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同样很尊敬的样子。
体贴百姓,亲自视察——
乍一听好像还真是个好官。
但细想便会发现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泽城也算大了,城主政务不可能那么轻松,就当是体察民情,但也不会每天都来一次吧。
就当是效率高,但城门口那懒散的侍卫怎么解释?
城主许镇岩已经走过来了,跟店小二打了声招呼。见到楚修远一行人,觉得有些面生,笑呵呵地问道:“几位是从皇城过来的商队?”
“是。”楚修远率先点了点头,“听闻泽城繁荣,特意路过。”
许镇岩哈哈一笑,也许听了繁荣这个词觉得用来描述泽城十分合适,拱手道:“祝各位玩得尽兴。”
这就很奇怪了——
莫名冒出来的商队居然都不查问一下,是太相信城门口那两个侍卫还是本身的疏忽?
无论哪种,细想下去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不过在下还听闻泽城闹饥荒了?”楚修远回礼,试探性地开口。
许镇岩还没有回答,一旁的店小二却是急了,“什么饥荒?城主大人还这儿呢,你可不要乱说!也就是我们城东的脾气好,要是让城西的听了去,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泽城由于占地面积稍大,从中间划分成两个片区,城东和城西。由于城东这边地势更好,城主便将他的府邸坐落在城东。虽分开了,但两方还是同一个城主。
许镇岩安抚性地拍了拍店小二的肩,示意他不要激动,转头对楚修远他们说:“几位兴许是听错了。非是许某多嘴,这传闻大多都是假的。”
话是不假,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变了味儿。
若真如他所说,那么又是谁上书请求拨赈灾银?
楚修远朝他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就此别过。
楚慕朝店小二扬了扬头,问道:“这位小兄弟,你说说这城西的怎么就脾气差了?”
“嗨,这还用说?前几日有几个城西要饭的跑我们这来了,你说他要饭就好好要吧,结果明目张胆地往城主大人身上扑,我们当然是把他给推了回去。谁知他冥顽不灵,还骂城主,说他是个狗官……呸呸呸……”
这城西与城东之间,反差过于大了些。一方敬重,一方摒弃。
楚慕挑了挑眉,朝店小二笑道:“有劳小兄弟解惑。”
话刚说完,前方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十分急促,原是一人正驾着马急急奔来。
楚慕他们这一行人目标太大,过于惹眼,让那人注意到了。他急急勒住缰绳,马儿长鸣一声,在他们身边停下。
“你们是干什么的?”马上那人呵斥了一声。
楚慕仔细看了他一眼,那人生得俊朗,眉间英气十足,整个人颇有一股浩然之气。因为刚刚疾速赶来,额头上布有些汗水。
祁洌也快速地瞧了他一眼,没想到转过头去发现楚慕还看着他,便侧身过来挡住了楚慕的视线。
楚慕被挡住了视线,本能地把头往旁边一偏。结果头刚刚偏出来,就被祁洌弹了额头。
她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祁洌。
祁洌俯身道:“看我才对。”
楚慕会意一笑,只当他在打趣。
店小二一旁喊道:“少城主好。”
原来是城主许镇岩的儿子,许承一。
许承一朝他点了个头,继续问道,“是商队?通关文牒拿给我看看。”
这么一对比,显然许承一更有城主的样子。
楚修远递给了他。许承一仔细翻看了起来,越看下去越觉得不对。他又朝后望了一眼这长长的队伍,又对着三人审视了一番,当即有些悦色。
许承一翻身下马,拱手道:“请各位大人随我来。”
自然是识得了他们的身份。
随后,他低头对楚修远悄声说了几句,便招来了一个领头的人。楚修远对祁洌使了个眼色,他自然懂得。赈灾银、粮食这些越快运过去越好,但只用许承一的人他们是不放心的,楚修远便派了祁洌去。
祁洌点头,临走前也不忘弹了弹楚慕的额头,警告性地看了一眼许承一,便带着他们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
咔哒。
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许承一再次对楚修远和楚慕拱手道:“多谢各位大人救民于水火。”
“你先解释一下这灾民是怎么回事。”楚修远并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简单问道。楚慕同样也只是朝他一笑,并未说话。
“城西今年遇上粮食歉收,当地官员却仍然疯狂地征收粮食税,有些交不上的,家中房地被尽数收取。人被赶到了一边,堵在外面任其自生自灭。我去城西考察时,恰巧遇到了灾民,才知道此事。我将此事禀告给城主,城主竟充耳不闻,我势力单薄,无奈之下才越过城主递了折子。刚刚赶着回来,一时鲁莽冲撞了各位大人,望谅解。”
“无妨。”
许承一还要说着什么,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传来。
“承一,开门,是我。”
许承一听得出,是他爹。
敲门声还在不断响起,他仍有些犹豫。楚修远对着他敲了敲桌子,他这才去开了门。
许镇岩进了门,和刚刚在街上的样子差别不大,任谁看了去也只会觉得他是个慈爱祥和的父亲。
他见到了楚修远,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问许承一:“承一,这是你朋友?怎么不早说,为父刚刚还在街上碰见,也好打个照面不是。”
许承一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略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楚修远。
楚修远拱手道:“城主说得哪里话。只是偶然碰到少城主,聊上了几句。”
许镇岩同样笑道:“既然是承一的朋友,恰好今晚府上宴请宾客,不如二位也赏个脸?”
他那儿子可从没出过泽城,如果是刚来的商队又怎么可能跟他结识?
肯定是上面来的官员——但好像少了一个?
许承一本来还想拒绝,但楚修远已经抢先开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你们多叙会儿,我待会再来找承一。”
*
皇城。
乔言卿本来是想把桃子送给楚皓霖的,但楚皓霖一直很忙,她也不好挑着这不合适的时候去。毕竟她也不知他是好是坏,不能全然信任。
她能做些什么呢?好像——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公主在想什么?”桃子倚靠在一旁的桌子边,颇为悠闲地看着有些出神的她。她提起笔的手顿在了纸上,不小心染开一大片墨来。
乔言卿转头对他一笑,将笔放在了笔架上,慢声道:“在想,我能做些什么。”她抬头往窗子外瞧了瞧那湛蓝的天空,眼里像载了一汪清水。
桃子看着她,优雅一笑,“我知道公主想把我送给楚大人,但我诚心建议公主把我放在身边,总会有惊喜的。”
乔言卿侧头看他,“油嘴滑舌。”
她偏头正好将视线落在了笔筒里放着的扇子,想着兴许是哪个下人打扫的时候顺手放错了。
她用的是绫绢扇,不是折扇。
乔言卿拿起来仔细看看,只是摸了摸扇子的边骨就可以感觉到十分名贵。她一下停了手,这断然不是她这里该出现的东西。
“这扇子真好看。”站在一旁的桃子赞道。
“也不知道是谁落在我这儿的,待会儿拿去上交吧。”乔言卿放下了扇子,不再多看。
桃子在一边看着,朝乔言卿笑道:“公主若是不要可以给我嘛。”
“总归不是我的东西,我无权决定。”
桃子点了点头,喜笑颜开,“公主真是人美心善。”
乔言卿低头浅浅一笑,只当戏言。
第47章 :饥荒(三)
当晚,城主府果然是张灯结彩,热闹得很。灯火闪烁,流光溢彩。
来者均是身着华服,想来是城里的大官。
许镇岩在上面招呼着客人,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远坐在下方的楚慕和楚修远两人。
不谈其他的,单就昨日许承一过于遮掩的态度,就惹人怀疑。
他虽然架空了许承一一些少城主的权利,但许承一仍背着他在城西悄悄组建势力,甚至直接越过他上书。这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他没有当面挑明,不代表默许容忍。
——都来掀他的老巢了,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楚修远坐在位子上,扫了一眼面前的山珍海味,并没有太多胃口。楚慕也只是随手拿了点糕点尝尝,瘪了瘪嘴——实在不太好吃。
据许承一所述,许镇岩的书房有一间密室,是他之前无意间发现的。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恐怕还是许镇岩做事谨慎,一直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楚慕和楚修远来了。以他们的能力,他只要拖住许镇岩,给他们一些时间就够了。
一群人正围着许镇岩说话,十分热闹。楚慕趁着现在悄无声息地从宴席上退了出去。
去往书房,途经小花园。有忙碌走着的,还有指挥人喊着快点的。奇怪的是花园旁边的一条小道,像是特意为他们让出来的。道上有几个人正小心地抬着箱子,也有几个人身上抱着一些盒子。这忙碌之际,为什么会有特殊化的一条路?
且这些人前去的方向……正好是书房。
楚慕拦住旁边的人问了一句,原来是许镇岩每次办宴时,有些官员就会送上些礼物。小官员还好,大官员动辄送来好几箱。其中有些官员送的东西易碎,城主惜物,怕下人送到钱庄的时候一个不小心。于是下人清点之后会把这些易碎品先放到城主的书房里,等其他的在钱庄安置好了,在把这些一并送过去。
这箱子里究竟是不是所谓的一些易碎品不得而知,说它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也不为过。
楚慕沿着花园那条路的反方向过去,藏身于一旁。大约等了片刻,到清点的人安排好离开之后,她跟上了最后一个人。
最后一个人走着走着总觉得身后有些不对,他明明是最后一个了,却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可回头看了几次却不见人,有些疑神疑鬼,步子跟着放慢了些。本就是最后一个,现在是真的一个人落在了后面。
他甩甩头,准备快步跟上,却感觉有人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惊得他转头一看,只见楚慕朝他一笑,无声尖叫之后便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楚慕麻利地换上他的衣服,压低了些帽子。拿起盒子一看,是些罕见的玩意儿——是她想多了?
她轻轻关上盒子,随后跟上去了。
书房门口围了好几个侍卫,比城门口那几个精神得多。她代替的是最后一个人,等她一进书房,门口的侍卫就把门关上了。
楚慕警惕地朝斜后方瞥了一眼,如果她伪装得不够好,估计下一秒前面的人就会转过来对着她了。
但事实上一切照旧,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她仔细地看着前面的人如何打开了密室,记在了心里。最前面的人招了招手,这一群人便跟着进了密室去。
密室有些大,各处都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箱子盒子,看来是积累了不少的“易碎物”。
楚慕在最后面,趁人不注意时悄悄撬开了身旁箱子的一个小角,借着墙上的火光辨别——
官银。
这可不是易碎物吧。
许承一一直注意着许镇岩,若是没有官员和他说话,他便会上去主动搭话。楚慕还没有回来,那他就要一直拖着许镇岩。
许承一替他斟酒过许承一递来的酒杯,温和一笑,匀匀晃了下酒杯,道:“承一啊,这酒过于辛辣,我们这老一辈的才勉强承受得住,你还是少碰。”
“谨记城主教诲。”
明明是父子,许承一却一直叫他城主,可见生疏。
许镇岩仰头饮尽,拍了拍他。细细琢磨一番后,许承一忽觉背后一凉。
*
皇城朝堂。
乔衔虽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上面,但人晃得有些厉害。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还是旁边的太监开口,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文武百官齐齐列在朝堂之下,这场面他兜不住。
“臣有本奏。”一人出列。
楚皓霖一挑眉,估摸着又是弹劾他的吧。他粗略地听了一下,意思跟之前弹劾他的差不多。雷坤死了,太傅之位便空着。乔衔虽然没有给楚皓霖太傅一职,但楚皓霖却做着太傅的事情——辅政监国。
下面自然是诸多不满,他毕竟只是个小辈。就算乔衔能力不足,也该是丞相楚修远辅政监国。但为什么楚修远去了泽城?莫不是也藏着雷坤那种心思?
事实上,楚皓霖花时间更多的仍是他的九司处。再多些时间出来,便是跟祁东岳绫他们讨论朝中谁人如何,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向乔衔一并举荐。每天也只是晚间固定的时候来宫里帮乔衔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
乔衔为人过于怯懦,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人就像是不会说话一般。递上来的折子言辞稍微激烈了些,便不敢下笔批阅。看待一件事情,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观点。只要没有统一的意见,他就畏畏缩缩的。
最先的乔衔是不敢下笔的,被楚皓霖逼迫一番后,也算有进步。
这个时候一般都是祁东按捺不住,非要吵吵回去不可。楚皓霖并不想加入,便不多说。乔衔拿不准主意,习惯性地向楚皓霖向他求助,却没见楚皓霖理他。他只好委屈地收回目光,焦急地看着下面的人,想开口却又插不上话。只能等他们想起还有个皇上在这,让他下结论时,他才结结巴巴道:“各位爱卿消,消消气……待朕,朕考虑一下,考虑一下……”
下朝后。
楚皓霖叫住了蒋慎明,悄声道:“还没找到?”
蒋慎明知道他问的是雷颖双的事,摇摇头。他这些日子在皇城四处暗中寻找,依旧没什么收获。如果真的不在这城中就难办了。
“想想你觉得最不可能的地方。”话毕,楚皓霖拍了拍他的肩,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