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实在对不住。”楚慕没有想到自己的指甲会把这幅画刮花,但这画可能是要娇贵一些。
楚修远也跟着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您看我们有什么能补偿您的地方。”
许承一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不安地朝着墙上挂画的位置看过去——
空空如也。
是他们漏掉了什么,还是这书房本身就没有别的什么问题?又或者,探子给的消息有误?
思绪乱成一团,正想着要不要说上几句,许承一已经开口,他边叹气边摇头,“罢了罢了,看来不仅是楚小姐与它无缘,就连我也跟它无缘。”
楚慕接过后就没敢动了,许镇岩便重新把画拿了回去,神色略带哀伤。
整场事件不欢而散。
翌日。
楚慕对着自己的手指甲,仔细修剪着。
楚修远调侃道:“你这调皮的性子哟。”
楚慕可怜兮兮地抬起头,像做错事的小孩,委屈巴巴地说道:“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爹知道——”楚修远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他故意的。那印子可不是你的指甲能划出来的。”
他知道许镇岩的小动作,显然是故意让楚慕碰上去的。这会不会刮花的事本就说不准——楚慕还是单纯了些。但是,这画上的印子稍微有些明显,让人一眼就能看到。若是无意间用指甲刮花的,痕迹不会那么深。
“既然他不想让我们找到这个证据,那我们也没必要跟他耗下去。”
他们还没弄清许镇岩这样做意欲何为,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种事情拖不得,时间一长变数就易增。既然画后面已经没有证据,先凭手头上的证据,也能够关押处置他一阵了。
两人便去了当地管理案件的官员罗异的府上。
楚修远亮了身份,罗异虽心里惊讶,但也不敢耽误,随即让人把许镇岩请来了。
“什么什么?城主被提审了?不会吧?怎么可能?千真万确?”
“那可不,才出来的消息!就最近住在城主府上的那两个,嗨哟你可不知道,他们呐,是上头来的!”
“什么?不是少城主的朋友吗?”
“哪晓得?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茬!昨个儿还把城主珍藏的画给刮坏了呢!也就是咱们城主宽宏大量,你这要是换个普通人,在家赖这么久不说,还弄坏我的东西,早跟你翻脸了!”
“是啊是啊!城主人这么好,平时怎么对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这摆明了是有人要冤枉他!搞不好啊,还就是这两个!”
“咱们得去衙门讨个说法!”
“对!说得没错!”
百姓们吵吵嚷嚷,纷纷为许镇岩打抱不平。他们成群结队地赶到了衙门,生怕晚来一步就没有伸张正义的机会了。
许镇岩被抓来提审也不生气,转身示意外面的百姓安静下来,仍是一脸温和地笑着说道:“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
此话一出,百姓又闹起来了。甚至还有过激的人冲着要进来,还有人往楚慕和楚修远身上丢起了烂菜叶。
“好了好了,这中间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让大人好好查出这些奸邪之人——”
他越这么说,百姓就越觉得其中有猫腻,那样子恨不得把这衙门踏平了。
许镇岩表面上一脸着急安抚百姓的样子,但说出的话又在增加百姓的怒火,这让楚修远突然明白过来——许镇岩故意让大家以为是楚慕损坏了画,是一根导火线。
只是有一点他自始都没想明白,若真是个大贪官,他是如何做到让这些人这么相信他的?
若平时只给一些人小恩小惠,不会有这么多民心的。
而且刚刚让罗异去提审许镇岩的时候,他也表现得有些不情不愿,就连他们拿来的证据也是不太相信地看完了。
许承一跟着赶到了。由于楚修远让许承一避免瓜李之嫌,所以他接到消息后才来。楚修远也告诫他,别冲动表态。
但楚修远根本没想到民愤这么大,他一来,无论说没说话,场面都更乱了。
有喊着他为父亲伸冤的,有骂他跟外人狼狈为奸的……
罗异慌张地让衙役们赶走,却无济于事,楚慕和楚修远也没好到哪去,已经有人对着他们冲了上去。正混乱间,一股烧焦的味道传来,马上便有人喊了起来,“走水了——走水了!”
就在不远处。
楚慕忽然意识到不对,转头一看,已经有人把手伸向了罗异案桌上的证据。楚慕赶紧摆脱身边的人,追了上去。
他们这些时日里费了大劲儿才搜集到的证据,不能就这么白费了!
这人直接往旁边着火的房子里跑去,看来是想直接烧毁这证据。后面的楚修远瞧着不对,也赶紧跟了上去。
他已经跑到了着火的房子边,火光已经开始蔓延,包围了大半个屋子。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他伸手抛了进去。
一切仿若来不及了。
纸张散开到四处,但火势还不是很大,有些还没被烧到,还有救回来的可能。
他们这么多日来的心血啊——
烟熏了过来,楚慕呛了几声,跟着就要冲进去,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往后一拽,是楚修远。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冲进火里去。
楚修远把楚慕往身后一拽,紧跟着自己就冲了进去。
“爹!”
楚慕着急地跺了一下脚,半分也不敢耽搁,赶紧灭火。
“灭火!快灭火!”赶过来的许承一也迅速叫人来帮忙。
一把火就这么烧了起来,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门外闹事的百姓却又不往前冲了。
火势越来越大,黑烟跟着不断往外冒,烧得半边天发白,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
汗水已经打湿了楚慕的衣襟,勒得通红的双手牢牢抓着桶,根本来不及为自己喘几口气。她什么也不敢想,只是不断往里泼水。
快点!再快点!
大脑只有这一个指令。
亮得发白的天空终是暗了下去,火被扑灭了。大半个门框已经烧去了大半,留出一道缝隙来,不断往外冒着没有威胁力的黑烟。
灰头土脸的楚慕丢了水桶,奋力扒开。旁边的人见状,也跟过来帮忙。
“咳咳……”废墟中传来重重的一声咳嗽,隐约可以看见烟中好像有个平躺着的人把自己的身体侧了过来。
楚慕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胡乱赶紧挥开周围的烟,将地上的楚修远扶了起来。
“咳咳……”
楚修远一把年纪,身体确实没有年轻人硬朗,整个人狼狈不堪。他颤巍巍地将手里拼命护住的证据交到楚慕手上,这才安心地让楚慕把他扶了起来。
楚慕的注意力一心扑在楚修远身上,虽然楚修远活着在她面前,但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楚修远眼神迷离地看向后方,感觉有个人慢慢靠了过来,手里拿着什么——
刀光一闪,随即刺入。
一股热流直淌而下,楚慕只知道有个身影从她面前挡过。
然后倒在了她身边。
第52章 :饥荒(八)
楚慕跪在床边,眼神空洞,握着楚修远已经冰冷的手无助地发抖——眼前的人已经无力回天。
她想,如果不是她非要去花园赴约,就不会让许镇岩有机可乘;如果不是她非要去火里拿证据,楚修远也不会替她去;如果不是她没有注意到身后,楚修远也就不会——
不会死。
许镇岩站在门外叹气,“真是可怜……”
本在安慰楚慕的许承一当即发怒,冲了出来,一拳打在门框上,红着眼质问他:“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
这不是小时候教他清廉刚正的许镇岩。
“呵,为什么?”许镇岩也冷了脸,“官场岂是你想的这般儿戏!”
“你以为我不想当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吗?你清正,你廉洁,但你哪来的钱给百姓修房建屋?该拨下来的钱,全给上面的人贪了!你要清廉?清廉有什么用,百姓要的是钱啊!”
“你不跟他们一起贪,他们就会搜刮你!你拿不出钱,百姓只会对着你撒气撒泼,骂你无能,说你没用。你受得了一天,受得了他们一辈子吗?”
“我……”
“你不能!”
心中积累多年的怨气就这样一通给发泄了出来。等这一通吼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许承一从没见过许镇岩这个样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你贪污的理由?”楚慕眼睛红红的,冷眼看着他。
许镇岩同样没什么好脸色,“你个小辈懂什么?你见过百姓哭喊着求你给条活路的样子吗?你见过上面那些人不屑的嘴脸吗?你知道打压二字怎么写你知道无能为力和绝望是什么感受吗!”
“拆东墙,补西墙。城西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吗?”
许镇岩阴森地笑着,“可城东的百姓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有一个照顾百姓的好城主。你们总在说这不行那不行的,可他们觉得这就很好。城西的人死就死了,既不是他们造成的饥荒,也不是他们贪的钱财,跟他们有关吗?朝廷的腐败你是知道的吧?你拼了命地去救那些濒死的人,可他们还是死了,最后你得到了什么?满天怨言!你带着所谓的清廉让全城的百姓陪葬不如造福一方!”
许承一已经明白过来了——也许一开始,他确实是打算贪着拿给百姓。他也确实是拿给百姓用。但贪欲一旦打开,便永无止境。他从别处贪,让这泽城“富饶”,后来便从城西贪,让这城东“富饶”。
那下一步呢?他总会回到问题的根源。
许承一光是模糊想了一下便觉得可怕。
“可是您抛弃所谓的清廉,真的让百姓好过了吗?只是因为您选择了城东,他们就活该被抛弃吗?”事到如今,他也不想跟他争辩什么了,只是最后颤抖地喊了他一声,“爹,您太让我失望了。”
简短的几个字,已经让许镇岩捏紧了拳头。他转过身去,死死盯着面前的花卉,目光一狠,猛然扯下一朵,揉碎在手中。
他冷声道:“你可知——到书房,必经花园。”
这话的意思,无非是他知道楚慕的打算,故意在当晚引楚慕到书房。
许镇岩在许承一面前撒开惨遭揉碎的花瓣,样子像是破罐子破摔,他沉声道:“放任你们查证据,就省得我自己藏了,正好找出来让我一并毁了。《百鱼游》后面确实有暗格,只不过画被我挪了地方,把这个消息放给你们……想必楚兄已经知道为什么了吧。”
他紧跟着得逞一笑,“实话告诉你们吧,抢证据的人,放的火,还有最后本想给你一刀,结果报应在——”
他话还没说完,楚慕已经上来给了他一拳。
都是他做的!
楚慕几乎失去理智,如果不是许承一拦了她一下,许镇岩当场就要交代出半条命。
她仇视着他,却在极力克制自己。楚慕眨眼,一滴泪从泛红的眼眶落下,样子却无比坚毅。她攥紧手中七零八碎的证据,缓缓说道:“你且等着吧。”
*
皇城。
楚皓霖忽觉心慌,说不上来是什么。明明最近城中一切都进行得顺利,泽城那边也有祁洌的消息传来。
——莫不是城东出什么事了?
楚皓霖忽然宽慰一笑,应该是小慕惹祸了吧,没关系,有爹替她撑腰,委屈不了她。
这么想来,楚皓霖便松了一口气。他拿起桌上的名单看了看,把它夹进了书里。
只要等来泽城城东的消息,那么泽城就算得上是打通了,朝廷这时候该放些新鲜血液进去,到时候他就把这份名单呈给皇上便可。
说起皇上乔衔,楚皓霖才是头疼。
今晚他又得去皇宫一趟,说是又有官员威胁他了——
这都大半个月了,对待事情的态度明明比之前强硬了很多。哪晓得最近只是看到言辞稍微激烈的奏折就又回到老样子。
他们本来以为太后死了,朝堂会乱得不行,但事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原因是雷坤的交际没有他想象中的深。看似有很多人攀附雷坤,但并没有谁真正跟他走得近。
他最先让乔衔重用的一些官员也得到了很好的成效,现下朝堂中还在叽叽歪歪的就是那些仗着自己有些权势,唯恐天下不乱的。说白了,就是怕自己的权势被削弱。
那这些人,如果有做得过分的让他给查出来了,也可以歇息了。
朝堂这边倒是安稳些了,但夷境,还有那不安分的南煦国——可不是上书提个议,换个有能力的官员就可以改变的。
泽城又是一个重要地带,过不了几日便要大换血。官员交接虽没什么可担心的,但仍怕有人趁虚而入。
*
半月又过。
许镇岩落网。
证据虽被烧得七零八碎,但好在关键处没有毁掉。显然城东的官员是用不得了,办案的罗异也根本没什么用。
楚慕没有官职,也没有便宜行事之权,有身份的是楚修远。她必须带着更高一级的办案官员,才有权行使特殊权利。这样,许镇岩就不能像对待罗异那样顺利地插手事务。
她另外写信给楚皓霖,让他在九司处挑一个人来。这人办案能力确实不错,就连之前没有查出的证据也顺藤摸瓜给挖了出来。许镇岩一到,其他贪官更不必说。
楚修远的事随着押送的许镇岩一并带了回去。楚慕本可以跟着押送许镇岩的官员回去,但许承一刚接手泽城,她想还是留下来帮忙。再者祁洌也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再走也不迟。
许镇岩被抓是必然的结果,她并没有因为这样的结果平复多少。她在无人的地方也要强忍泪水,靠着日复一日的忙碌麻痹自己,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以免陷入情绪之中。而现在松缓下来,压抑许久的情绪开始翻江倒海般涌来,她没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