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静静,大殿被封住,黑漆漆的不辨东西,英彦仅凭记忆向门口挪动着,忍不住叫旁边的人不要再说话了。
于是这殿中终于变得落针可闻,只剩两人轻轻的脚步声。
来时的几步路变得无比漫长,怎么也摸不到门口,英彦强压心绪,集中精神在努力摸索着。
周围很安静,令人精神十分集中,忽然想起铛铛的自鸣钟声,令英彦心里一慌。
没事没事的。
他这样对自己说,旁边的晋安这时似乎被剪了舌头一样安静,只是由着他拽来拽去。
其实他这时可以稍微的说些话的,但这些念头被周遭的黑暗吞噬,令他开不了口。
铃兰彻底消失了影踪,但英彦总觉得她正埋伏在他们周围,企图同黑暗联手一并吃掉他们。
忽然破风声响,英彦直觉躲避,拼着巧劲他险险躲了过去,这股冲劲被他避开狠狠的惯在地上。
不好,晋安大人!
英彦躲避的身形还未落地,在空中扭头看这边,耳边响起刺耳的尖叫——铃兰似乎被什么打中了。
短暂的爆破声响后,四处弥漫着烧焦的臭味。
“小师傅!这里。”黑暗中亮起一团火光,照亮了一张老态的脸。
英彦疑惑的赶到晋安身边:“你用什么打伤了她?”
“烈火符只能困住她一时,事不宜迟,你快快带我出去。”他手中擎着蜡烛,搀着英彦的手臂,脚下急急的往前赶,经过铃兰身边时,对叫骂不止的铃兰回道:“我知你定会报复,这是我这些年四处打探,求来的符纸,专治恶鬼的。”
他们趁着火光往门口处走,身后的铃兰被烧焦了四肢的绳索,正受着烈火符的灼烧,母狼一般冲他们咆哮着。
这叫嚷声如有实体,向英彦这边猛砸过来。
第四十四章
这叫嚷声如有实体,向英彦这边猛砸过来。
及至殿门,晋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小师傅,你去把这个洒在她身上,这样才能永绝后患。”他抖抖擞擞的递过来一个纸包。
英彦趁着火光打量,这是个破旧的很的油纸包,似乎已经被贴身装了很久了。
“这里是生石灰,拌了硫磺和香灰,可将死魂化去。”晋安紧张的解释道,他催促了几声,看英彦不为所动:“铃兰化鬼定然怨气经年不退的,不若趁现在彻底打散她。”
英彦皱眉看着他,晋安见劝他不动,终于一声轻叹:“也好,自己惹下的祸事自己了。”
英彦望着他擎着蜡烛,缓缓走向已经烧得剩下一半身体的铃兰,火光颤抖着,在地上投下了黑色的佝偻的剪影。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束手就擒,果然已经做好了准备。”铃兰似乎是骂累了,又开始转为讽刺:“你早就想好这一天了,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阿羽。”
她横躺在地上,四肢被焚毁,已无法挪动,但依稀依然是那个高傲的一国公主,动也未动,更徨提求饶。
眼看着晋安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到她身边,哆哆嗦嗦的冲着她的脸洒下许多粉灰,立刻便有一股钻心的疼痛袭进脑中。
铃兰将干瘪的嘴唇和枯黑的牙紧咬着,一字一字吐出:“你可知,我皇父的陵寝在何方。”
晋安听到这句,果然脸色大变,但他仍然抻着架子,缓慢蹲下来:“我正要问你,后来你小弟带着皇家宝物逃去了哪里?”
“又要拿这个去阿羽那里讨赏?真是个天生吃软饭的。”铃兰干蔫的皮肤被石灰粉灼烧,发出阵阵刺鼻的烧毛发的臭味,不一阵左脸便烧出大片破口,露出森白骨骼:“你觉得我会轻易告诉你?”
“不急,你总会告诉我的。”晋安颤抖着苍老的手指,将剩下的粉灰系数洒在她的脸上,这粉灰似是比一般的石灰威力更大,落到她的眼珠上,便即刻将将眼球烧穿,塌下去一个可怖的洞口。
铃兰发出带着哭腔的尖叫声:“啊——娘亲,娘亲啊。”
她哭声越来越凄惨,在殿中引起阵阵回响,间或穿插着几句晋安劝她开口的话。
英彦站在殿角,看着眼前上演的这一幕幕,头脑中恍若有电流经过。
“啊——好疼,娘亲,我好疼啊,来救我。”铃兰被石灰粉烧的只剩半幅躯壳,她疼的放生大哭,鬼的哭声嘶哑难听,在黑暗中像是在锥子划过石板一样尖利。
紧接着是晋安的低声劝慰:“将一辉的行踪交出来,有了功劳我也能保他和阿雪的平安,你难道想看着你的弟妹隐姓埋名一辈子?你就不想让他们像梁平家那样过平安顺遂的富贵日子?一辉这种纨绔会将这些财宝挥霍一空,以他的性子说不定还要惹祸上身。难道相信其他人还不如相信我这个前姐夫?”
他顿了一下,重新开口:“你这样只顾你们皇室的脸面,将弟妹的安危扔一边,铃兰,你未免太自私了。”
铃兰忍过一波疼痛,几乎将牙齿咬脱落,她含着满口的黑血,勉强说道:“你,打的好主意,我交代出他们的行踪,那他们还有活路?要不是皇兄被你害死,怎能让一个孩子独担复国之责。”
她咳了两声,魂魄虚弱的快要不成实体:“你放心,一辉是被惯坏了,还有阿莲。她一直都没有相信过你,可惜当初我没有听她的劝。”
“阿莲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
晋安回忆道:“那时她已经能帮你规划行军线路,你们姐妹是你皇父的掌珠。只是她从头到尾都在与我作对,我至今都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让她看出来了。”
铃兰听罢呵呵笑了两声:“阿莲喜好驯养猛兽,想是闻到你身上的狼心狗肺的臭味。”
晋安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对她说:“你莫要嘴硬,我这香灰粉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求来的,你再过一时便要消散了。你说出来我便留你一魄去见见你的弟妹们,你都不觉得亏歉他们吗?”
铃兰已经被灼烧的只剩肩膀往上部分,她轻喘着冷气,用仅剩一只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但此时这只枯萎的不再清澈的眼珠似是含了泪水,仿佛在沉思或者追怀什么事情,过了很久才开口:“我。”
晋安听见回音,即刻将耳朵凑近,等待她的回答。
“我说。”铃兰低低陈述。
“一辉用了原志家的铁券,逃到海外去了。”她有些出神,仿佛回忆并说出这些事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这铁券是皇父留下来的,可以驱遣,西北沿海的征兵船,所以一直都是我们家族的底牌。”她休息了一下:“但是这铁券只能用一次,用过即毁,所以你无法顺着他的去路去找。”
她的力量忽然越来越弱,重重的吸了一下气,才慢慢继续:“所以,你只能。”
“只能怎样?”讲到要紧处,晋安着急的一把抓起铃兰仅剩的衣领:“快说!不然我就——”
铃兰直直看向他逼近的眼睛,她空了一只的眼眶像一个罪恶的黑洞:“你就如何呀?”
晋安被她的超然表情吓了一吓,咽了口口水:“我就拿一辉,不,拿阿雪生祭你,将你的死魂关起来看我怎样折磨她。”
只得循循善诱。
“哦。”铃兰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忽然改口:“你当真觉得,我会让你找到他们吗?”
“你这贱妇!”晋安见做的工作没有用处,进而勃然大怒,将剩余纸张上的粉灰一齐抖落,听着半哭半笑的回音,才狰狞的笑起来。
还是将她一魂关起来,看来以后还有大用处。
晋安艰难站起,却感觉什么东西破体而入,凉凉的刺进脖颈,他反手一摸,却摸到了一把线头。
这是?
晋安猛看到地上场景,几乎心肝骇破——铃兰满头的黑长枯发一根根齐齐联在他脖颈上!
“啊!”他伸手去拽,不仅拽不断,反而像是在拽他的脑神经一样疼。
他感觉身体血液迅速的被抽走,周身变得冰冷,已经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苍老的身体即刻委顿在地:“小师傅!英彦,英。”
英彦独自在殿角打坐,闻言睁眼看时已是这样的场面,可明明刚才还单方面逼供。他只得急急站起,这一早的混乱已经消耗了许多耐心。
他一向冷漠,心想既然什么对错善恶的既然分不清楚,那就不分了吧,按照规矩来。
英彦两指夹出一叠纸符,食指轻轻用力这叠纸符便被捏成一个小扇形,张张分开,露出一模一样的鲜红的朱砂符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团纠缠的人影找着角度。
“快!快呀,烧死这女鬼!”晋安感觉自己血液被飞速吸食,只一瞬甚至开始眼前发花:“你不是术士吗!”
铃兰用只剩一个头的身躯仰视着,不紧不慢:“想必你也知道他的真面目了吧,看到了这毒蛇这么多事情,他如何会放过你?刚何况阿羽已经默认了要以他的命还我。”
她的话立即被晋安辩驳的话打断。
英彦皱眉听完两人的言语,心里腻味非常。手上一甩,许多符纸整齐的起立飞起,在空中打了个圈,一张张以刁钻的角度扎进铃兰的头部,引起剧烈的焚烧。
晋安终于甩脱鬼发的桎梏,吃力的站起,看着地上剧烈燃烧的鬼首,耳听着鬼首哀嚎,顿觉十分解气,恭维道:“还是小师傅的法力高明,以往我有眼不识泰山了,白峰山的术士果真了得。此番救命之恩我必以实禀报!”
英彦听了他的话,十分的不为所动:“走吧。”说罢自己转身往外走。
晋安跟着他走了几步,又好似不解恨似的:“待我看着鬼首烧完再走。”
说罢反了回去,一副定要看女鬼烧成齑粉才罢休的样子,他步履蹒跚,两步一歇,走至烧的只剩一点点的残骸。
“铃兰呀铃兰,你也算一代女杰,怪只怪你错投女身,为人又刚愎自用,不能俯就。”
他很是有些感慨的样子,声音低低的:“其实最初我对你也是有真心的,说实话也想过干脆招安,将叛军供出来,也好得个功名娶你回家。”
第四十五章
“你总怪我将功名看得太重,可是我侍卫出身,你纵然看得上我,愿意为我生育子女,但你的皇兄可容不下我。”
“你可知他令人将我绑出去,说再接近你便要阉割了我。这浑人。”
他似乎要将压抑已久的旧事一起说出,这些年所有人明面上对他作为开国功勋一样尊重,背后对他杀妻弃子的行为很是看不上。
“他说再过一月便将你嫁予御京院家的长子,叫我赶紧滚。这时候小王爷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他来找我,对我说,若要留住你,留住孩子,就必须将大皇子赶下来。”
“他对我许诺说皇权到手后,会保住你的家族,会册封我将军,你就不是大公主,我也不是侍卫,我们就可以。”
“我知道他在说谎,他天生反骨,历来说一套做一套,但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脚下的残骸也渐渐燃烧熄灭,留下一块烧不透的黑点,嵌在地板上,活像一个自下而上审视人的眼珠。
“你为何要这样执拗,你简直太过刚强,你是一块烈火,我捧不住你。”他看着地上的这一点痕迹,多年心事压抑的他夜不能眠:“出身皇家便可以这样乖戾不羁吗?若是我真能将你娶回家中,你也不会是什么好妻子吧。”
他注视着地上最后这一点东西,犹豫着要不要将它捡起,或许可以,做个念想?
这样长久的爱恨,贯穿了他此生最好的年华,在他的一生中打上了沉重的烙印。
他勉力拱起膝盖,将手指伸向地面,离地面还有一尺距离时又摇了摇头。似是改变主意了一般又重新站起来,轻轻挪过来一点,伸出一只脚,踩了上去。
这烧成焦炭一般的东西似乎是个女人首饰里的圆珠子,在他脚下滚来滚去,几次都踩不中。
他提着一口气专心踩了几回,都被珠子轻轻一滚逃过了。
于是便泄下气来:“到最后也要与我作对吗?真是你的作风。”
晋安在寒气中艰难的咳了两下,自顾自抱怨道:“你以为我自私软弱,薄情负义,为了功名不顾廉耻。是功名让我烂了良心,可其实呢?”
“你知道吗?我对你也有评价,你的自大和你藏在势力之后的无私天真可真叫我恶心,都说是我负了你,你死的光明正大,得了个轻信叛徒的多情公主的评价。可我呢?这么些年像只狗一样活着,我难道没有怨?”
他静静喘了一阵,终于又提起气来踩住脚下的圆球,像是要踩碎这一世的屈辱,纠葛一生的爱恨。
“你的一辈子难道不是我的一辈子,我没有一刻不活在地狱中。”
英彦在殿外等候已久,正在考虑要不要进去看看,便听到殿内轰隆一声闷响,伴随许多砖块瓦砾破碎声,急忙招呼人进去看。
此时殿门被震得有些变形,一时打不开,待府里多派人手一起撬开殿门时已过下午。
众人不敢进殿,英彦放下手里的食盒,拍拍脏污的衣摆,独自从打开一条的门缝里走了进去。
门里面黑漆漆,到处都是灰尘的气味,他提高手里的油灯,逐渐照亮了面前的方砖,坍塌的砖墙、打碎的器具随处可见,还有光照不清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成堆废墟。
“大人,这不会是那女鬼做的吧。”
跟随进来的侍卫有一点发憷,这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足以改变这个高大的壮汉的世界观。
他们走进殿中心仔细搜寻,女鬼和晋安大人都消失不见,只剩空气中弥漫的硝烟气息。
“这就是你看到的经过?”神羽天皇问道。
英彦坐在天皇府寝殿的书房里,上位的榻上端坐着这座寝殿的主人,他听完了自己的禀报,漫不经心的端起小桌上的茶碗,慢慢抿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水,眼光平视前方。
“这也是皇家的秘事了,就是没有大公主这回事也不妨碍事态发展。前朝皇帝懦弱无能,为人狭隘,到最后竟没有一名武将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