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刚要开口,怀里的刘阳又哭了起来,刘秀两下为难轻轻拍了拍孩子交到了阴丽华手里,又替她将脸颊两边的乱发理了理,“我都知道了,你好好将养,再过几天我们要回京了,长途跋涉你身子怎么吃的消啊!”
“这个不妨事,我听嫂嫂说在乡里女人生产完就下地也有。”阴丽华眼神期许,千言万语还是那句话,“千万留他性命。”
刘秀点点头为难的去了。回到军中时,就剩吴汉与耿弇还在等他,吴汉一见他来立马也跪在地上:“臣下治军不严,惹出这等祸事罪该万死。”
刘秀正是头疼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让耿弇扶他起来,自己就又进去了。
耿弇和吴汉两个人面面相觑,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耿弇跟进去,“陛下。”
“伯昭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陛下,邓奉之事兹事体大,绝不能姑息。吴汉纵然千错万错,邓奉如何见陛下亲征还不主动投诚,要到今日走投无路才肯投降呢?可见就算当日是为了义愤起兵,此后也是其心可诛!若此事开了头,还怎么打仗呢?军纪不好,底下人就能造反?战火一起,百姓倒安康了?”耿弇说得入情入理,刘秀又怎能不知。
刘秀扶了他起来,与他一同坐了:“你与岑彭说的我都知道,只是这邓奉不是外人,法外尚有人情,一切等押解回京再商议吧。”
“陛下,齐郡战事甚艰,臣下怕是不能回京了。”
刘秀把着他的手,看着他的脸,感慨道:“伯昭多年征伐也不似初见少年了?”
耿弇倒有点不好意思,失笑道:“我早就不是走马章台的少年了。”
“哦?”刘秀听到此言到时有点好奇,“伯昭也去过章台吗?”
“陛下臣出生在扶风茂陵,自幼那是游遍长安的啊。”
“如此说来长安真是一个好地方。”刘秀看着耿弇甚为嘉许。
听说刘秀押解了邓奉不日就要回京,郭圣通可算了是松了一口气。
连日来在洛阳城里,长公主那个叫冯生的家奴可没少生事。一次在金市里,驾车与人争道把人家打得半死,被洛阳令董宣抓了闹到李通面前,董宣刚直李通想徇私也难办,刘黄可不依亲自下堂来要同董宣论事。李通忙扯住姐姐,“你为人主的和臣子为个家奴争扯起来成什么样子,叫我说你去宫里向皇后求个恩旨来,他也不敢不依的。”
刘黄果然来找郭圣通讨情,郭圣通才明白当日刘秀对宋弘也是不得以而为之了。她提了笔写了个开头就写不下去了,这歪话怎么能写得冠冕堂皇,看着一旁的刘黄笑道:“姐姐不要为这事生气,董宣虽有不是,您是什么人?为他生这么大气?我这就让人召他进宫,姐姐您后脚就去衙门把人带走吧,也不要声张了。”
“我难道还怕他不成?”刘黄气不平。
“不是这个意思,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意思。”
刘黄喝了杯茶,“既然皇后就么说了,这事也就罢了,要有下次我绝不饶他。”
郭圣通看刘黄走了松了一大口气,让人备了一桌酒席,又请郭况进宫来做陪。董宣接到皇后召见,心知就是为了这事迫不得已进宫去见皇后,心里还想着怎么应对。
一进宫门却是郭况笑盈盈的候着他,摆了一大桌席请他入座让他喝酒,替公主与他陪礼,替皇后向他讲情,董宣就是有天大的理法,到时了这时也不能得理不饶人了。吃完了饭,郭况又亲自出宫门口,看了他上车与他行礼道别。回到衙门,底下人来报说:“大人,您走后湖阳长公主她就把人带走了。”
董宣眼神朝他一扫,那人腿一软就跪了,“大人,不是小人玩忽职守,实在是不敢拦啊!”
董宣拍了拍自己袍子上的灰,也只得罢了。
刘秀押解了邓奉进京,还不曾去后宫看望郭圣通。刘黄,刘伯姬,李通,就跪一地向他替邓奉求情,他实在权衡不下,开口道:“此事再做商议吧。”
说完,带了阴丽华的孩子一起来看郭圣通。
郭圣通穿着银红色的小衫,白色的裙子在假山后面同两个孩子踢毽子,刘彊已经五岁了拉着刘辅两个人玩得正欢,吵着笑着要去抢毽子,郭圣通踢的又高两个人伸手一跳一跳的想去抓。锦成眼尖见刘秀来了,低声向郭圣通说了。
郭圣通喘了两口气,停下来,“不能吧,他们这么快就在前面说完话了?”回头一看正正好好真是刘秀回来了,要带刘彊刘辅过去,刘彊小心翼翼的不肯走,刘辅又要她抱起来看看,她只得将刘辅抱了,刘辅看着走过来的刘秀小眼珠子滴溜溜得转。刘秀走上前要抱他,他也不闹两个小手一会摸摸刘秀的脸,一会扯扯刘秀的胡子,郭圣通看了装怒道:“平日在家怎么教你们的?”
刘彊上去,有模有样行了一个礼口称:“父皇。”
刘秀高兴另一只手上前把他也抱了,刘彊用手指戳了戳弟弟,“你还没叫呢?”刘辅看着刘秀的脸叫了一声:“父光。”刘秀听了亲了他一口。
阴丽华又向郭圣通行了礼,郭圣通赶紧让她免礼,又抱了丫头手上的刘阳来看。阴丽华左右不见义王,郭圣通说:“和中礼在我母亲那里,女孩子皮不过这两猴儿。”当即指了个宫人去接刘义王过来。
强项令
刘义王见阴丽华还认识,玩了一会儿就熟稔了,只是见了刘阳不大欢喜,坐在阴丽华腿上不肯下来。
一家人一起吃了饭,刘秀留在长秋宫里洗了个澡,天还没黑他就睡着了。郭圣通知道他是累了也没有叫他,让人把孩子带远了去玩。
让锦成找几件刘秀的衣服出来熨熨,沉香的味道在屋里飘散开来让人心旷神怡。塌上刘秀慢慢打起呼来,锦成指了指又想笑,郭圣通瞪了她一眼,“他战场上多辛苦啊,有什么好笑的,你出去吧。”
锦成抱着衣服出去了,郭圣通洗漱完了拿了卷楚辞在他旁边躺下,窗外明月东升月影灯影映得地上光影斑驳,屋里瑞脑香燃得丝丝袅袅。刘秀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醒来看见郭圣通的侧脸在烛光下越发标致温柔,他呆呆看着觉得眼前的一切就是做梦也没有这等的美梦。
郭圣通察查到他醒了,“睡得可好吗?要喝水吗?”
刘秀哑然失笑,从她手里拿过那卷书,“我又不是你睡觉还要汤要水的。”
郭圣通嘴一噘有些不高兴了,又把自己那卷书拿过来了,“我现在也不差使你半夜倒水了,你却还说到如今。”
刘秀凑上前搂住她的腰说:“那是我不好,我这就去倒两杯来我与夫人一同喝。”
“我不要喝,你自己喝吧。”
刘秀果然下塌自己去倒了一杯水喝了,郭圣通含着笑问他,“怎么样味道如何?”
刘秀又倒了一杯,品了品:“这是蜜水吧?”
郭圣通笑了起来,“这何止是蜜水啊,是金橘泡的蜜水。你说你倒底是自己喝水呢,还是替我喝水呢,连个味儿都吃不出来。”
刘秀也不计较她的取笑,到她身边坐下道:“我从出生到现在只要是口水嘛就罢了。”想起以前自己半夜起来为她倒的水,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唇,“难为通儿曾经陪我那些日子也只是喝白水了。”
郭圣通看着他的眼睛学着他的语气:“跟你嘛,只要是有口白水就罢了。”
他又想去吻她的脸被郭圣通拿那卷书给挡住了只得做罢,刘秀搂着她在怀里说话 :“你说邓奉一事应该如何了结?”
郭圣通心下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要说这是家事,那我就不该多管了。但是要说国事你问了我,邓奉此事绝不能饶,要是饶了他不要说以后跟着反叛的人,就是之前谋反获罪的人都不能平。”
刘秀沉吟良久,“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只是他是我的亲眷与旁个人不同,还保护过丽华和姊妹。”
郭圣通没有再说话了,刘秀见她脸有些冷,问说:“怎么了?”
郭圣通直起身正视着他,“陛下,那刘杨是否是你的亲眷呢?又可否保护过我呢?”郭圣通眼圈不自觉有些红了,刘杨是她舅舅,不是乱世的话,一辈子都会是她的好舅舅。
刘秀想把她搂回怀里,郭圣通挡开了他的手,他无奈道:“正是因为他是你的亲眷才必须死。你和丽华不同,你是要当皇后的人,彊儿要当太子,皇后和太子怎么能有一个谋反的亲眷呢?”
郭圣通的泪水已经顺腮而下,刘秀要给她擦,她自己朝后一躺拿被子盖住了头,“不要!”
刘秀看她把自己卷成了一个卷倒先笑了,推了推她也没反应,刘秀索性掀了被子贴上去。
黑暗里郭圣通的脸上全是冰凉的泪水,刘秀捧着她的脸却看不清彼此。郭圣通抱住他埋首在他胸前,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早间刘秀和郭圣通还在梦中,就被外头乱烘烘的声音吵醒了,刘秀问门外:“是什么事啊?”
宫人回说:“是湖阳长公主来了。”
郭圣通一听这个乱声,又是刘黄情知有事,刘秀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躺下睡,自己披了衣服出来,走到外室刘黄素衣素面,全身上下一点装饰也无,看着比往日憔悴了几十倍已然见老了,刘秀一时心疼不已上前扶她起来:“姐姐怎么了。”
刘黄也不像往日那般中气足了,声音也是嘶哑的,“陛下,董宣当着我的面乱棍打死了冯生。”一个好好的人被董宣当着她的面拖下车去,活生生被打死在她眼前,她几次冲上前去要拦,被下人们拉回来,可怜千金之体人主之尊,也抢不回冯生一条命,看着冯生被打得血肉模糊,渐渐也不叫“公主了”没了声息。她也突然没了力气倒了下来,下人簇拥着扶住了她。她看了看在一旁请罪的董宣,口中念道:“好,好,好。”随即让人驾车进宫。
刘秀听了姐姐这个话,见了姐姐这般模样,也不多说吩咐人带董宣来杖毙。
郭圣通在后殿听闻他姐弟俩的话,忙让宫人来梳头,自己拿了件昨夜换下的衣服就套了出来,刘黄神情萧索都不曾看她,郭圣通轻声走到刘秀身旁道:“陛下要在长秋宫门口打死人吗?”
刘秀一愣,转而说:“这是我气急了,姐姐,他是要那里打死冯生的?”
“夏直门。”
“那等他来了,先让他给姐姐磕头,然后就拉到夏直门打死。”
郭圣通听了这话也没有言语,让人做饭奉上来,又请刘秀进房去梳洗。刘秀说了几句宽
慰刘黄的话,就同郭圣通进去了。郭圣通让他洗了脸坐下来梳头,一边镜子里看了他的神气一边说道:“姐姐一时在气头上,你也不问曲直就要杀人吗?”
“无论曲直姐姐是公主,官员做人做事这样做法,我这皇帝也不用当了。”
郭圣通好言相劝,“你是陛下,私情要放在律法后面,董宣没头没脑的会去杀冯生吗?你也不问问因果,就徇私?”
刘秀也是急了,“我徇私?朕要是不徇私……”刘秀瞅了她一眼没说话。
郭圣通放下梳子:“文叔是知书明理的人,说徇私我也的确是没脸说你。”转身走了。
刘秀看她走了,自己起身又出来了。刘黄面前饭食没有用一点,刘秀心里舍不得姐姐,按下去的气又起:“董宣来了没有?”
宫外侍者将董宣推了进来,刘秀问说:“你可知道错吗?去向公主陪罪!”
董宣没有说话。
刘秀大怒,“好,来人,拉到夏直门乱棍打死。”
董宣给刘秀叩头道别,“臣死前有一言。
“你还想说什么?”
“陛下道德圣明,使汉中兴,但是公主放纵奴仆白日当街杀害平民百姓,官吏无法进府捉拿,公主外出时又让家奴陪乘。陛下来日准备用什么治理天下呢?臣不需要等杖击,请允许我自杀。”说完就起身向门边一头撞去,血溅三尺人事不知,刘秀也大惊失色慌忙让人去抬他,侍者抬起来探了探鼻息,“陛下还有气。”
刘秀也放了心,郭圣通让锦成去请医官。事到如此地步,刘秀也难做只得等医官来替董宣包扎好了,施了针。董宣也醒了,刘秀让侍者扶着他给姐姐赔罪。
董宣不肯一动也不曾动,刘秀吩咐两边拉住他强行按下去,董宣是个书生用两只手撑在地上鬓边汗水血水混在一起滴下来,宁死也不肯低头。到了如此光景,刘黄也明白了,上前拉住刘秀的衣袖,“文叔,我们在南阳当百姓时,你交结义士四方闻名,连……”刘秀听她说起这些忙与她递眼色,刘黄哪里管他,“连藏匿逃亡和犯死罪的人,官吏都不敢上门查你,如今当了天子权威都不能用于一个县令吗?”
刘秀听完此话,扶额无语指了指董宣,让人扶下去。刘黄不依,刘秀只得说:“姐姐,天子与一般百姓不一样。"
刘黄气结当胸,“当了天子当然不一样,要杀他就杀他。”
郭圣通见刘秀的难办,也不顾心中听了刘黄方才所说的诧异,走到殿前问道:“姐姐是要在我长秋宫里当响马吗?”
刘黄眼里恨也好,怨也罢,看了看刘秀也看了看郭圣通好一对斯文人,“好天子,好皇后。”说完,推翻了一桌案的东西,径自走了。
卿本佳人
刘秀和郭圣通两个人在屋里都不说话,董宣撞头留下了一地血迹斑斑,刘黄又掀了满地的狼藉。宫人们打了水来收拾,郭圣通坐到一旁静静看她们收拾,刘秀在殿上也在观察她的神色,见她没有什么异样开口道:“我明日让人来把这柱子和门都换了。”
“不用了,闹了一场陛下也累了,我这里收拾呢,陛下换前殿歇歇吧。”郭圣通也是一副很累的样子,刘秀嘱咐她好好休息,自己也往前殿去了。
郭圣通长长吁了一口气看着他走远了,心里又想起刘黄的那句话““连藏匿逃亡和犯死罪的人,官吏都不敢上门”,又想起自己口口声声与他说“你是知书达理的人”,刘秀是什么人自己此刻方知吗?自己心里都开始嘲笑自己了,难怪他们一家经历了这么多的离乱,原来不只是因为战火……郭圣通的心里越来越乱,心情也越来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