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好奇这究竟是个什么妖,听闻有南部众岛上一种怪鸟,用呕吐物来攻击敌人保护自己,这莫不是个鸟妖?
千藏正努力克制头昏,忽感身体发轻,什么力量托着自己坐了起来,他睁眼瞧时恰好有一只雪白的中衣袖子在他脸上抹了一把,让他把这扶他起来的人看了个正好:“小,小神仙?”
英彦听闻此言如被木棍当头打下,征楞一秒才仔细辨认,若是除去这满身的灰土和脸上的血迹,确实就是那个小贼没错。
神明啊,这是何等的孽缘,这见面必有血光之灾。
他脸上镇定,脑中飞转,本以为自己不会碰到这种状况,无数想法在脑中翻涌:这小贼保是不保,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让宫廷术士卖他的面子有没有可能。
这可能是英彦此生头一次想到用面子,人脉之流来做事,以前这种念头他想都不会想,可事到临头这个办法就这么理所当然的出现在他的脑中,可见想要学会一件自己以前不会的事情,非得要有极端的情况逼迫不可。
莫非这两人认识?
神经纤细的晴明心中纳罕不已,脸上却不显,顺势递出话来:“剩下的人等待三组支援,英彦大人带-”
他停顿了一下:“带他先一步返回本部。”
说完就有点心慌,这光天化日的,这么多人看着,在木佐师傅的眼皮下想带走什么妖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这来头甚大的白峰山少主人的熟人,或者熟妖,他们也不好一直关押着,自己这个月要评副队长了,万万不能出什么问题呀。
英彦坐在车厢里眉头紧皱,千藏靠在他旁边,随着车厢移动轻晃着,周围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胃酸臭味。
紧挨着他的三个小师傅严肃着脸,不顾恶臭,板板正正的坐在千藏身边,看来这是派来监视他的。
这个木佐对于妖的态度十分强硬,想要从他这里将千藏救出恐怕不易,到了本部恐怕就更加难,自己真的要在路上下手将千藏虏走吗?
英彦向来行事光明正大,凡事都坦荡磊落讲究章法,因此解决这样模棱两可的事让他极为头疼。
的哦了天皇府术士本部,小贼根本就是死路一条,不如往远的想,听闻神羽天皇好结交术士,手下豢养着许多为他事的大妖,若是他来发话留住千藏想必是有可能的。
千藏许是被车厢摇晃的难受,无意识的轻声哼哼几下,像是又要呕,英彦嫌弃的将他推到车厢板上靠着。
第五十五章
千藏头脑中一片混沌,艰难的睁开眼:“小神仙,你把我带到哪里去?”
狐狸难受的将眼睛睁开一道缝,正瞥见那三个穿着术士衣袍的师傅们,立刻吓得忘了头晕,靠在车厢板上两手乱抓,哀嚎道:“这里是白峰山吗?”
正挣扎着又头昏眼花的倒下来。
英彦随手帮他按了按额角,看他躺在自己腿上努力清醒过来的蠢样子。
他将狐狸贸贸然带回来其实心里十分没底,于是趁着路上的时间,一边赶路一边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做,因而按的手法极其敷衍。
千藏忍无可忍的捉住在他太阳穴乱点的手指,虚弱的磨牙道:“我还对你有恩,你却——”嘴也被捂住了,他只得抗议的翻着白眼。
都说钱到用时方恨少,眼看路已经走了一半,英彦的谎话还是没有编出来。
板正的俊脸之下,脑中的齿轮正吱呀吱呀呀的转着,大脑对于他不会撒谎的主人的无理要求十分没辙,同时将几套说辞在脑中演习着,推来推去都觉得编不圆。
马车吱一声停下,英彦心中忐忑,起身挡开伸手去捉千藏的两个小师傅:“这是我派到民间的眼线,需得跟我回去养伤。”
小师傅相互看了一眼,明显没有信这根本就没有诚意的谎话,只是心中清楚此人身份贵重,俩小喽罗拿这个外来的半神级术士有点没办法。
三人来回争执了几番,只得先放人进院子,匆匆跑回本部汇报。
“又是你!”
杏枝刚接下英彦臂弯里抱着的来人,手一松险些将他摔到地上去。
杏白责备的看了她一眼,默默将千藏往卧房拖去,索性地板光滑干净,拖这一路也不费力。
这些小妖们生长在山野,自小力量大于常人,杏白将再一次碰见的这小贼安顿在被褥中,帮忙脱下他满是尘土的外衣:“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找大人为你诊治。”
杏枝脚跨进门,将找来的英彦的换洗衣物往枕边一扔,怒气冲冲:“哪里都有你,莫不是跟踪我家大人了吧。”说则伸手将站在床榻头的杏白推开:“你一来就准没好事,上次就害得大人跌到河里去。”
杏白连忙阻止:“大人是在旭奈川跌的河,他又不在旭奈川,莫要胡乱拉扯。”
杏枝闻言仍是愤愤。
千藏看着这俩半大的毛丫头相互拌着嘴,自己心肺都伤着,没有力气回话。
刚才的爆破威力极大,他到现在都感觉床榻在转,迷迷糊糊的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但是头晕目眩的让他顾不了这么多。
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逃出去,看着这些熟悉的书柜衣橱,记仇的小神仙将自己这是带到天皇府了?
他暗道糟糕,被这么多术士看到,小神仙这下也不好偷放走自己,眼前这毛丫头还咄咄逼人的质问他:“你来京都干什么!怎地又跟通缉的妖犯牵扯上了?”
千藏下意识想回嘴,但是脑中似乎是有一层水膜,让他反应迟钝起来。
他好像是忘了什么事,于是顶着耳边絮絮叨叨的数落努力回忆起来。
阿清!
千藏猛地出了一身冷汗,一挺身想爬起来,杏枝在他肩上猛拍一掌,将他重新拍回椅上:“安分些!不要命了。”
杏白看着千藏眯眼难受的样子,禁不住责备起姐姐:“你也轻着些拍,他还有伤呢。这是医治脏腑内伤的丸子,你吃吧。”
千藏一把捉住杏白的手腕,强忍头晕,尽量用平缓的声音说:“你要帮我,找一个人。”
杏白问:“什么人?”
“我带来京都医治眼睛的一个小男孩,叫阿清。”他在赌英彦的良心。
以他的判断,英彦并不十分热衷于捉妖领功,这小神仙自小长在神社,道德意识十分强,让他去加害一个无辜的人类幼童,他应该不屑于这样做的。
至于之后的事,实在想不了这么多了。
杏枝闻言呛他两句,杏白知她是因为大人屡次涉险在迁怒于麻烦头子千藏,便让她先去服侍英彦用晚饭。
千藏费劲的吞下一个雀卵大小的药丸子,苦的眉毛眼睛挤作一团,咚咚的喝下一杯冷水:“小丫头,与你们大人说,那是个跟你们差不多大的盲孩子,让他帮帮忙。”
杏白并未直接应下,只是为他擦干净脸上尘土:“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我晚些帮你擦洗。”说罢端盆离开,杏枝跟在她后面扯着嘴角做了个鬼脸。
吃过这个奇大的药丸子,千藏又咚咚的喝水,梗着脖子吞咽几下,偷懒的雀儿们一定是没把药材磨细。
屋里静悄悄,千藏蹑手蹑脚爬起,按着疼痛的胸口吊着一口气,慢慢的溜着屋边。
在昔日光景他进这个屋子曾经如入无人之境,如今也只好偷跑了。屏气凝神慢慢挪到墙角,心想不如还是用床单拧一个长绳吊下去算话。
可是自己若是跑了府中大约是要拿小神仙问罪的,谁呈想这群鼠竟然丝毫没有鼠胆,已然是整个京都城的通缉犯。
千藏心中没思量,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左右看看,屋中暮色中灯光昏暗,火焰闪动,照的他影子乱跳。
再蹑手蹑脚推开窗往下看了看,别致的小二楼正下方是一棵立在竹丛中的大桂树,平时他根本看不上这种长不高的矮树,可如今还得借它的枝干落一落脚。
索性京都地暖,桂树竟然仍是枝叶繁茂的样子,很能藏下几个来历不明的逃徒,他透过树叶物色一枝结实的枝干。
楼下传来脚步声,轻快的向小楼过来,千藏看了一眼,决定趁他们进门的时候赶紧跳下去,他紧张的等待时机。
桂树叶被他隔空盯得簌簌发抖,可是黑洞洞的枝干让他看不清,枝叶不住抖动遮蔽了视线。
楼下脚步渐近,咚咚的上了楼梯,他不禁紧张的聆听着,可是眼前的枝叶抖个不住心中实在慌张。
脚步声一步步走到门口。
千藏脚上发力,不管啦,跳吧。
“源叔叔!”
通的一声,从窗外射过来一个物事撞了他满怀,冲击力推得他直冲冲的撞到后墙上,待他从双倍的伤害中反应过来。
“阿清?”
阿清穿着破旧的小棉袍,小脸冻得通红,嘻嘻的笑着去搂他的脖子。
“阿清,你怎么来了?”
这段时间他心中担心不已,眼看的阿清活像个小流浪汉,但是看起来很开心,偎在他脖子根:“我要来找你,所以大家就都来了。”
“什么大家?”千藏疑惑。
话音刚落,通通几声,窗外打进几个黑团子,落地时齐齐的一个压一个撞在墙上,随即倒地哎呦不停。
“源先生。”黑团子打开后,向这边有礼貌的招呼着,居然是阿大:“老板吩咐我们来搭救,族里的小兄弟说你被带来了这里,老板将我们从窗口打进来。”
“什么人!”房门哐当大开,杏枝瘦小的身影一步迈进来,后面跟着英彦和看着一地狼藉茫然无措的杏白。
阿大语速加快,扑过去搀扶:“委屈一下,快随我们一道逃走吧。”
几个黑团子纷纷或抬或架将千藏捧起来,向窗户跑去。
杏枝急的要哭:“大人你看这人!”
英彦眉头紧皱,并未说话。
这群人跑至窗边,英彦轻轻一挥手指,这摇摇欲坠的一伙人立即像风卷了的落叶一般被从窗边拉回来,散了一地。
刚才的气势立刻不见,乌合之众就是这个样子了。
阿大算是个练家子,刚一落地便揉身站起,刷拉一声抽出腰间的一双短刀,摆开架势挡在最前面,身后几个皮实的鼠妖也纷纷变戏法似的抽出长长短短的刀斧将千藏和阿清护在身后。
杏枝哪里能忍这种架势,将小脚一跺,似是气极:“大人莫要生气,让小婢会一会这贼首。”
英彦当然心中不高兴,可看身边瘦小的画眉妖居然已经摆开架势要动手了,只得不耐烦的抬一抬眼,隔空瞟一眼躲在众鼠妖身后的始作俑者。
千藏发现就在自己滚到墙角站定时,周围形势已经大变,只想阻拦。
他心中大叫不好,这帮小妖估计加在一块都比不上他们老板有见识,居然胆大包天的要叫板白峰神社的人。
“跟阿大说,莫要与这人茬架。”他急急嘱咐着他身边的一个矮胖鼠妖,他却是不在意的一回头:“莫要担心,阿大很能打。”
随后他感到一道凉汪汪的目光落到他头上,抬头看时正与英彦对上灵犀一眼。
英彦隔空对他做出一个口型。
千藏努力辨认了一下——去死!他口中不自觉的读出这个词,好像有极细的毒针蛰中心脏,表情也变得暗淡起来。
真就这么恨的吗?
其实,自己来京都本身也并不想来找他,虽然是闯了祸要他包庇,但也不至于不可收拾,何必要这么着急撇清。
他将想说的话咽回肚里,憋一憋嘴,默默站在最后面。
阿清被鼠妖带了一天,似乎是被激出了些熊孩子脾气,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循声跟着挑衅:“来与阿大哥比刀呀,谁不比就是怕了。”
嚷罢攥着小拳头慢慢走到前面去听热闹,这个场面看得千藏眼珠都要掉下来了。
这简直由个小姑娘变成了小流氓。
英彦冷眼瞧着这跟玩儿似的场面,注意到这伙杂耍班似的群体中溜人缝的小童,这就是阿清——是非精带来的小是非精?
傻瓜,他口中默念着刚才说的话。
大妖们不下场,小妖们倒是热闹。
屋子中成了一个小小的擂台,两个小妖正打的兴起,杏枝一摆衣袖,一排羽针刷然发出,随着阿大灵敏的一躲,得得钉进身边的木柜门上。
阿大矮身躲过羽针,就地一滚重新爬起,将短双刀拿在手中比划着:“小姑娘,手法不错,准头还是不行呀。”
杏枝伸手推开过来拉她衣袖的杏白,将小眉头皱成两道小短刃:“对付你这黄鼠狼精,也足够啦。”
第五十六章
阿大听后只是调笑的回复:“若是有空,哥哥教你发飞针,保准你准头高,今日事急先走。”
他在杏枝手下走了一遭,虽然是有惊无险,但也让他吃了一惊。
这小小婢女也有徒手飞针的本事,若是对上这正主,恐怕自己的本事要全身而退也难。
心中暗暗焦急,老板受伤不在屋里,千藏大人受伤不能打,其他弟兄又只懂些吓唬人的拳式,与这三个主仆对打是万万不能硬碰硬的。
他绕着圈与杏枝对峙着,十分想问一问这屋主什么来头,老板叮嘱一定要救出恩人,这让阿大强装无事的忠厚的脸上出了密密的汗珠。
一会儿功夫双方又过了十来招,渐渐的就有些支撑不住。
阿大只觉得自己到了强弩之末,跟杏枝打了一场后,他十分后悔没有挖洞潜进来。
眼看着杏枝手指微弓,怕是又要发难。
“停手。”
众人循声转头,千藏刚喊出口,见大家都转头看他,顿时有些讪讪:“这屋主不是要加害我的,他是我的旧识,与我有过命的交情。”
说罢自己心里也有些没底。
“这边是京都的鼠妖好汉,我敢担保他们未做过任何伤人性命的事。”
更没底了。
千藏把心一横,摆开一副笑脸:“所以这其实是误会。”
他记得以前村里专门和稀泥的长老最爱这样说话,跟井口的轱辘似的,绞过来绞过去,没想到自己来做也是这老一套。
随着记忆鲜活起来,口中的词语也变得流畅:“在场各位都是妖族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不要因为一时之怒伤了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