓缓闭上眼,下一刻,嘴唇和小腿先后传来一痛。
惊蛰猝不及防瞬间清醒,一脸怔忡地睁开眼睛。
姑娘咬完踹完人已经迅速挪到了角落,瞪着他,“欺负完人还想要亲亲,你做梦!”
她故意磨着方才那一口咬过他的贝齿。
惊蛰下意识舔了舔下唇的刺痛,感受到了属于血液的腥甜。
他喉结滚动,无声吞咽。
默了片刻,才慢慢往顾璟浔身边挪。
想伸臂抱人,见顾璟浔一副还要踹人的架势,又默默放下了手。
他又靠近了些,张张嘴说不出话,好半会儿,才憋出一句,“我错了。”
顾璟浔继续瞪他,“错哪了?”
“我不该蹭你。”
顾璟浔完全没一点要原谅他的意思,继续虎着脸,“你想蹭蹭两下就行,我都说不要了,你还蹭!”
惊蛰又说不出话了,手撑在软垫上,僵硬地像个木石。
马车拐了一个弯,驶入另一条街道,在顾璟浔以为他无话可说准备再度发作时,青年突然垂下头,低低道:“话本里说,姑娘家说不要,就是要的意思。”
他声调一贯的清冷如玉石落寒潭,此刻碎玉相击,无端的失落又不解。
顾璟浔:“……”
顾璟浔成功被他逗笑了,继而嗔道,“那你也得,分情况。”
至于什么情况,她才不告诉他,让他自己琢磨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