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姐姐,瞧你说的。这个如何防备?日子还长着呢。以后也未必没有姬妾再生。我呀,谦和些、公允些,也就罢了。反正我没儿子,对她们又不是什么威胁。就眼下,这几个有儿子的,都在私底下暗暗地较劲呢,争着在陛下面前为自己的儿子卖好。将来孩子们再大大,还不知怎样呢。”
“依你看,这几个儿子陛下更喜欢哪个?他们的母亲,陛下更恩宠谁?”
“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情,再说宫里这三个还小,他作为父亲,宠爱些也正常,曹叡如今大了,在外面,自然不可能如这些稚儿般娇宠,那也不代表他父亲定然对他不重视。”
儿子、儿子、儿子!都是儿子!身为一个女人就是这么无奈。你与他是知己,你与他互相扶持,你陪他走过最难的光阴,你可以与他生死相依……到头来不如一个儿子。在世人的眼睛里,你什么都不算。连你自己的亲人,在谈论起他妻子的人选时,都自动把你排除在外。你竟然不如一个在他人生里无足轻重的不起眼的女人,只是运气好生下了儿子。你是有智数,你是辅佐过他,可在外人看来,他专门为你设了贵嫔的封号,爵无所视,享受着近似于皇后的无上尊荣,足够回报你了。可是她想要的是这些吗?她想要的是真正成为他的妻子,可以被承认,可以与他并肩而立,可以彼此属于……然而现实永远那么无奈。
这郭贵嫔最高也就到这里了,世人私下里议论,对未来中宫所属无限好奇与期待,甚至有高官夫人心气高的,恰巧家中有待嫁之女,也悄悄地打听宫中之事。也有个别缜密些的在想,这郭氏被封得如此之高,可与皇后比肩,差个名分而已,倘若真另立皇后,到时候身份差距不大,势均力敌,恐怕不好相处吧?搞不好陛下就没有打算近期立皇后,所以才封了个“副皇后”在后宫。君心难测,还是不要贸然掺和。
“或者你看她们谁好相处些,趁机扶持拉拢一些,趁你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 她姐姐还在孜孜不倦地为她打算。
“阿姊,一切顺其自然吧。”女王有些灰心,垂头丧气地说。
她姐姐登时也有些灰心,低头愣了一会儿,喃喃地道:“人总不能活一日算一日,总得为以后打算呀。这宫廷,自古就是是非之地,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如今有陛下护着你,他会护你一世吗?再者说,万一哪天……妹子,你姐姐也是怕你以后吃亏。你老了以后怎么办?”
女王听见这话红了眼眶,但是还是来安慰她姐姐:“阿姊,我又没有做什么害人的事情,她们几个,眼睛里只盯着彼此,哪顾得上我?都巴不得的讨好我。我如今协理后宫,对她们宽和些,稍微行点方便,就对我感激不尽的。将来混个安稳养老还是可以的。”
她姐姐待要说什么,女王赶紧接上:“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她姐姐点点头:“你自小就比别人有主意。我信你能处置好。”话虽如此,可她摩挲着妹妹的鬓发,眼里还是溢出泪来。
女王看她姐姐这样,也忍不住湿润了眼睛,忽然忍不住想把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便悄声感叹道:“阿姊,论理,很多事情不是我该说的,我平日里也不妄加议论。只是我心里不可能没有看法,憋在心里也很久了。如今我只说与你一人知道。陛下早晚要立嗣的,一切以陛下的心意为主,除非陛下问我,我不会多加置喙。但是倘若让我说,我还是那句话,我宁愿他立长子曹叡。阿姊,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无论我多贤德,我也会有不甘心。想当初,我陪着陛下那么难那么难地走过来,而如今守得云开了,有好处了,轮到那帮子女人来摘桃子了。眼见得甄氏被冷落,她们便仗着儿子,蠢蠢欲动,悄悄地争宠攀比。虽然没明说盯着太子位,可是十几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那点子心机,谁看不出来啊?她们拿什么跟我比呢?论见识、论头脑、论情分……唉,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与她们争呢?儿子就是她们的资格。立曹叡,至少我心里好过一些。一来,他是长子,天经地义;二来,毕竟也算看着他长大,他虽说从小娇惯些,但是很聪明,大面上还是有分寸的,磨炼几年,总会懂事的,待人也敦厚,用心教养几年,是个不错的继承人选;三来,甄夫人毕竟比我先来,又有长子,最后若是她在我之上,总比别人让我心里好接受一些。再说,她虽然古板,但为人尚可,做事情还是有体面的,不至于那么难相处。”
“可是甄夫人她如今……”
“这有什么?儿子是儿子,她是她。即便陛下对她不满,儿子到底是亲生的。如今没有嫡子,陛下自然要挑有能力即位的,要不怎么母凭子贵呢?陛下向来英明,不会做色令智昏的糊涂事,他必然想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只是看孩子母亲得宠与否。再说,她们哪一个有这个资格让陛下宠爱到非要立她儿子不可的地步!”
“那甄夫人现在还在邺城呢,也不接回来,陛下愿意让她做皇后啊?”
“无所谓啊!当年陛下做了太子,那中宫不也好几年没王后吗?”
“也是。那陛下想立武德侯吗?”
“不知。唉,我刚才也只不过是私下胡说,作不得准的。但是陛下对曹叡的娇惯挑剔有些不满也是真的。当时只封他个侯就有端倪了。要不然甄夫人为何急了?唉!算了,不说了。其他儿子们还小,以后还不定怎样呢。陛下定会有自己的打算。我只不过是有时候乱想,自己找不痛快,跟阿姊说说,排解排解,阿姊听过就算了,别当回事放在心里,也别说与第二个人知道。”
“我明白,你放心。其实你那些也不能叫乱想,你这就算心大了,一切还是为陛下考虑,很克制了。换个人,若付出这么多辛苦,还不定多计较这些事呢!只是老天怎么不可怜可怜我这妹妹呢?已经吃了这么多苦,就不能开开眼,让你也有个一儿半女的。”
郭女王看她姐姐说着说着又要哭,反倒来安慰:“你快别提这话了。我本来都不想这个,如今岂不是招我难过?唉!阿姊,我也想开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这世上有几个人能享我如今得到的尊荣?更何况,他待我也好。想一想,别说帝王,就是寻常夫妻,能有如此知己贴心的也是难得。我当年跟着叔叔逃难的时候,死活都不知道,哪能想到如今这样的天缘?我这辈子跟着他,也值得了,不枉我人世走一遭。”
郭昱点点头,半是祈愿半是安慰地说道:“对。我信我妹妹是个有福之人。”
正说着,便有内侍来报,太医给陛下开的药单子,药局开了账目请郭贵嫔过目。女王正等这个呢,便连忙拿来看。郭昱便问:“这是怎么了?”
“无事。陛下不是这阵子脾气急躁吗?调养调养,败败火。”
郭昱看看时候不早了,妹妹还有事要忙,便告了退。
第85章 人间悲喜(三)
说起曹丕脾气见长也是真的。他在父亲手下时,整日里谨慎小心,压抑得太紧,一旦继承大统,上头的压力没了,有些反弹太过,脾气就有点收不住。再加上所有事情都要由他做主了,这种新的压力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身边一众从父亲微时就跟着父亲闯天下的老臣,有些还是自己家的长辈,这些人父亲在时还比较收敛,如今攀起了资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其中还有各种利益牵扯,纷繁复杂,平衡这些事情、安抚人心且服众,也是要费好大心力。凡此种种,遂令曹丕脾气越来越急躁,好似一个炮仗,一点就炸。幸得有郭女王在内,私下还可安抚他一二。
这日曹丕在批奏折,看到监国谒者灌均发来的奏本,原来是临淄侯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监国谒者是代表天子去封地监督诸侯的,对他无礼相当于藐视天子。当日曹植醉酒,恰巧灌均去了,曹植孛慢无礼,灌均代表天子斥责于他,曹植醉中不知轻重,一时恼羞成怒,拔了剑。幸得他醉中无力,又兼有左右拦着,这才没有酿成大祸。但这也算罪犯欺君呢,不过呢就可轻可重了,得看当时的情况以及程度。曹丕无奈,他这个弟弟就不能安分一点,喝点酒就忘乎所以,这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于是下旨招他来京城,总得听听被告的说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