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要等郭圣通一齐走,郭圣通见他酒意甚浓,“文叔醉了,还是去阴姐姐那里吧,我腿上不好,宫中没人伺候你。”使了个眼色让锦成跟着刘秀先走。
群臣散尽后,吴汉和冯异要扶耿弇起身,郭圣通让玉和扶了自己起来:“你们先回去吧,我与耿将军有话说。”
冯异和吴汉望了耿弇一眼,行礼告退了。
章台柳
郭圣通让一个黄门过去扶了他,两人一个左腿,一个右腿。一瘸一拐的走出大殿,看着彼此这情况都忍不住笑了,耿弇疑道:“皇后的腿是?”
“不小心从阶上跌的。”郭圣通不好多说,也问他道:“将军的腿可还要紧吗?”
耿弇摇摇头,潇洒道:“不要紧的。”
郭圣通同他一边走一这聊:“将军此次回京可有将家眷接来呢?”
耿弇有些不好意思,“我母亲听闻我受伤了,连夜带了全家过来,如今天天看着我也不让出门。”
“尊夫人还好吗?”
耿弇越来越莫名了,“还好啊!”
郭圣通咳了一声,玉和同黄门都自觉下去了,她与耿弇站在池边,她单脚住前跳了两步,耿弇她跳啊跳的像个孩子,上前扶了她一把。她一手搭得耿弇得胳膊跳到了柳荫下,找了块假山石坐了,指着另一边儿“将军也坐吧?”
耿弇说:“微臣站着就行了。”
暮春天气,夕阳无限好映得一池的波光都金影沉浮,晚风拂过杨柳生烟。耿弇看着郭圣通沉默不语,还是她先开口道:“不知将军可有侍妾?”
“嗯?”耿弇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她什么用意。
“我有一个婢子人甚伶俐长得也好,一心仰慕将军。我看她与你郎才女貌倒还相配,所以也就冒昧开口了。”
耿弇听完,眉头皱了皱,看着水中的倒影没有回答。郭圣通拿捏不准他的意思,“将军是无意?”
耿弇想了良久,面上神情变了又变,眼神复杂正视着郭圣通开口道:“既然皇后开口臣也没有有意或无意,只领命罢了!只是臣有一件事一直记上心上,不知是对是错?”
“是什么事呢?”郭圣通倒被他这一番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听他的话更加不知其意。
耿弇抬手折了一支细柳递给了她。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手伸到一半。脑里突然闪现过一些熟悉的场景,让她的手停在半空,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耿弇,看着那根折柳,波光闪闪晃在她脸上分不清眼前是幻是真,心潮起伏。
旁边水面映着他们的倒影,水中的人影有些变形,耿弇的侧脸显得圆润了一些,下颚鼻子都化了棱角,青葱如故。
郭圣通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这张似曾相识,开启了她这一生少女情思的脸。耿弇上前将那折柳放到了她手心里,“多承皇后美意,臣告退了。”
她的手颤抖起来,心也不能平静,是的,就是他,心弦牵扯不断,郭圣通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袖问:“是不是你?”
耿弇欲言又止,垂下头最终什么也没说。慢慢抽回衣袖,“皇后,容臣告退了。”
郭圣通慌忙上前,一脚几乎踩空,拦在他面前举着手中的柳枝问:“是不是你?”
“是臣。”
郭圣通眼圈红了,看着他想笑又想哭,抑制不住眼泪还是涌出了眼眶,一瞬间心空似海喃喃道“我真是瞎了。”转过身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地走了,玉和追上去扶她,被她推开了。满脸的泪擦干了又流,捂着嘴不想哭也不知道是为何而哭。空握着一支折柳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往哪里去。
残阳如血,明月东升。
郭圣通走不动了,找了亭子坐下来,玉和不知如何是好,让个宫人去叫了锦成来。锦成匆匆跑来,一看她满脸泪痕,失魂落魄的神态问说:“姑娘怎么了?”
郭圣通没理她,锦成又问:“他不愿是不是?不愿就算了,姑娘你可别吓我啊!”
郭圣通还是没理她,锦成转身让玉和看好姑娘,自己一路跑到时宫门口,问了侍者说耿弇的马车刚走。她让侍卫牵马来迅速追上了耿弇的车,她喊道:“我是皇后的侍女有话问你。”
耿弇让车夫停了车,探出头来:“姑娘有什么话?”
“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嘛!你和皇后说什么了?”锦成义愤填膺。
耿弇心情也不好,只是天色暗锦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声音里带着疲惫:“我并没有和皇后说什么,只是天黑地滑苑里畜生多不要被吓着了。”说完放下帘子让车夫走。
锦成恨恨甩了几下鞭子,心怨道:“白长了张怜香惜玉的脸,实则是个莽夫。”回到时宫中,绝口不提要嫁耿弇的事。
郭圣通已经换了衣服躺下了,她怒气难平地走进来,问道:“姑娘,你没事吗?”
“没事。”郭圣通一脸愁容,声音沙哑。
锦成惭愧道:“原是我不好,听人传的神乎其神的,不过是个凡人罢了,还是个冷面冷心的人。我打死也不跟他,姑娘你莫为了这个烦心。”
“你下去吧,我要睡了。”郭圣通放下了帐子。
“哦”锦成觉得她怪怪的,不放心地走了。
郭圣通的心里沉沉的像揣着一块石头,脑子里又乱乱的像緾了无数的细网,这一枝折柳就搅乱了她的心绪,多年来的一场梦,现在有一个人来告诉她梦是真的但是梦醒了,让她怎么不怅然若失。
耿弇回到家时,家人都还在等他,他一进门耿夫人就扶上来:“我的儿哦!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可是腿疼?让你别去,不听,这腿落下个病根可不就挖为娘的心头肉吗?”
他硬挤出了一丝淡笑,“没事,我吹了风头里有点涨。”
“这春天的风就是不能吹的。”转身让丫头去请医来,他妻子郑氏也上前扶住他,他问道:“忠儿呢?”
“等你不回来,他闹着闹着就睡了。”郑氏人前同夫君说话轻声细语的脸都没抬。
耿弇看着眼前的一家人,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只是一场梦罢了。他那时就曾骑马找遍了长安的驿站,朋友笑他说:“你不是做了个梦吧,谁家姑娘住驿站呢?不是外来的仙女给你托了一梦吧?”
他不信又去了章台,来来回回连影子都不见。后来,他父亲官拜上谷太守,他也离开了长安,满城杨柳依依他想是不是梦都不重要了,“匈奴未来何以家为”自己也要建功立业,远诛犯汉之辈,她也会锦衣玉食嫁个如意郎君。
阴家遭难
看着东方渐白,郭圣通才心中逐渐释然,枕边的那枝折柳过了一夜也有些干瘪了,凡事都过去了,相思了无益。
她自己起身洗了一把脸,将那枝折柳养在了花瓶里,打算过几天让宫人插到池边去。自己又回到塌上去睡觉了,锦成见她还没起来,不放心又在门口又看了好几次。
刘秀醒了酒过来看她,见她还没起来觉得奇怪问怎么了,锦成心下一合计,只说:“昨天从苑里回来,给一只鹤冲出来吓到了,本想今天请医官来看看的。”
“那你在这儿守着吧,醒了让医官过来看看。”刘秀看着房门吩咐道。
刘秀去了前朝了,阴兴早在殿外等他,一脸悲痛说:“陛下臣母亲殁了,请求回乡。”
刘秀吃惊道:“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说殁就殁了,你母亲还好说,你弟弟怎么也殁了?”
阴兴眼里闪了泪光,“因为乡里流贼逃窜,他们遇害了。”
刘秀对黄门道:“去把昨日阴成的奏牍拿来。”
昨日阴成就有奏牍来,只不过他有事没有看,现在阴兴这么一说,他心里就猜到了一些不寻常。
看完了奏牍刘秀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下一阵伤感想去安慰阴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问道:“丽华她知道了吗?”
阴兴摇摇头。
刘秀说:“你先去后宫见过你姐姐吧。出了这种事,朕也不知如何安慰你们才好。只是流贼已除,官员也难辞其咎。”刘秀将奏牍递给阴兴。
建武九年,突然天降大祸,阴丽华的母弟被盗贼劫持为人质。官员蔡羽董宣无视人质的性命,强行剿贼至阴家母子惨死。
阴兴入后宫同姐姐说了这事,阴丽华一开始还不信,等回过神来泣不成声与阴兴两人抱头痛哭,伤心欲绝。自己七岁就丧父,外面全仗大哥阴识当家理事,家里全是母亲独自辛勤抚养四个女儿长大,母亲一生辛劳还没能享受到一天天伦之乐就死于非命。弟弟阴欣尚未成年,几次与阴兴说要来京,自己还怕他年幼来了京城没有照料,如今想来真是痛彻心扉,早将母亲同弟弟接来岂能有今日之事呢?
阴丽华心中悲恸不已,几日来都是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刘秀见了她此情此景也想起自己父母双亡,兄妹惨死的经历,心中对她又怜又愧。上前想安慰她,只见她哭得双眼红肿容颜消瘦,心里更加难受了,让人捧了两个食盒来,说:“这都是你平日爱吃的东西,我知道你心中的苦,只是你如此下去孩子们又指望谁?呢?”阴丽华这才强打起几分精神,勉强吃了几口东西。吃了一半又忍不住饮泣起来,刘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默默同她坐到时宫灯初上。
锦成听了消息,思量着要不要送点东西也去劝慰劝慰阴丽华,毕竟这种事情闻者就伤心。
进去跟郭圣通说了,讨她的意思。郭圣通穿着家常的旧衣服坐在窗边望月,神情萧散,凝视远方。
锦成静静在一边站着也没惊动,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池子里的鱼打了个挺儿,惊起了树上的鸟儿,扑楞楞地飞了,花枝树影水色烛光都被打乱了。郭圣通淡淡一笑,关了窗见锦成在身后,问道:“你站这里干嘛?”
“姑娘,有件事我来同你说。”
郭圣通在香炉里撒了一把沉香屑,拿过一把团扇,“说呗。”
锦成见她一副怡然悠哉的模样,问:“姑娘,你这几日好了?”
“我有什么不好的。”郭圣通蹙了眉,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事说吧。”
“是阴贵人的事。我听消息说,她的母弟被流贼给杀了。”
郭圣通手里扇子也不动了,“杀了?”
锦成点点头,八卦道:“听说死得可惨了,尸首都不见得全呢。这种事出在谁身上不让人可怜呢,如今陛下日日在哪儿陪着她呢,咱也是不是该去看看她呢?”
郭圣通将扇子放到一边,“看是极该看的。只是好好的,怎么贼就去她家杀人呢。”
锦成也有几分惋惜的意思,“听说贼是给官府追剿的走投无路,阴家又是当地的豪强听说女儿是宫中的贵人,所以才跑到阴家劫持了阴夫人和小公子,那个剿贼的官员叫,叫什么蔡羽,说“阴贵人是什么人?又不是皇后家国太国舅,凭他什么人,反正贼不能放。”然后阴家母子就惨死了,随后贼也尽诛了。”
郭圣通沉下脸,“这蔡羽好放肆,无原无故提我做什么?”
锦成接话道:“这只是宫里人瞎传的,谁知道是人们嚼舌说的,还是蔡羽说的?”
“无论谁说的,都是不嫌事大。”郭圣通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有母亲和弟弟也是有感而发:“阴姐姐家里遭了这等祸事,陛下多陪她也是该的。这事我是想都不敢想的,也不知道如何劝她看开些。我若开口她见我母弟现在更伤心不说,更有好事者还以为我幸灾乐祸呢。你只让大长秋找几样贵重的礼器送去给阴兴,让他回乡治丧用吧。我腿伤还没好,也不方便出门,陛下问了你也这么说吧。”
锦成领命下去了,次日郭况同樊鸿宝进宫来看她,见她腿伤已经没有大碍,心情也比前几日开朗一些,郭况叮嘱她说:“姐姐你这腿正是长的时候,最近还是在宫中静养不要再出门了吧!”
郭圣通以为他又怕自己给“鹤”吓到了,心中明白弟弟的好意便应了。
郭况这才放心的同樊鸿宝去见郭主。
郭圣通没有想到郭况这么说是因为如今外面满城风雨,流言纷纷,都说阴家母弟被害同皇后脱不了关系。刘秀为阴家甚为悲伤,为了安慰阴丽华,刘秀下诏给大司空说:“吾微贱之时,娶于阴氏,因将兵征伐,遂各别离。幸得安全,俱脱虎口。’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弗敢当,列于媵妾。朕嘉其义让,许封诸弟。未及爵土,而遭患逢祸,母子同命,愍伤于怀。《小雅》曰:‘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风人之戒,可不慎乎?其追爵谥贵人父陆为宣恩哀侯,弟欣为宣义恭侯,以弟就嗣哀侯后。及尸柩在堂,使太中大夫拜授印绶,如在国列侯礼。魂而有灵,嘉其宠荣!”本也就是下给几个朝臣的诏书,不想阴就高谈阔论逢人就说“陛下的恩德怎么深”“自己姐弟多年来如何相让”,不几日把个无人知传的世人皆知,都道陛下的原配是阴贵人,因为郭皇后有权有势又有儿子,阴贵人如何贤良将皇后让她了。
郭况和樊鸿宝成婚几年没有孩子,郭主想让他们接个孩子去府里住住沾沾喜气,就和他们说了这事,又道:“别的孩子都大了,只阳儿天天在我这儿,你姐姐跌了腿也没法照料,阴贵人还有两个小儿,是如今为家里的事也正是伤心的时候,不如你同陛下说说把阳儿接回府呆一段日子。”樊鸿宝看着郭况为难,便劝道,“母亲说的对,你不好开口我去同陛下开口。”
刘秀是她嫡嫡亲的表兄,又想着丽华和通儿这些日子都不好,便准了。
原来是你
刘阳到了郭家,陪他玩的人也多了,玩得地方也大了。每日里一大早就要闹起来,要出去上街市上玩儿。樊鸿宝只得带他起来,让家人跟着,奶妈抱着,上街上吃点心,买玩意儿,看新鲜。郭况每日下了朝回来,就换了衣服出门去寻他们,小刘阳满身堆的都是东西,两双手拿得都是东西,看街上变戏法的还哭着不肯走。郭况都要在陪他们去街角一家小店里喝甜茶,吃果子,回程走了半路又要买糖人。日日如此,一连住了三个多月,阴丽华在宫中想儿子,才请示了刘秀派人来接,刘阳见了来人知道娘要接他回去,两只小手扯着樊鸿宝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放。阴丽华听了又一阵心酸,想着自己母亲弟弟平白这等惨死,一个儿子倒被外人养做了亲,想着郭圣通又是有儿子的人,刘辅怎么不送去给自己弟弟养呢?平白又多了几分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