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小的,孔洞。
这些孔洞遍布她每一寸皮肤,就像是纹在身上的细密图腾。
梅九一边往下拉扯着自己的衣服,将越来越多的皮肤坦露在久不见的天光下。
“入魔了?怪不得。”
大师傅远远看着,吩咐大弟子:“取卦镜来,今日午阳当空,刚好替天伏魔。”
说罢伸手接过恭敬递上来的厚重卦镜,两手捧镜,来回的摩挲着镜边上反复的花纹,口中念念有词。
大师傅抬头看去,天不遂人意,方才还明媚的天空此时正是阴天,乌云遍布山峰。
他只得啧啧两声,皱眉道:“换烈阳燧,放储天火。”
“不对——是劫雷,她要引劫雷!”
大师傅刚反应过来时,已是失了先机,天空的乌云像是被墨汁浸染,黑瞿瞿的压在头顶,形成一个漩涡样。
气压一下子变低,白峰山瞬间狂风呼啸,将小院中的无论是妖还是人都吹得东倒西歪。
弟子们哇哇喊着:“劫雷呀,都快跑!”又被大师傅逼迫着去护送木魅们去地牢。
“晚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梅九匍匐地面,身上满都是尽情吸吮黑血的赤果女子,她趁众人惊讶时已经双手蘸了血液在地上画了阵符,此时两手一点:“如影——随形——”
漫天的电网从阵中凭空设出,将半个院子都笼在网中,迎合着从天空乌云中一道道劈出的锋利天雷,刹那间木魅们痛苦嘶叫与雷电炸裂声交错响起,周围已经满都是正在炸碎飞溅的翠绿血液和断肢碎片。
小弟子们苦苦支撑着结界,脚步不赶停护送大师傅逃出着个人间炼狱一般的地方。
有胆子大的回头看,满目都是来自黑云漩涡中的天雷,如蛛网一样细密的连接地面,烧焦组织的焦糊臭味熏得人直发呕,无论是梅九,还是木魅们,都被笼罩在这一片刺目的白光中。
众人想起了罗生门鬼王复活时,天空降下千万劫雷,就是为替天释道,打碎不合时宜的妄念,那据说刚刚返生的鬼王也被活活的劈成了飞灰,不由得心底发颤。
他们一路逃到了山脚下,才听见雷电生渐渐低下去,想必山上建筑已经彻底摧毁,这样一想看见一路四散逃命的小妖们也没心情抓了。
这一路的逃命让众人气喘连连,看着尚且能够奔走着找住地的弟子们,老仆心想着不服老真是不行。
他扶着老主人在一棵树下修整,正想着对这场事故安慰几句,忽然间瞥见大师傅正两手虚捧着什么物事,细瞧看来居然是一团绿光。
他装作过来递茶水,才看清是一簇簇藤蔓从大师傅袖中伸出,茂盛的堆满了整个手掌,正在蛇一样慢慢蠕动着修复方才被劫雷劈到的手腕,这些嫩藤蠕动一阵,便围着这团绿光吸取能量。
在绿光之下它们本应清新透亮的绿叶更是显得格外的绿,叶片像人手围着火堆取暖那样,一片片的对着绿光团。
老仆心底一沉,这鬼藤蔓,已经长这么大了吗?
小城镇依山傍水,出产的米面粮都大部分供给京都城,农人们驾车进城卖粮,一日便可往返。虽是有一些山川峻岭,也算是皇城脚下,这正是一个灯下黑的所在。
狐妖千藏每日架着马车往返于戒备森严的京都城和山庄之间,马车中总会有一个来历不明的金发女子,饶是不许胡乱传话的山庄,由于山庄里日复一日的无趣劳作,也作为唯一的新鲜事传了开来。
本身便来历不明的狐妖,每日穿着绸衣绸裤,在这个恨不得人人隐身的地方实在扎眼,但是三小姐却并没有斥责他。
早春时节,早晚皆冷。
英彦的小院便是农闲时大家凑在一起吃烧肉的地方。
齐整的小院子中到处摆着竹凳和木凳,刚吃过一餐的农人们并没有即刻就散去,总是会在太阳光充足的地方聚堆喝茶,对于这些事英彦已经渐渐的熟悉了。
此时英彦正坐在人群的边缘,手中坐着活计,阿文高兴的走来,闲适的将手臂搭在他肩膀上:“明日有咸鱼吃,看来河边的浮冰终于化开了,春天啊春天。”
他对这个冷漠的听众十分的不满,显然连吃少半个月的腌菜令他极度厌烦了,他一把夺下英彦手中的木团:“你在削东西?”
“这是——你的相好?”阿文仔细的分辨着木头上头部的眼睛嘴巴:“这也太丑了吧。”
手中的木偶雕的惨不忍睹,五官七扭八歪,于是他进一步问道:“所以,你的相好是个狗妖?”
刚说罢便被一下抢了回去,阿文哈哈笑:“这就生气了,还以为你没有脾气呢。”
他也不恼,反手拉了一把英彦的衣袖,将人拉得站起:“今日太阳很好,我们去溪边开冰呀。”
这里的溪水大的像河流,溪水十分澄澈,最终流入一个水塘中,农闲时节便会有商人过来收冰,就近的储备在夏日卖往京都城。
如今三小姐当家,竟是暗中将收冰的商人都换成了自己人,方便来往京都城,山庄中的人得闲了便可以去开冰赚日薪。这次开冰应当是今冬最后一次开冰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英彦对于这种集体活动总是乐见其成的,这种活动总让他想起来大黑山时,青森总是催促他参与在集体活动中。
现在这样辗转各地,到处落脚的生活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小时候总觉得自己将来会在白峰山上,顺理成章的继续当他的少爷,少主人。
若是大师傅仙逝,则提拔个忠厚的管事辅佐自己,他自己只潜心修习就可以将生活过下去。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昔日只会临摹字画的手已经会操作各式农具,习惯了捧着粗瓷茶杯暖着干燥的手掌。
也渐渐习惯了在烟雾缭绕的木屋里慢慢喝酽茶,听工友们乱七八糟的谈八卦。
无论在哪里都会有阿文这样的好事者,包打听,总会上赶子的堵着新来的工友讲过去。
这会儿薄冰块已经被凿开成一块块,用厚被盖起来码放在马车后,几个人趁着夜幕围着火堆烤地薯吃。
阿文便无聊的起事,众人对这种打发长夜的办法都没有异议,反而一脸兴奋的看着他窜去马车厢里,不一会儿便看见他从车厢中取出一个被冰块镇得冰凉的粗瓷罐子。
“嘿嘿嘿。”阿文一脸坏笑:“地瓜哪有地瓜酒好喝。”
他摇着这一整罐的烈酒,红光满面。
阿文一向是个酿酒的好手,山庄中禁酒,只有仆从们私下里酿一些自己喝,因而酒并不易得。
众人一看这情形也都笑开了,善意的等待着阿文即将到来的耍宝。
在这个封闭的山庄里,这样的地薯酒已经顶级的待遇了。
这土酿的浑浊酒水烈的吓人,两杯就能放倒一个壮汉,因而广受壮汉们的追捧。
这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围着烧的正旺的火堆,七嘴八舌的吹牛皮,人多酒少,只得想些个法子来匀酒,阿文速来爱听故事,便提议讲两个故事便能喝一杯酒,但必须是大家都没听过的。
酒瓶“崩”的一声打开,浓烈的酒香瞬时间溢出来,馋的周遭的汉子们统统搜肠刮肚的回想起旧事,于是便有七嘴八舌的编造的与真实的难辨真伪的故事。
有的说前日后街豆腐作坊的二儿媳生产,居然生下个人面狗身的怪物。
还有人说什么最近蛇类泛滥,往年都没有这么多可能是年景不好。
有的说自己年轻时有一次上山采药时,采到了一柄九叶灵芝,待要伸手去采时失手摔下山脚,醒来时已经被包扎好送到自己家门口了,定是山中的山神保护。
这些故事有的讲的十分精彩,引人入胜,有的却粗制滥造,一听便是现编的。
几人你说一个我说一个,讲完了便倒一杯酒一言而尽,剩下的人看着越来越少的酒壶心中奇痒难忍,深恨自己没有听故事的习惯,便提出这样有失公允。
一个穿旧麻衣带夹帽的农夫忽然开口:“听说阿文酿的好酒,今日我也说一个,大家听听看能不能多喝几口。”
众人呵呵打趣着,让他先讲了再说。
这麻衣汉子便将帽子摘下,露出一张满脸络腮胡的红面堂:“我家原来是医药世家,先祖曾于宫廷中做过供奉,昨日家中的老爷子在门口晒阳,偶然间听人说起京都城中贩卖的补气丸。”
“便是要一角银饼一颗的吗?”有知情的惊呼问道:“你家人要是知道如何配的,为何不也配了来,这可是有价无市的稀缺货呀!”
“哎——”麻衣汉子责备的看他一眼:“你可知这补气丸有多么的难得,依我看一角银饼根本就是卖便宜了,这种药物可是用仁命换来的。”
听到这种无稽之谈,众人纷纷嗤之以鼻。
阿文也插口道:“你便是想要酒水直说便是,莫要编故事来吓唬我们。”
“我如何编造了,我家祖上可是宫廷中的御用医士,因着上峰的过错连累的革职回到乡下来。”这人看没有人信他,有些着急。
此时忽然有人说:“我信。”
大家看来,却是从来不主动讲话的山庄贵客英彦,便给了几分薄面,姑且让这个骗酒的胡说。
“这个补气丸并不是本朝才有的,因着它药力极强,于法力和体力上的助益甚大,在前朝时曾经十分泛滥。后来中期的板明天皇时期遭到禁止,药方也被销毁,你们可知道为何?”
他自问自答:“因为这药丸的配方中要用人的生魂为引,因而不论是制作还是服用都是极损寿元的,但是这药丸吃下药效立竿见影,因而屡禁不止,板明天皇只好下令但凡制作这种药丸的实施连坐,这才刹住了这个风头。”
众人面面相觑,有一个出声问道:“既然已经遭禁,你家太公如何知道的?要用这么多生魂来炼药,京都城的人岂不是早就死完了。”
麻衣汉子看众人已是相信,便提起只剩一点的酒壶往嘴中倒去:“人的生魂才有那么一点儿力量,多少生魂都不够用的。”
他咽下烈酒,登时辣的眯起眼睛,剧烈咳嗽起来。
阿文见他这样立即得意的哈哈大笑,引得众人也跟着笑话这狼狈样子:“今日这酒你还算喝的,虽是不知真假,我们也听了个新鲜。”
听见他们的调笑,麻衣汉子登时气愤道:“你们可知这药方是哪里传出来的?”
他停顿一秒,才说道:“白峰山!”
英彦冷不防他说出这个地方,难得的变了脸色,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听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陌生农夫继续说着离现在过于久远的奇闻。
“这种药丸的炼制办法是脱胎于前朝的禁术锦衣摄魂术来的,你们都不好奇京都城中每日捉住这么多的大妖都去了哪里吗?可不要忘了大妖的生魂可是比人族力量大得多,他们这样做可谓是一石二鸟了。”
此时山洞外面起了风,将云刮得一团团聚起,将天阳遮蔽了起来,山风吹着哨子刮过众人藏身的洞口。
麻衣汉子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其实白峰山在前朝之前十分的兴盛,弟子仆从最多的时候那座山峰上建成的屋舍庙宇多的将山头的盖满了,他们是专门为每朝皇室贡献丹药的,这种药丸在以前是不外传的,只为皇室进补身体。只是前朝宇治天皇十分不喜这种用生魂炼药的办法,因而几次拒绝药官献上的丹药,并交代各县的官员要移风易俗,这种损阴德的事情要立刻禁止,到板明天皇时期更是彻底的废除了。”
他又神秘的眯了眯眼:“你们可知为何白峰山会知道这药丸的炼制办法?”
这小小的山庄哪里听过这些天家的私事,周遭的众人已经听得入神,或坐或站的屏气凝神。
此时他一停就齐齐的问:“为什么?”
“嘿嘿”
他接着为大家解疑:“因为白峰山就是当年的伊世腾王子的后人,也有说是灭国后逃出来的王子仆从没有谋生手段,只好利用自己的法术建个小神社卖苦力谋生活。所以说白峰山应当是这种药丸的发源地,对于前朝的禁令,他们可是不会禁得干净的。”
“听说最初建门派是为了复国救主,可是灭国后皇室成员统统殉国,无从复起。但是这些人都是传承了民间法术与皇家经典术法的好手,又加行事诡异,多有过人之处。
也不怕你们不信,历代的皇家都企图得到术法,多次派人去搜查甚至去偷去抢,可是仍然有很多的法术被藏起来不为人知。相传白峰神社最鼎盛的时期,曾经炼出一支傀儡军队,来对抗进犯神社的官兵和前来滋事的闲散武士。”
“但是有一次板明天皇派遣了将军前来围剿,那将军受了皇令,若是不能剿灭神社便要——”
他咽一口口水,抬手做出一个抹脖的动作:“于是那将军便拿出十二万分的小心前去了,谁知神社这一片山头被阵法整个包起来,围的似一个铁桶一般,不得不放火烧山。那年白峰山一片干旱,山上树木皆是干燥易燃,这一放火就烧了一天一夜才算完,烧死的神社师傅弟子不计其数,这将军回到京都便被弹劾革职。相传那神社主人战败却不降,生生烧死在了大殿中,山风一吹便化作飞灰,神社的秘密就随着神社主人和大师傅们的死去一起湮灭。”
想必这农夫确实是知道些事情,英彦听来很多细节都对得上,不禁心中大骇,原来竟有这样的往事。
这群人在冰溪边开冰,又费了力气吃酒,此时正趁着夜幕降临赶路回山庄。
摇晃的车厢中横七竖八的睡着人,只剩一个老仆在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中赶着车。
周围静悄悄,耳边都是各式各样的呼噜声。
英彦靠在车厢门口想着心事,破旧的车厢发出一阵阵松木的气味混合着人体的汗味,混着手脚的潮气,喝过酒口中的残酒气息林林总总的将他包裹了起来,让他觉得莫名的安心。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今日这一通故事,让英彦有一种猜测。
那就是,大师傅这么着急的炼化木魅会不会是要做一支木魅军团,这样看来木魅的外形与今日故事中描述的不知疼痛的傀儡军团十分相似。
若是大师傅知道了神社中的传承秘密,想要建一支这样的军团也不是做不到,可是,他究竟要军团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