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千藏连忙后退,去躲伸过来的手。
他连退带搡也没能挣脱摸向他脖子的手。
“小神仙你疯了吗?清醒一点呀,这纸条上有什么混淆的符咒吗?”他脸红耳赤,被逼退到墙角,打又打不过,只得任由这个忽然变脸的人捧住他的脸颊,两张脸越凑越近。
千藏感觉自己的脸烫的可以煎豆腐了,心里慌慌的想着对策,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另一个人的灼热呼吸喷在他的鼻尖上,该怎么办!
英彦注视着面前闪躲的金瞳,强硬的将左闪右躲的脸固定在手中,更近一些观察:“眼睛,难受吗?”
“哈?”千藏猛地惊醒,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泼下,瞬间恢复清明:“眼睛?”
“你今日用了山庄供给的药膏吗?”
千藏一想到这事情就生气,回道:“当然!这件事都得怪你。”
说完便立即反应了过来,一把夺过纸条。
淡黄色的桑皮纸纸条上写着:色令智昏,自欺欺人,真毒药在眼药膏中,带人回来给解药。
“这——”
千藏目瞪口呆,这都是什么女人!
他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脸颊,却被旁边的人先一步将手拿掉,离着一寸的距离虚空的摸向那只伤眼。
眼眶已经长好,早已不再流血。
这些年的保养让伤口甚至也不再疼痛,只是空空荡荡,黑褐狰狞,单看状如恶鬼。
千藏心中发虚,有意的低头躲闪。一只手将他低垂的下巴重新挑起,目光真切如有实质。
“不要害怕,我一定将你治好。”
千藏头脑中一团乱哄哄,心中想着谁要你来治,恐怕会是越治越糟糕吧,但是嘴巴不听使唤,十分谦虚的回道:“那好——我等着你。”
真是糟心极了,他心中不禁唾骂这样说的自己。
一道声音忽的夹在两人之间,带着嫌弃:“你们俩个小鸳鸯还进不进来。”
千藏猛地回头,土坑并没有出现陌生人,一点点看过去,周围也没有看到任何的不对。
正疑惑时,声音又再次出现:“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开放的吗?”
仍然是十足的嫌弃口吻。
“声音在那里!”
英彦直指铜镜,两人定睛看去,通道尽头的铜镜上静静的泛着清浅的蓝光,在蓝光一层层的涟漪之下,隐约的站着一个人影。
这声音再也受不了两人的腻歪,忍不住催促道:“快些过来,你们还领不领人了。”
这话听进耳中就像是地道中劈进了一道惊雷,看来回去拿解药有希望了。
英彦私心想将千藏留在外面,又怕在别人的地方又有什么人将这嘴馋又臭美的狐狸捉去剥皮取胆,只得认真叮嘱:“你跟在我后面,千万别乱跑。”
“说什么呢!”千藏被这一番教训小孩子一样的口气弄得面红耳赤,被像稚童一样捏着手腕向前走去:“我又不是七八岁。”
这个棺材连居然学会了自来熟技能,这下可麻烦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英彦不去听后面传来咕咕哝哝的抱怨,将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前方的道路上,回忆着这究竟是什么邪术,能让人藏在镜中。
心里的受害妄想症状出现,难道这里的情况其实是虚影吗?
他小心的走到镜边,不顾镜中人挪揄的眼神,伸手去敲镜面,却惊讶的发现敲了个空。
方才还澄黄生锈的镜面现在变成了薄纱一样的质感,像是有一层滑腻腻的屏障隔在镜外和镜中。
镜中人有些不耐烦:“你们很闲吗?未免也太小心了吧,庆鸿历来是中立场所,只交易不站队,不会有任何埋伏的。”
英彦听这人说话太满,便回说:“你们虽然中立,难不保受强权势力驱使。”
镜中人哈哈两声:“还没有什么人够胆挟持庆鸿赌坊,你们这胆子真不如传说中的大么,废话莫说,你们进来吧——”
边说着伸手出镜外一抓,将两人冷不防拉进镜中。
两人像通过水面一样通过铜镜表面的一霎那,英彦感到冬日里跳进冰水中的冰冷,重重的打了个激灵,回神时双脚已经站在一处铺满了整齐方砖的地面上了。
“随我来。”那人也不多理会,先一步迈开腿向道路上走去。
英彦警惕的看看周围,这似乎是一个沿着山坡修建的巨大宅院。
为什么说是巨大呢,夜幕下每一间铁灰色方砖盖成的房屋下都吊着暗淡的纸灯笼,虚眼瞧去这一片的纸灯笼聚成了一大片灯火闪烁的星点海。
神羽天皇不喜人赌,令赌坊征地不得超过两间,这样大规模的征地盖赌坊真是闻所未闻。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能够毫不顾虑的盖满一山坡,看来这果然不是什么不上台面的小赌场。
感觉到了局面的严重性,千藏此时顾不得与身旁的人拉开距离,在这样陌生又诡异的未知地点,他只得一寸不离的跟在英彦身边。
领路的人看他俩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倒也不再出言讽刺,他带头走在一条石砖路上,向灯火闪烁的大屋群走去。
这里的大路宽阔有余,整齐不足,好似故意修成这样歪歪扭扭一般,铺路这样大的手笔,路两边却什么绿植都不种植,光秃秃的土地配着烫米粉一般曲折的路面显得更加的古怪。
三人静默走路,渐渐走过方才的光板路面和大石头牛槽一样粗糙的池塘,来到这里房屋密集的地方——大屋群。
领路人不发一言,他的身影在密集却暗淡的灯火下却仍然看不真切,只看到一个大致的人影。
不知是用了什么古怪法术,这人的身影看不真切,是一个由时刻流动的脏水墨抹出的带毛边的虚像,当他说话时,脸上粗略的五官都在随动作微微的偏移。
英彦将这一切看在心中,余光不住的大量四周安静明亮的大屋。
与屋里屋外悬挂的烛火不同的是,这里与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点都不搭边,反而十分的安静。这难道是赌坊的规矩吗?
就连前方带路的怪物都走路静悄悄,好似一阵风拂过地面。
大屋群都是一式砖灰色的外表,除了屋檐下的掉色红纸灯笼没有任何装饰品,映照出屋中各式各样的人物剪影,来证明这里并非真是寂寥无人。
而人影时不时的一个变化说明这并不是完全静止的剪影,这样大的赌坊却静悄悄,要怎样进行。
三人走过一条条被鬼影子包围的道路,慢慢的走进庆鸿赌坊这个庞然大物的中心。
面对如此情形,坠在后面的两人已经完全熄掉了先发制人的心思,规规矩矩的不敢越雷池半步。
“到了。”前面的人影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倏忽无声的转了个身,面对离得远远的两人,嘴部轻抽动咧出个古怪的微笑:“两位请进吧。”
英彦警觉抬头,一个浅灰色的手掌印已经袭至眼前,他警醒的一偏身险险错过。
谁知掌印直接略过了他,带着劲风呼啦一下拂过千藏立在头顶的绒白耳朵,将薄薄的灵巧耳廓伏到脑后。
千藏感觉耳朵被一个冰凉的气息触到,随着耳朵的线条从耳朵根掠到耳尖,全身的绒毛都炸了起来。
自己被呼噜毛儿了!
还是被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怒火没来由的升起,尖利的指甲暴起,噌的一声抓到浮空略过的掌印,却抓了个空。
灰色的掌印像一缕灰烟消散在狐狸的手掌里。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千藏警醒过来,在他身前的英彦已经将风刀甩出,直直扎向前面的灰衣人,却也扎个空,这古怪莫名的身影赶在风刀侵袭的前一秒迅速消散不见,原地只留下一道调侃的声音——
“真是养不熟的野兽。”
声音飘渺,随风而逝。
眼看着面前这场面,英彦怕他再次发难,忙扯着分外容易惹事的狐狸躲在一个石柱后。
他想要以攻为守,在柱后露出头:“人呢?”
大着胆子走出来将周围再次打量一遍,这人居然真的消失了。
两人面对这奇怪的情况都有些不知所措。
英彦大着胆子建议:“他消失前是说地方到了,让我们进屋。”
两人齐齐转身,面向石砖大屋,看向低低屋檐下纸灯笼映照下的单扇木板门。
“我们真的要进去?这里究竟是干什么的地方,会是高川雪联系好的接头地点吗?”千藏担忧的说:“我们——”他刚说两个字便带头走向石柱边,将衣袖挽起,衣袍扎进腰带中,向上一扑敏捷的抱住柱子,然后腰背用力往上一窜,三两下攀上了屋檐。
英彦慢慢扇起黑翅,勉强随他一同爬上屋顶,便看见千藏已经熟门熟路的搬开几张瓦片,将脸凑在屋顶的洞口上向下打量。
真是八百年都改不了老毛病。
他耐心在一旁等着,旁边这人却好像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不由催促:“看见什么了?”
千藏却不理他犹自继续看着,直到英彦不放心他,挪过来拍他的脊背,才将脸缓慢的转动了一个角度,对着这边做出惊讶的表情,压低声音道:“里面是一个瘫子。”
“什么?”英彦疑惑道,也学着千藏的样子凑了过去。
屋里只点了一只油灯,照亮屋中仅有的一张木床榻,和床榻上坐着的一个人影。
这人正伸手举着药碗喝药,跳动的烛火将脸上轮廓的阴影照的在脸上晃来晃去。
他另一只手扶着床头,在药丸喝干了仰头的时候,状似无意的向屋顶瞟了一眼。
“下来吧,这样大半夜的还要监视,真是辛苦。”他在屋中自言自语:“告诉你的主子我不会自裁,明日给我带烧鸡和酒来,我就不死。”
千藏知道自己是被发现了,深恨这笨手笨脚的前少爷偷窥业务不熟练,居然让屋里的人察觉。
但是屋中人好似误会了什么,就这话语来看,他本身也是被人囚禁在这里的。
索性顺着他说道:“你老实点吧,也能少吃些苦头。”
屋里人呵呵两句,缓慢的用手借力挪动齐膝断掉的双腿,将自己挪到一个木制的简单轮椅上,慢慢摇至洞口的正下方。
仰起脸看向屋顶向里窥视的人:“不对,是我弄错了,你们可不是这里的打手,他们可不会这么菜。”
他微微眯眼,忽然咧嘴一笑:“你们是逃到这里的,对吗?身上还带了这么深的伤,是伤到心肺了吗?”
这一抬脸,露出满脸的疤痕。
这些疤痕还很新鲜,似乎是才开始用药膏救治。
化脓的旧伤口上叠着缝合的新伤口,将整个脸部特征破坏殆尽,还少了一片右耳。
这人从他们的呼吸上能听出来身体受伤,必是个习武的高手。
千藏见没骗住他,便再进一步:“少废话,我们便是来要你性命的,还是老实想想有什么遗言要说吧。”
他话音一落,看到屋里人的表情果然一愣,不禁得意道:“现在是谁更菜?”
谁知他动作幅度过大,领口中一个物事叮的滑落,从瓦片的缺口落入屋中:“我的银袋!”
屋里人似乎被这笨贼给彻底逗笑,捂着胸口咳咳笑一阵,慢慢划着轮椅过去,弯腰将银袋捡起来,捏出里面两个银角子。
“哎——”千藏小声的威胁:“干什么呢,老实呆着,不然就杀了你哦。”
他瞪了一眼企图阻止他的身边人,他显然也被这事情逗乐,罕见的显出弯弯笑眼。
然而千藏正在气头上:“你个瘫子知道个P,这银袋是京都城的绣娘绣一个月才能得的。”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丢人的事,但是却总也忍不住这样多说无用的话,在有意的掩盖什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轮椅人耳力灵敏,自然也听到了,他将银袋捏在手中轻轻的抛了两下,惹得屋顶上一阵低低的咒骂。
他忽然“咦”了一声,从银袋中捏出一支枯萎的树枝,在鼻子下仔细闻。
这一系列的举动都在英彦的注视下进行,他正在与胡闹脾气的千藏艰难的纠缠,不断的拍开试图抢夺视野的毛脑袋,冷不防一股冷风嗖的刮过脸颊,连忙直起身来躲避。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脸上一阵麻痛,伸手摸一把便是一手心的血红色。
“糟。”千藏惊讶的看到小神仙被屋里的丑瘫子暗算,不忿的冲屋里残忍的嚷道:“知道我们的身份还这么嚣张,不怕我们将屋子烧掉,不知烤瘫子是不是好看极了。”
轮椅人“嗤”的冷笑:“怕?两个屠妖村的短命术士有什么好怕的,劝你想要取我性命还是当面与我对峙,若是晚了些不怕你们的主子责备吗?”
千藏手忙脚乱的用袖子去擦拭血迹:“居然还知道妖村,知道的还不少”
忽然想起什么事,一扭身趴在瓦片洞口,向下说道:“你可是以前带过兵的?”
那人倒是爽朗,一口认下:“瘫子也不是出生时就瘫,想试试我的身手便下来与我比试。”
英彦推开不断伸过来要为他擦脸的袖子:“他这是想我们下去到屋子里去,里面可能会有机关。可是——对了,我们不是来找人的吗?”
他后知后觉的回忆阿雪的要求:将人带回山庄。
“你可是带过兵的?我们是来带你出这里。”英彦按下怒意,再次提问。
丑瘫子不再仰头,这让他满是疤痕的脸部重新隐在了阴影中,他划着轮椅挪到了桌旁:“想知道便下来问,我从不跟这等藏头露尾的人打交道。”
他顽固极了,坐在桌旁像一块坚硬的岩石。
过了一时,果然窗外响起轻微的腾跃声,像一只在夜晚猎食的豹猫捕捉树上的鸟雀。
他按自不动,将喝过药的木碗握在手中,低头观察药渣,耳根微微一动:“今夜乌云掩月,东风大起,鸟雀不鸣。”
说罢一抬眼,看住了站在正门口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