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柘接道:“他们没想到,这人已经早就被我们抓了去,实际上是我去探望的祁大人。”
范书心里咯噔一下,本以为等来狱卒的消息就可高枕无忧,他果然是忽略了什么——灾民回来的时候,进门便是跪拜,他想着接下来会派人去解决他,所以根本就没有仔细去看这人是不是他派出去的那个。
所以,那个去解决他的杀手——范书越想越慌,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
“他甚至还想杀人灭口,被我抢先一步救了下来。”佟柘已然看穿他的心思。
这么说,祁洌非但没死,还——
沈之然心虚地望了一眼门口。
“找我啊。”
门外响起一道声音,如疾风掠耳。带消息的狱卒是来了,只不过是带着祁洌一起上来的。祁洌晃了晃手上的镣铐,漫不经心地看着它,企图避开上面的锈迹。
范书慌张转过头来,这青天白日里,像是见了鬼一样。
“你……你你你,你……”
“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佟柘瞬间抓住他的破绽。
祁洌朝谢方沉作揖,谢方沉回礼,“委屈大人受这牢狱之苦。”
“不不不——”眼见事情败露,范书额间的汗水已经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他猛吸一口气,差点昏过去。
眼见事情败露,沈之然也坐不住了。他知道范书已经懵了,试图挽救,“让大人白受牢狱之灾,实在对不住。”
只在下一秒,他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恶狠狠地指着地上跪着的范书骂道:“此人居心叵测,竟妄图诬赖祁大人,实在罪不可恕,望谢大人严加处置!”
好家伙,这番又是正气凛然了。
“什、什么——”范书抬头望着沈之然,眼里全是不可置信,“明明、明明是……”
沈之然突然抽出身旁侍卫的宝剑,朝着范书刺过去,但被祁洌一脚踹开,随后佟柘赶紧把他抓住。
“佟柘啊,任何时刻都不能松懈。”
佟柘点点头,把沈之然押得更用力了。他捂住胸口还要起来,为自己申辩着:“此等人,当诛之为快!”
范书帮了沈之然这么多年,却被他推入火坑,眼见沈之然没有保他的意思,他也索性把所有事给抖了出来。
祁洌蹲下看着沈之然,拿出钥匙在他面前开了锁,镣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跟着轻蔑一笑,“这把年纪,早该回家种田了。”
案件已了,谢方沉赶紧派人把这一干人带了下去,现下剩了他和祁洌二人。
只是牢狱里待了一天,这贪官就给抓了出来,谢方沉确实是佩服,“下官佩服。”
祁洌拍了拍身上的灰,道:“不要等着别人给你机会,要学会让他主动露马脚。”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觉得这命案里,我过于单枪匹马了吗?”
“行了,我先去看看灾民。”
谢方沉愣在原地,仔细揣摩着祁洌说的话,突然明了。
除开安抚灾民时带了些人手,去范书府上之后,都只有他一人。他带着赈灾银、粮食等东西,若是常人,定然不希望这些贪官知道这些东西,而他却搞得阵仗颇大。明知道这些人不安好心,又怎么要孤身一人去这去那的?
且命案出来时,除开不知情的灾民,没有人为祁洌作任何申辩。他直接被定罪下狱,竟也不为自己申辩。
那么从一开始,接触到灾民的一开始,他应该就把佟柘安排好了。
*
皇城。
蒋慎明已经从楚皓霖那边得到了消息,自然是想第一时间告诉雷颖双的。不过白日里不方便见面,只能等这夜深时候,在祠堂相见。
白日里忽想起雷颖双那身黑衣,特意想去铺子里买些衣服。不过对着面前这些,他不知从何下手。
店家看他一直挑着女子的衣服,又见他穿着不凡,赶紧上来伺候着,“哟,公子,替夫人选衣服来了?”
蒋慎明瞬间涨红了脸,赶紧否认道:“不、不是,只是替朋友来买的。”
这往来的人店家看得多了,也不反驳,只是笑眯眯道:“我懂,我懂——那尊夫人,啊不是,公子这位朋友喜欢什么款式,我们这儿新进了好些样的,您来瞧瞧——”
店家带着蒋慎明便看了起来,嘴巴不停地介绍着,什么碧水罗裙,苍青色云纹锦衣……名字复杂又别扭的让他越听越糊涂。
听着是糊涂了点,但人还是清醒的。店家带他看的这些尽是一些大家闺秀的风格,他认为这些并不适合雷颖双。
雷颖双最吸引人的要数她的眼睛,细长勾人,单凭这一点,如果让她穿得素雅,整个人看起来就会不太协调。同样的,她也不适合那种打扮起来稚嫩可爱的发型。
衣服不一定非得艳丽,它可以素雅,但其中一定要夹着像红色这样夺目的颜色来衬着她。
好比眼前这件。
里面是一件红色罗裙,包裹着一层白色外衣,穿起来时会露出了领口处的红色,腰间有红色的带子与之呼应,腰部往下,白色的外衣被剪开,半遮半掩地配合着里面的红色罗裙。袖口处还配着绑带束着的布质护腕,看起来干练利落。
艳而不俗。
店家瞧他盯着这件衣服看了挺久,虽没说话,但店家心头已经清楚了。只要他多劝几下,必定能让他买下,“公子可是看上这款了?哎哟您可真是好眼光,这件端庄大气,就算没看见那位姑娘也知道这件特别适合她——”
蒋慎明点点头,“包起来吧。”
“得嘞!那尊夫人……哦不是,小的是说公子这位朋友,这尺寸是……”
店里是选好款式,根据客人的尺寸定做。
这个他还真没有。
见蒋慎明答不出话来,店家赶紧圆场,“没关系没关系!您只要比划个大概,咱们这儿做出来也精准得很……”
蒋慎明便比划了起来,“大概这么高……”
公主府。
喝了两副药之后,乔言卿差不多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桃子的影响,在榻上卧了两天,她特别想出去走动走动。
公主府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到了晚上,更是冷冷清清的,最大的热闹便是大风吹过她院子里的木槿树,落英缤纷——不过那是以前了。
现在院子里的木槿花已经过了花期,之前还零散在枝头的几朵也没了影。
乔言卿披上斗篷,又拿了一件披风,推开门准备朝院子里走去。这马上进入冬月了,她更要照顾好自己,免得受了寒给其他人添麻烦。
“嗯?公主想要去哪?”桃子本是守在乔言卿房门口的,听到动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乔言卿出来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桃子从不会拦着乔言卿做什么。
乔言卿展开手中的披风搭在桃子身上,回答道:“想出来走走。”
她忽的看见木槿树下有一把古琴,突然来了兴致。
“想听吗?”乔言卿莞尔一笑。
“好啊。”
许久没有安静坐下来弹过琴了,乔言卿抚上琴弦,轻轻拨开一个音,像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小心试探。
纤纤玉手拨弄着古琴,飘出悠扬婉转的琴声。清冷的月光洒在乔言卿身上,青丝已经染上了那层光,仿若天上人在这儿现了形。
桃子闭上眼将头偏过去,轻轻靠在乔言卿的肩膀上,他拿出了身上的扇子,唰的一声展开,在鼻尖缓缓扑打起来。
曲罢,乔言卿没敢做大动作,慢慢从古琴上放下了手。
从桃子靠过来的那一刻她便听见了,心扑通扑通的,就算院子里冷了些,脸仍是发红发烫了起来。
琴声停了,桃子也感觉到了乔言卿小心翼翼的动作,便收了扇从她身上起来,评价道:“我以为公主弹出的是女儿家的柔情,不想却是万里山河的壮阔。”
他望着这一片月色,觉得气氛恰到好处,眼里闪着光,像是承诺一般,“这世间烂漫,公主若想去,我都会陪着你。”
如果有一个人告诉你,说他愿意陪你看这万里山河,那你作何感想呢。
至少,她是愿意的。
她不知道直白的话该怎么说,她会含蓄地告诉她的心意。
“唤我卿卿吧。”
第51章 :饥荒(七)
泽城城东。
这边接到祁洌的传讯,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那他们这边也不能落下。
“这几天累坏了吧。”楚修远斟上一杯热茶,递给了楚慕。
楚慕仰头一笑,只道:“就是没有板栗饼。”
楚修远慈爱地摸了摸楚慕的头,远远望了一眼窗外的蒙蒙细雨。
冬月将至,楚慕的生辰也快到了。
既是楚慕的生辰也是她母亲周琴的祭日。
楚慕抿了一口茶,茶的涩味传到舌尖,悄悄吐了吐舌头。偏头见楚修远带些愁色,心里一下有了个大概。
她轻轻拍了拍楚修远的手,“母亲喜欢吃的糕点也不知道这儿有没有卖,爹可要加把劲儿,好早些回城去。”
“说的也是。”楚修远点了点头,十分欣慰地看了楚慕一眼,似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祁洌那次真是来提亲的,只是我没有答应。这次回去,你和祁洌的婚事,便商量着定下吧。”
楚慕手一停,无意识地捏了捏茶杯,大拇指在杯口不断摩擦,人有些意外,笑得更是开怀了些,“那可说定了!”
正谈笑间,许承一敲门进来了。他回身关上了门,面上喜忧参半。
“有消息了,据探子来报,书房墙上挂的一幅画,名叫《百鱼游》。画后面有一个暗格,藏着真正的账本。只要拿到了它,证据就齐了。只不过——城主邀我还有二位今晚到花园一叙。”
楚修远看他气喘吁吁的,应该是得到消息就赶来了,顺手递了一杯茶给他。
他稍作沉思,心里莫名地有种不安,毕竟看过这么多的风云诡谲,“虽然我们在调查方面十分低调,但难保露出马脚。这个消息说不定是他事先布好的局,又或者他其实一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就等我们上钩。”
这些可能不是没有。
许承一神色一变,“那今晚二位还是拒了吧,危险得很……”
楚慕也不是没想过,她道:“既然躲不过,那直接上好了,做准备的也不是他一人。”
楚修远想了想,点头同意了。楚慕正年轻气盛,做事确实不该畏畏缩缩。
更何况,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安全。
天幕上只有几颗排列稀疏的星星,不知其他的躲到哪去了。由于路过的人实在太少,这晚上的花园就比白日里缺了一分生气。他们明明可以听见远处的烟火声,但站在这花园里就觉得偏僻。
亏得道路两边点了一路的灯,才不至于这么暗。
许镇岩和他们走在一起,仍是平日里那副和善的模样,“二位是承一的朋友,本该好好款待,奈何近日公务缠身。恰在今晚得了空,便叫上二位一同散散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城主客气了。”
四人在这条路上聊了些有的没的,氛围倒没有那么尴尬。
许镇岩走在前面,拨开挡住他的树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书房。
“想来各位也走累了,不如到书房去休息一下吧。”他随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许承一愣了愣,他无数次在想许镇岩会在去花园的路上设下什么埋伏,但现在不仅安稳地走到了书房门口,竟还被邀请进去——他以前可没这么大方。
可许镇岩主动让他们进了这书房,那就比他们硬闯或者偷偷进来名正言顺得多,也顺利得多。他们大可直接找出账本还有密室里的官银来跟许镇岩对峙,加上他们手上那些近日搜集起来的证据,身份一亮,许镇岩根本没有狡辩的余地。
许承一看许镇岩脸上的笑容,越看越觉得不怀好意。
然而许镇岩越是如此,许承一越是下定了决心。
说来讽刺,教给他这些为人应正直做官该清廉的道理还是许镇岩。
三人坐在椅子上。楚慕有意无意地打量起四周,笑着夸道:“城主的书房布置得挺雅致。”
许镇岩微微笑道:“不过是挂了几幅画罢了,不值一提。若是楚小姐看上了哪张,便送给你吧。”
楚慕笑着摇摇头。
许镇岩抿了一口茶,温和地笑了笑。他左右看了看屋子,目光恰巧投在《百鱼游》上。他坚持道:“我看这幅画就不错,不如就趁此次机会送给楚小姐如何?”
楚修远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楚慕,跟着起身拒绝,“多谢城主美意,我父女二人本就叨扰府上多日,实在是……”
许承一也略带紧张地看着许镇岩。
“诶——这说的哪里话,二位在府上也帮了我不少事,正愁不知道该如何谢谢你们。楚小姐不妨来看看这画,再做打算也不迟。”
楚慕知道楚修远的担心,但许镇岩只是让她去看画,她如果不主动将他一军,糊弄的机会便有的是。
她起身拍了拍楚修远的手,“城主诚心邀请,也不好拂了意。放心吧爹,我不会乱要东西的。”
许镇岩同样说道:“是啊楚兄,楚小姐说不定跟这画有缘呢。我年事已高,若是能转赠于有缘人,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随后,他便自己取下了挂在书房的画,递给了楚慕,凑着要送上去。楚慕刚要接过,许镇岩却侧手上前,导致画撞在了她手里,楚慕的指甲便跟着蹭了一下。只是轻轻一下,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
刚接到楚慕手中,许镇岩瞬间变了脸色,十分痛惜地看着那幅画,心痛地说道:“楚小姐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画被指甲刮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