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一人推开房门,提着食盒进来了。
岳绫抬眼看过去,却被面前这个人狠狠瞪了一眼。
“看什么看!不知道自己只是个人质?”他一边呵斥,一边将眼神放在乔言卿身上。那种□□裸打量的目光,像极了躲在阴沟里把人盯得寒碜的老鼠,让乔言卿有些头皮发麻。
岳绫护在乔言卿身前,对着他怒道:“你看什么看?”
“呵。”他冷笑一声,将食盒放在一边,单纯用下作的语气说道:“不愧是公主,模样倒挺标致。”
岳绫的拳头已经握起来了,只等他上前一步,随后锤爆他的狗头。她虽不是出身武术世家,但在嫁给祁东后跟着学了一点。
此人并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打量起了岳绫,同样语气,伸出手来,“你也不赖。倒不如你们俩——”
察觉到这人的意图,岳绫当即就要阻止他,很快便跟他打了起来。但他招架起岳绫根本是不费吹灰之力,岳绫显然是打不过他。她赶紧改变战术,不再分高下,而是拼死抱住他的脚,把他牵制住,让乔言卿赶快跑。
乔言卿受到了惊吓,赶紧跑开。岳绫正要松一口气,却发现乔言卿并没有往屋外跑,她只好把那人的脚踝抓得更紧了。
那人恼羞成怒,被抓住的脚使劲上下甩动,发现没用之后啐了一口,紧接着拿另一只脚往她身上踩。
乔言卿用力往回跑,整个人止不住地咳嗽。她跌跌撞撞地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花瓶。乔言卿眼一闭,一咬牙,将花瓶朝他身上砸去。那人还在狠狠地踩着岳绫,无暇顾及她。
砰——
随着花瓶碎裂的声音,那人的头上也跟着留下血来,乔言卿也被他用脚踢开了。
“很好——”从语气可以听出,他比刚刚更加生气。只见他抹开头上的血,立马从身上迅速掏出一把刀来,对着根本来不及回退的岳绫一刀刺下,快速抽出刀身后又丧心病狂地捅了几刀。
岳绫承受不住,一口血喷在他的脚上,松了手,身上血流不止。他赶紧挪了脚,顺势踢开了岳绫。而乔言卿奋力站起,朝岳绫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一个趔趄,跪倒在岳绫身旁。
“绫姨,我带你去找大夫……”她已经带上了哭腔,慌乱地捂住岳绫出血的地方。
岳绫重咳一声,再次咳出一滩血出来。她把乔言卿的手轻轻推开,朝她摇摇头,眼皮仿佛挂了重物,已经要撑不住了,虚弱道:“快……跑……”
乔言卿还是抓着岳绫死死不放,眼看那人已经朝着乔言卿赶来了,然而就在下刀的那一瞬间,他的刀被另一把刀给弹开了。
“乔姑娘小心。”
声音听起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叔。
乔言卿来不及诧异,一边吃力地扶起岳绫,一边道谢。
然而岳绫已经没了气息。
乔言卿又没忍住,眼泪再次唰唰落地。她固执地将岳绫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重心不稳地往前走去。
“乔姑娘……”大叔很快杀掉了那个人,回过头来带着些许不忍地喊住她。虽然他已经知道岳绫没救了,但还是帮着乔言卿扶了一把岳绫。
乔言卿刚到门口,却被人挡住了前面的路。
“卿……咳。”
乔言卿被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面前的人,也不打算管他。但她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陶溯来了。
只在下一秒,她便很明显地感受到陶溯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江声?”陶溯这样喊着,语气平静,却有掩饰不住的愤怒。
应该就是旁边那个大叔……
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乔言卿甩甩头,一眨眼,还在眼眶打转的眼泪掉了下去,陶溯瞬间在她面前清晰起来。“桃、陶公子,请你带着绫姨去看看大夫吧……”
陶溯一愣,随后从乔言卿手里接过岳绫,探查了一番伤势,沉默片刻,对着乔言卿摇了摇头。
结果早就很明显了,就像裂开的伤口因为暴露在外,被凛冽的强风一遍遍舔舐着,让人无比清楚地知道了伤口的位置。
乔言卿的眼睛失去了焦点,脑海里迅速闪过与岳绫有关的记忆——她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看什么看!不知道自己只是个人质?”
这句话忽然停在她的脑中无限重复。
咚——
乔言卿似乎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直接跌坐在地上。整个人惊慌失色,连忙伸手一把抓住陶溯的脚踝。
“楚大哥,东叔……求求你,快去救救他们……求求你了,快一点,快一点,求求你……”
语气卑微又绝望,加上过度的悲伤与惊慌,后面不断重复着要说的几个字完全没了声儿。
楚皓霖和祁东也算是人质。
“我知道了,你回屋子去。”陶溯蹲下来,扯开乔言卿的手,淡淡开口。他又警告性地看了一眼江声。这才转头离开,很快不见了身影。
对于楚皓霖和祁东,陶溯跟手下交代的是,牵制住就行。所以两人也只是被关起来了,并没有什么事。而陶溯赶到地牢让住手的时候,两人虽未到半死不活的地步,却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谁让你们动刑了?”陶溯已然失去了平时优雅的姿态,怒不可遏。
“回、回皇上,是宋大人。宋大人说他已经跟您说过了,见皇上一直没动静,这才让小的们——”
说过?什么时候说过?从头到尾只有那封传信——
陶溯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微微眯眼,回想之前信中的内容。
时机已到,不要犹豫。
他冷笑一声,“什么时候轮到他宋青云颐指气使了。”
下面的人从未见过陶溯发这么大的火,全部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心里都知道,有人已经小命难保。
*
“乔姑娘,莫要太过伤心。”江声安慰道。
岳绫已经无力回天,除了安葬,她做不了任何事。好多还想说的话,也没机会说了。
乔言卿转过头来,悲伤还未消散,只是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乔姑娘也不要怕,我是特意来找你合作,击垮陶溯的。你也看到了,陶溯把手下教成这个样,另外两位也不好过啊。”江声解释到。
乔言卿摇头,“他没有对你出手,证明你跟他是一起的。”
江声有些意外,简单打量了乔言卿一眼,随后恢复了平静,脸上跟着挂上了笑脸,“是这样。不知姑娘是否听过宋青云这个人?他是南煦国的侯爷。不瞒姑娘,我是在他手下办事。陶溯本是夷境人,靠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成了南煦的皇帝。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九朝南煦联手,定能把他拉下位。当然我并不强迫姑娘,毕竟刚经历这些事情,这对你来说实在有些残忍。”
乔言卿一向是温顺乖巧的,就算是在旁人看来理所应当生气的事情,她也是平静地对待。而现在,她逐渐开始体验这些从未有过的负面情绪。
比如现在,对于面前的江声,她只感到厌恶。
这些人,把你祖祖辈辈了解的比你自己还透彻,还要打着不强迫你的名义让你被迫地自愿选择。
“你还知道残忍。”
乔言卿还没有作出任何答复,而这个时候陶溯已经回来了。
“桃子,许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江声不怒反笑,“你可要知道,我女儿的帐还没有找你算——”
陶溯显然对江声是深恶痛绝,江声还没有说完,陶溯就已经拿出扇子,朝他一挥,几把锋利的小刀片霎时指向他。江声已经习惯了他这一手,迅速拿出刀一挡,很轻松地应付了下来。
“威力不比从前啊。”江声顿了一下,仔细瞧了一眼那把扇子,忽然有了新的发现,嘲笑道:“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为了个——”他说着刹了一嘴,但依旧是嘲讽着,“竟然把保命的家伙都丢了。你怎么有脸去见你的父母?”
江声不想跟他纠缠,转头对乔言卿道:“乔姑娘,我还会来找你的。”
“不许!”
陶溯本来就没有半点好脸色,听到这里,直接冲着江声吼到。然而江声已经离开了这里,他看起来就像是对着空气发泄一番,滑稽又失态。
陶溯的额间已经出了冷汗,但看得出他在忍,也看得出他自己也没有料想到会情绪失控。痛苦的回忆在脑海中翻涌,就像碎瓷片在只是半结痂的伤口上来回反复地划动,让它再次变成新伤。
乔言卿印象里的陶溯从来都是玩世不恭,她忍不住略微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同样的,察觉到乔言卿还在一旁,陶溯敷衍地丢下一句,“早点休息。”
乔言卿看着他的背影,像是仓皇而逃。
第57章 :笑里藏刀(二)
乔言卿只是看了一眼陶溯的背影,便生出担心之意,她一瞬间觉得自己对不起所有人——她是罪人,应该立马与他决裂才对。
她什么也没想,赶紧掐了一下自己,企图利用身体上的疼痛来提醒自己。
“这么做可不好啊,乔姑娘。”
乔言卿寻声望去,是江声,没想到他又回来了。
“不用担心,他暂时不会回来了。”江声道,“趁这个机会,我想跟乔姑娘好好聊一聊——当年夷境的事。”
他坐了下来,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匀匀晃了下杯子,仿佛在让沉淀许久的故事浮出水面。
*
鼎乐三十三年冬,九朝国派将军祁东与丞相楚修远出征夷境,两人在夷境外五十里扎营。
夷境军帐内。
“王上,这是九朝使者送来的谈和书。”
陶御接过呈上来的书信打开一看,勃然大怒,瞬间把书信撕个粉碎,“欺人太甚!”
这哪里是谈和,分明是想让他们俯首称臣。
陶御随即让人杀掉派来的使者,表明了态度。
这一开战,便是五年。
鼎乐三十八年,战火连天,映得天边的殷红重叠在一起,成了浓郁的血红色。赤地千里,哀鸿遍野。
陶御望着这片土地,心中沉痛万分。
“爹爹!快看快看!”
还未缓过来,已经有小娃拉扯下他的衣襟,奶声奶气地喊他,声音兴奋无比。
陶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蹲下身子爱抚地摸了摸陶溯的头。没等他说话,陶溯已经跳开到一边,跟他炫耀起自己进步的剑术了。
他做得非常认真,每个动作都在努力地达到标准,带着气势却是稚气未脱。
最后一个动作收尾,他便迫不及待地跳进陶御怀中,骄傲道:“爹爹,爹爹!你看我的本事又长进了,下次上战场一定带着我!我是不会给爹爹拖后腿的!”
陶御顺势将陶溯抱起来,慈爱地看着他,忽觉得眼睛发痒,努力眨了眨。
陶溯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地看着陶御,肉肉的小手轻轻擦了擦陶御的眼睛,笑眼弯弯,“爹爹可不要感动地哭咯。”
“你这小鬼。”陶御慈爱地摸摸陶溯的头,“爹爹是男子汉,怎么会哭呢。爹爹答应你,等你把这套剑术练好,爹爹就带你上战场。”
“嗯!”陶溯重重地点头,立马从陶御怀中跳下来继续练起来。
孤零零的旗帜随风晃动,阴冷的风呼啸而过,低低的呜咽变得愈加明显。
一个单薄的身影缓缓退出营帐,向不远处的土坡走去。陶御坐在土坡上,背影颇为落寞。
“桃子已经睡下了。”覃念朝他披上了披风。
陶御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抱着,目光望向远方。察觉到微微颤抖的陶御,覃念回握住陶御的手,大拇指轻轻摩擦着他的手,安抚着他。
“念念,明天他们就要破城了。”
“我知道的。”覃念低声道。
战争无非两个结果,胜与败。
覃念抬头看着他,曲折多变的皱纹,与日俱增的白发——虽早已不是少年,却也不该这么苍老。一刹间,五味杂陈。
她抬手覆上陶御的侧脸,心疼地看着他,本想说些什么让他不要过于担心,却在与他目光交汇的那一刻红了眼。
“念念……”陶御回握着她的手,贪婪地感受着她的手掌传来的温度,又一遍地轻轻喊着她的小名。
陶御的另一只手往前伸了一些,整个人靠在覃念的肩头,“我怕了。”
覃念拍着他的背,自己已经流下一滴泪来。泪光在月色的照耀下闪了闪,旋即融进微暗的阴影中。
“我舍不得你,舍不得桃子,舍不得大家,舍不得这片土地。”
覃念霎时泪如泉涌。
陶御抬起头来,看着泣不成声的覃念,捧起她的脸,用大拇指笨拙地为她拭去满脸的泪水。
“出逃的事已经安排好了,江声会保护好你们和族人的。”
覃念努力点头答应,眼泪却已再次顺着陶御的拇指流下,留下一条湿润的痕迹。陶御跟着湿了眼眶,擦拭眼泪的手指也微微颤抖着。
良久,陶御才开口说话。
“为我跳上最后一支舞吧。”
月下的山坡上,一个单薄的身影缓缓起舞。
这里没有奏乐,没有满座宾客,没有战火硝烟,只有干净的风和一个带着满腔爱意注视着她的人。
那个一如初见的少年郎。
九朝攻破最后一道防线,夷境兵败。九朝派兵四处搜捕逃亡的夷境人,作为俘虏。追兵循迹而来,江声受命掩护族人逃脱,陶溯和覃念却在混乱之中与他们失散。
大雨倾盆而下,覃念带着陶溯拼命地奔跑,浑身被浇得冰冷,却根本不敢停下脚步。
费力跑了好一段路之后,两人才敢停下来歇一口气。他们双脚发软,实在没有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