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手机放成震动,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高兰看了一眼是廖红,自从和李重结婚没再单独见过,这一次大家好像顾不上以前的恩怨了。
“吃饭了吗?”廖红关切地问。
“飞机上吃了,不饿……春雨正睡着,等她醒了我就想办法……”她知道廖红打电话是急于确认一件事。
“兰兰,对不起。应该让你第一时间探望舅舅的……”
“我们打过电话,他说不想见我。”多少年没在一座城市生活,好不容易相聚北京,夏平却有意与高兰疏离,特别是她嫁给了李重,他更不愿意往前凑,生怕夹在中间让大家难堪。
“他现在心情很糟,这不是他的本意。”廖红替夏平开解。
“我没事,叔叔,等忙完了这边,我立刻就去看他。也辛苦叔叔您了!”高兰是了解她这个舅舅的,他们之间似乎不需要太多的解释。
“好,有什么需要,随时给叔叔电话。”廖红也不便多说,高兰张口闭口喊他叔叔,摆明了刻意保持距离。
挂下电话,高兰长途劳顿倦意袭来,竟然在沙发上眯着了。恍惚间,觉得离自己很近的一盏灯被扭亮,她挣扎睁开眼睛,看见春雨披头散发的,坐在旁边另一只沙发上,可把她吓了一跳。
高兰定了定神说:“春雨,现在好些吗?”
春雨笑了笑,然后摇摇头,显然她对高兰是不排斥的。当年她男朋友出事,高兰是替她接诊的第一个大夫,她对她有本能的亲近。
“真乖!”高兰适时鼓励了她,继而冲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句,“刘姐,刚熬的粥帮我们热一下哈。”听见保姆在厨房答应着,她凑近了些坐到春雨身边,两个女孩子手拉手互相端详了半天。
“兰兰姐,你怎么来了?”春雨的音色缥缈,高兰听她这意思,应该是对近来发生的事情意识模糊,因而她温柔笑说:“想你了呗,来四川这么久,也不给姐姐打电话,近来过得好不好?”
“不好,姐姐!”春雨的回答很干脆。
高兰闻言有些意外,于是腾出一只手搂着她的肩,继续关切地询问:“哪里不好?可以跟姐姐说吗?”
“我那么爱他,他都不愿意碰我!”春雨的一句话轻易道出了谜底。这也正是高兰此行的首要任务。
廖红先她一步沟通了夏平的主治医生。实际情况是,连续数月不明原因的低烧,不得不做一个全面体检,然而结果是惊人的,时隔六年之后,众人已经差不多遗忘,只有听本人卸不下的包袱,此刻变成了压倒一切的巨石。
夏平确诊了!
在廖红的强硬要求下,医院又给做了三次复查,最后的结果都指向同一个目标。待众人暂时接受现实冷静下来,医生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病人结婚了没有?目前是否有固定伴侣?”
是的,他们现在,可以做的唯一有效的事情,就是找出与他接触过的,有可能染上艾滋的下一个人。
高兰的鼻子忽然一酸,差点儿端不住职业姿态,但还是努力地稳住了,毕竟春雨也是她的病人。
这时候小保姆正好送粥过来,她端了一碗试试温度,先放在春雨手上:“乖,吃点儿东西,然后再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带你去看他……”
你也患得患失了
伴随路菲的质询,廖红吃面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他故意小口小口地喝汤,脑子里做着最后的排序,之前整理的几个问题,究竟先放哪个出来?
没等他琢磨清楚,路菲先沉不住气了:“有件事你从没问过我,不敢问?还是不想知道?”
“哪件事?”廖红双手捧碗表示疑惑,微抬起头掠过碗边,轻擦了她的目光,又迅速闪开。
“圣诞节那天晚上,我和他单独在小别墅……”
廖红手里的碗抖了一下。顺着倾斜的角度漏下些许汤汁,他赶忙将面碗放回桌上,掩饰着取了餐巾纸,一面擦嘴一面抹桌。这个问题不在他的准备之列,但现在看来似乎杀伤力更大。
见他失态的样子,路菲扑哧一声笑了,坏说:“看把你吓的!你希望那天是怎样的?”
廖红却笑不出来,略带严肃地回说:“鹿鹿,不开玩笑,我只希望你无论做什么都不后悔……”
路菲意识到玩笑开大了,她是看他从进屋开始就一脸严肃,僵硬的表情松弛不下来,与以往的温婉从容有所不同,于是想要拿一个冲击力更大的问题,把他从自己的思维中拽出来。
或者潜意识里,路菲是想让自己先放松,她也怕从他嘴里听见不想听到的东西。
停顿了片刻。廖红刚想说话,路菲从桌旁站起,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回身对他说:“我调了Irish Coffee……”
“还做那家咖啡?”
“嗯,蛮有意思的。我现在会调好几种口味了呢。”说话的工夫,她端出来一只白底蓝瓷镶金边的咖啡壶,还有两只同款的中号咖啡杯。
手上一高一低,两杯咖啡相继斟好。她自己先端起一杯,同时建议廖红:“趁热,快尝尝看。”廖红咂了一口,眼睛挑亮一下,赞道:“挺特别的!”
“说实话,我偷拿了你的酒。不知道是这个酒好还是咖啡好,效果就蛮神奇的。心情舒畅的时候,咖啡的一半凸显出来,心情低落的时候,酒精的一半发挥作用,还能自动调节呢……”
不知道是受了这话的影响,还是在机场已经喝了些酒的缘故。一杯咖啡下肚,廖红觉得有些晕眩。
他隔着桌子拉住路菲的手。另一只手则撑住了额头。路菲瞬间明白有些话他真的很难说出口。于是用另一只手,扣在他握自己的那只手上,体贴地望着他说:“你累了,今天早些休息吧……”
“鹿鹿,那晚你们怎么了?”
“啊……”路菲没想到他真的往心里去,这不似廖红以往的性格。但又简单的认为,大概就是妒忌吧。
看他一脸疲惫的样子,轻巧地逗他说:“什么时候廖总你也变得患得患失了?”
廖红听罢,猛地抬头盯住她的眼睛,十分认真地再一次确认:“那天晚上,你们怎么了?”
这下轮到路菲吓着了。
她以为,廖红知道她和夏平所有的过去,包括分开的原因,这些应该不能称为障碍。虽然这个话题是自己挑起来的,可她期待中仍是对方宽容大度的样子。没想到反被咬得死死的。
如果是平时,这种情况她可能会冷处理,可是今天廖红尤其较真,甚至有些惊慌失措。她便不忍心了。
路菲缓了缓神,努力保持冷静,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们没有什么,只是坦诚地聊了聊……”
廖红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支着额头的手卸下来,把路菲的两只手一起攥住。他对刚才的激动略觉愧疚,转个话题说:“鹿鹿,春雨病了。”
“我知道。听说兰兰去看了,什么情况?严重吗?怎么引起的?和他有关吗?”一连串的问题。
“没有。”廖红撒谎了,“可能不太适应吧。”
“回老家,怎会不适应?”
“看来春雨比我重要。我病了你没发现?”
“病了?哪里不舒服?”说着,路菲把手抽出来,放在他的额头上试一下,瞬间又被他攥了回来。
“哪哪都不舒服。全是被你咖啡闹的,现在酒精这半起作用了。你说可怎么办?要不要替我治治?”
路菲听完弯着嘴角憋笑,想起最开始在这间屋子里,他们的第一次就是从让他替自己治病开始的。
路菲对于今天挑起了一个敏感的话题感到愧疚,廖红对于暂时向她隐瞒了夏平的病情也有些内疚。他们忽然都觉得与眼前这个人好端端地手拉手坐在这里,岁月静好的模样实在太不容易了。
他们从彼此相惜的目光里隐约看到了渐渐浮起的火苗。于是又忍耐一会儿,等小早彻底睡下之后,便一头扎进卧室里。廖红感觉自己像疯了一样。
连日的疲惫和压抑,此时全部转化成了无边的力气。他想掌握温柔的尺度,却是总也掌握不好。
路菲脸上时有疼痛的表情,他只能随着表情的浓淡勉强手下留情。幸好每一次痛苦过后,他都能看到在她的脸上,浮起一层桃粉色的雾气。
我们都需要治愈
春雨受过前男友的刺激,得知夏平确诊后活不过两三年,她的应激反应呆滞颓废的吓人。有高兰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总算可以少喝点酒,偶尔还能吃一些东西,离开了人什么样不好说。
“不该让她知道实情!”高兰最早这样跟廖红讲。
“谁也不知道是这个情况,已经过去六年了……”
的确,他们以为曾经的过失早已被岁月的橡皮擦抹掉了痕迹,可生活毕竟不是一张白纸。过往的经历都是有记忆的,有的愉悦有的恐怖而已。
高兰带春雨去过一次医院,之后也不敢再带她去了。夏平几乎没有力气和她们说话。看见春雨坐在一边,泪水涟涟的,使不上劲儿更着急。
有一次憋住了气,干咳的止不住,护士都搬来了呼吸机。春雨见状立刻就要往上扑,混乱中打掉了输液的针头。悬挂的针头在空中四散飞舞,手疾眼快的医生赶紧将她推到一边。
事后医生向他们郑重地提出:“这样容易激动的家属,最好不要带到病房来了。干扰病人情绪是一个方面,如果出现新增感染病例更不好办。”
为了春雨的事情,高兰和廖红再一次坐下来。
“我舅舅现在这状态,是不可能管春雨了。”高兰接触不少病人,罕见有人在自己病入膏肓的时候,还能顾及他人命运走向,心理的生理的都一样。
“这种情况医学上怎么处理?”
“转移视线!”
“短期内找不到替代的人呢……”
“不一定是人,可以是具体事情。”
“你看春雨这状态,能干什么事情呢?”
“我舅带春雨来这里做什么?”
这句问到了点子上。
来四川之前,夏平把在北京的想入酒吧关了。懂他的人都明白,他想连根拔除的不止一家店。
这家分店当初在集团评估时并没有通过,理由是相比三里屯和后海一带缺乏集群效应,所以是他动用了私房钱,一己执念擅自盘下的独立于集团业务的个人资产。卖掉这家店的时候遇到同样的问题,因为地价太高了极难脱手。
最终接盘的是廖红。办交割手续的时候他也问了高兰这个问题:“可以告诉我了吗,好端端的你带春雨回四川做什么啊?”
“反正不做媒体。”
“人家自己喜欢,你凭什么拦着?”
“我知道她为什么喜欢,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她怕是支撑不了这个决定,早晚还会垮掉的。”
“所以呢?”廖红气他的自以为是。
“春雨的梦想是音乐,而我们都需要被治愈。”
被高兰如此一问,廖红一下想起来了,恍然说:“他们在川西捐助了几所学校……”
第二天,廖红醒来的时候,路菲不在身边,他仍能感觉到疲惫。肢体的记忆里,他被一股莫名力量裹卷着,昨晚不知不觉跨过了许多极限。
阳光烤过的炙热让面部有些痛楚,他下意识地一只手挡住眼睛,待到慢慢适应了才翻身坐起。此刻,阳光透过窗帘,正洒入一室暖黄。
昨晚太热烈了,他没有留意这间屋子的变化,眼下发现,原本泰坦尼克的印记都被抹去,整间卧室从家具到陈设,一律换成恬素的简欧风格。
“醒了?还以为能再睡一会儿。”发愣的功夫,路菲推门进来,手上端了一杯水。见他醒了直接递到手里。
廖红接过来,喝一口放在床头,回来摸了摸她的脸。这一张清澈的面孔,在正午阳光的映衬下,犹如一滴饱胀的露水,像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见他这般动情,路菲乖巧凑过来,依偎在他的胸前,顺势抱住了他的腰,一动不动地让他搂着。
“小早呢?”廖红的下巴抵着路菲淡香的头发。
“早上被她舅舅接走了。”
“李重来过了……”
“嗯,他担心兰兰。知道你昨晚回来了,不敢给你这老板打电话,特意跑过来问我什么情况。”
知道别墅里再没别人。廖红愈加放肆地搂着路菲舍不得放开手。
“我去盛碗鸡汤吧,看你昨天那么累,早上特意熬的。”路菲话语间带了几分戏谑的调皮。
“不许走……”廖红索性一个吻上来,把她的嘴彻底堵住。路菲微挣了一下,说不出话又躲不掉的,便瘫在怀里任他亲,最后真的走不动了。
廖红的意识回来了,他终于可以清醒地疼爱这个女人。他觉得很有必要弥补昨晚的粗鲁。
路菲早上刚洗过澡,真丝睡衣携着温热,象征性的几粒纽扣,三下五除二即被拿下,整个过程不长,呼吸却是越来越急促。
可能因为看得清楚,她的羞涩已然涨满了脸,这般情态更让人欲罢不能。也是因为看得清楚,廖红更知哪一处着力准确,但依旧多余地问她:“疼吗?”
舍不得……
每天被缠着不放的日子,路菲先受不了了。将近两周了廖红也不去上班,确切地说把办公地点挪到了别墅。不得不耳提面命的他会喊李重过来,自己则守在这里寸步不离的。
有一次,路菲好容易从他滚烫的怀里挣脱出来,拨弄着乱发娇羞地捶打他的肩说:“是不是吃药了呀?”
廖红也不躲闪,憨坏的语气:“是啊,你不就是我的药!”路菲再想说点儿什么,便是被他用各种方法堵住嘴,在登顶的路上失去反抗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