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一名实习小护士,见她诚挚焦急的样子,斗胆偷说了一点信息:“你探视的病人在传染病区,确定要去吗?”连同廖红的神秘,十分猜出了九分。
神色恍惚回到酒店,她竟懊恼自己的好奇。当初的选择和此刻的结论没有必然关系,但几个月前的放弃,距离这时太近了,又不得不产生关联。
一晃下午两点,她必须要出门。廖红此时刚好拨进来一个电话,声音平静略沉:“工作顺利吗?”
“嗯,挺顺利的,正在和这边的同事喝下午茶……”其实连午饭都没吃。停了下,她又说,“你工作的事忙怎么样?今天晚上能早点回来吗?”
她给他最后坦陈的机会。
“哦,争取吧……到时给你信息……”
“好,别太累了啊!”
挂了廖红的电话,路菲转头拨英国。
正值那边的傍晚,酒吧刚开始营业。听见路菲的声音,“Deer fly”一名中国服务生跑过来接听,告诉她:“夏总回国了,昨天已经落地。”
“目的地哪里?”路菲语速很急。
“听说是四川,从北京转机过去,应该今天到了吧?不好意思,具体城市不清楚。”小服务员慢悠悠的。
“麻烦你把夏总在国内的手机告诉我。”
对方立刻警惕地盘问她的身份。待关键信息基本对上之后,才将夏小叶的电话告诉了路菲。
路菲不确定夏小叶此时是否人在医院,于是,提前发了一个佯装不知情的问候信息。
夏小叶很快回复:“小路阿姨,你也去医院了吗?”
对方显然不知她的用意,没有回复最想知道的内容,于是路菲进一步追问:“还没,你在医院吗?”
“正准备去呢……”见到这条文字,路菲火速拨了过去。此处省略寒暄单刀直入地问:“什么时候确诊的?”
“就是,这两周……”夏小叶稍微反应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我爸命也太苦了,以为熬过这些年,没想到,还是……老天爷太捉弄人了……”
电话这端,路菲沉默。夏小叶可能觉得有些异常,连唤了几声:“小路阿姨,小路阿姨……”
路菲醒了醒,沉声说:“叶子,他们都不告诉我。”
“啊!”夏小叶发出惊讶的声音,自觉说错了话,“不是,小路阿姨。那你怎么在四川呢?”她也乱了。
“叶子,你快去医院吧……”紧接着,她想起了什么,顿哑着嗓子提醒对方,“另外,求你一件事,不要告诉别人,我们通过电话。答应我,好吗?”
“哦,好……”
路菲强忍着完成下午的采访任务,余下的时间,她都用来和广媒大学公益部的申老师联系。
当年她把Tracy Wang公益基金挪到国内做,也是这位老师帮着联系周边资源。她拜托申老师了解川西小镇泰然小学的情况,两个小时后即得到了回复。
做完这些,无处安放的心绪稍稍有了着落。
傍晚,路茜照例向她询问史密斯的行程,表面上是关心他的工作,实际上想打探点儿别的。看得出来越来越不放心,于是路菲挑些无关紧要的说。
之后她转移话题,态度极其认真地问路茜:“姐,我当年放你那的房产,目前收益情况如何?”
“市区的呢,暂时不太明显,但你猜怎么着,郊区的那处双层小复式,已经涨到原价的三倍了。听我的没错吧……”路茜得意。
“把这套卖了吧,越快越好!”
“什么?疯了吧?照这个趋势,涨到五倍不成问题。”
“我着急用钱。”
“你要多少,我先借你。”
“我,我也不知道我要多少。”
“你没事儿吧,说话颠三倒四的。”
“好了姐,你别多问了。还要不要我盯姐夫了?”
说到姐夫,路茜想起了徐静波,立刻敏感地问她:“你要这么多钱,不会也沾上跟钱有关的麻烦吧?”
“哎呀,你真能联想……”她不想路茜问得太多,随口找了一个理由,“小早明年要上小学了,我想在附近买套学区房,全款比较值,大概一千多万吧……”果然,路茜没再说什么。
嗯,你最可爱!
难得五一假期,连下了三天雨。幸而有路菲捎回来的大型玩具,否则小早的心早如逃脱樊篱的小鸟。
说是大型玩具一点不夸张,李重帮着把零件拆开分组搭建,全部拼好足足占了客厅的2/3空间。这是一套定制的乐园模型,只有实景照片作参照。小早跃跃欲试了半天,以拼乐高的手艺都插不上手,只好揪着舅舅帮她还原。
路菲是到过实景的,凭印象负责在一旁指导,小早拍着小手跺着脚,里里外外地转悠,一会儿欢呼,一会儿叹息,看她一个人表演都是一出戏。
这期间,路菲接了几个电话,每次回来的时候,积木搭建的景观,便会呈现不一样的面貌,大半天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晃完了。
其实装到一半的时候,小早已经嗨起来了,乐园里的秋千和竹林像极了她曾经描述的样子,这让她格外兴奋,嘴里不停地说着:“廖叔叔懂我……”
她把路菲这次新买来的,以及自己攒下大大小小的熊猫玩偶,配合不同的姿势摆在各种位置,不满意了又做一些调整,连吃饭都是端着饭碗在忙活,把下雨这件扫兴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吃过晚饭,小早实在玩累了,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斜歪在靠垫上啃一只苹果。想了一会儿,她问:“妈妈,五一假期为什么不带我去四川玩儿?”
没等回答,路菲手机又响了,这回是廖红的。她把屏幕翻过来让小早看,小早确认了是廖叔叔,痛快地放她接听,然后捏着苹果找舅舅去玩儿了。
“小早高兴了吗?”
“嗯,高兴着呢,说五一要来找你玩儿呢。”
“别别别,千万不要……”可能觉得语气有点重了,廖红又缓了缓说,“这两天太忙了,等忙完这一阵子吧……六一带她来玩儿,怎么样?”
“吓你的,她说你懂她!”
“真的,这么说的?”
“骗你干嘛?原话。”
“鹿鹿,我想你了,那天早上走,为什么不叫醒我?”
“心疼呗……都怪我,谁让我贪心呢,害你累了大半宿……”路菲的语气渐渐沉溺娇羞,于是捏着听筒躲去阳台,关上门将自己隔绝在雨中的屋外。
那天中午从乐园出来,廖红说下午还有事,他们在附近简单吃点,就让她一个人先回酒店了。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兀自傻笑了一会儿,脑子里浮现的全是上午在乐园里的情形。
乐园的主体功能是大熊猫饲养基地。游客很少为了还原野生的栖息环境。起初以为只是踩点儿,想着下次带小早来玩,能有一个她喜欢的去处,直至步行到一个不寻常的小屋。
小屋里集体生活了五只熊猫宝宝,看上去都是刚出生不久的。廖红牵着她的手,在栅栏外停下脚步,一面观察一面小声说:“快看,可爱吧!”
“太可爱了吧……”路菲不由自主地感叹。只见这些熊猫宝宝,个个毛茸茸团乎乎,睡得睁不开眼睛。
廖红攥紧她的手,往前带了一步,指着其中一只鼻尖圆润的小熊猫,神秘地说:“猜她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路菲立刻反问。
“早早!”
“什么?早早?”路菲以为自己听岔了。
“对,没错!你说小早会不会很喜欢这个妹妹?”
路菲惊得捂住嘴巴:“哇塞,你怎么想到的?”
“这里的野生小熊猫常年寻找领养的主人,我提前选好了这只,你看,她鼻尖儿最圆,是不是特别可爱?”
“嗯……你最可爱!”说着,她一口亲上廖红的脸颊。
路菲没想过很快还会再来,听说接下来他都住这间酒店,花了几个小时把房间重新布置一遍。
买来平时喜欢的床品桌布,将酒店的一水白色全部替下,又将自己这两天的照片快冲出来,装进水晶相框放在床头柜上。粉白相间的百合花置入窄身敞口瓶中,紧贴着照片摆放。最后用贴身香水给房间整体换了味道。
又向酒吧要了整瓶蓝调,在廖红回来前已将自己喝至微醺。舍不得一个人走是真的,不舍得廖红为难也是真的,本能的唤起足以燃起熊熊的火焰。
“我也想你了……假期结束后,我过来找你吧……”路菲拽回思绪,温柔地试探他会不会拒绝。
照之前夏小叶的口径,第一笔100万打到学校,名誉校长的事情基本敲定。如果这个消息已传至夏平,他的状态应该反映在廖红的态度上。
“不耽误你工作吗?”
“嘿嘿,不好意思主人,工作旺季过去了,接下来是爱情旺季……不开玩笑的,上次你说领养还有些手续,不如你忙你的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办,算是我们一起送给小早的礼物……”
“会不会太折腾?最多二十天我就回来了。”
“看来不是真的想我……”路菲佯装嗔怪。
“稍等,我看下行程。”廖红果然松口了。过了一会儿,他问路菲:“5月10日左右可以吗?这星期我去趟川西小镇,回来差不多就这个时间。具体日子定下来,我再告诉你,可以吗?”
100万想怎么用?
等小早睡下了,路菲和李重都不觉得困,甚至有点儿饿,于是一人捧了一碗速食面畅然地吃。
“哥,帮我订票呗。”路菲猛嘬一口含混不清地说。
“去哪儿?”
“川西小镇。”听上去如释重负。
“不对吧,刚刚老板给我发信息,让我关照你5月中旬的出行安排,是不是搞错时间了?”
“没有,没搞错,他回成都那天我出发。到川西小镇待一天,然后转去成都跟他汇合。辛苦了,哥,帮我把全套订好,不想中间有任何闪失。”
“不说清楚,这事儿我不管……”
“想不想兰兰回来了?我去把她换回来。”
听到这里,李重换了舒缓的语气:“多长时间了,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你去了就能把她换回来?”
“嗯,我有把握。”
“可是,老板万一知道,我死定了!”
“那就别让他知道。”
李重了解她的脾气,不让他订票也走得了。
起初,路菲也觉得这一趟属实冒险。主要不想让廖红知道她背地做了这些事,而且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权衡了很久,她才决定铤而走险。
路菲没有把钱直接给学校,她本能觉得如果给了学校,没准儿像涓涓细流汇入大海,何种用途不为外人所知,她能做的事情也就很少了。
于是她寄给了镇长,并附上一封手写信,表明帮助当地办学的愿望,重点提到了泰然小学。
镇长收到这100万,唯一的要求就是见出资人。泰然小学原是各方集资建起来的,夏平和春雨的20万已经相当多了。眼下冒出格外惹眼的数目,他的本能反应是这背后还有其他诉求。
他们简单的通了一个电话。镇长朴实中肯,一上来就直接问路菲:“这100万你想怎么用?”
见镇长是个明白人,路菲也不兜圈子,主动把夏平的病和盘托出,这是发展后续的最大禁忌,倘若起初不被接纳,剩下的都不好谈了。
原以为100万只是探路钱,后面还要做很多疾病普及。好在老镇长有些见识,听完了主动说起戴安娜王妃当年和艾滋病人握手拥抱,表明自己了解这个病不是随便染上的,话题因此得以继续。
“有个北京来的姑娘,是不是在咱们镇住下了?”
“对,你说春雨吧?那姑娘心眼儿可太好了,跟我们小暖啊,亲得像母女俩一样的……”
“小暖?”
“哦,对对,我们镇上的人都喊她小暖……这孩子身世蛮苦的,不到三岁爹妈出去打工,后来工地遇上了事故,留守儿童又成了孤儿,实在太惨了……哦,她姓栾,叫栾雨。你说巧不巧,她不仅和春雨的身世很像,两个人名字里还都带一个雨字,大家都说她俩有缘分……小暖呢,这是过去的叫法,因为她身世太惨了,我们都希望她过得像个小太阳,正好暖这个字和她的姓也是谐音,就这么叫起来了……以后你叫她小雨,或者小暖都可以……”说起这个孩子,老镇长絮絮叨叨,带着很深的感情。
“小雨,小暖……”路菲自言自语,“名字很好听!”眼眶不自觉地湿了,她觉得这真是天意。
平静了一会儿,她试探着对老镇长说:“如果小暖再有个爸爸,组成一个新家,那就更幸福了。”
“你的意思是?”
“嗯。我说的这个人,和春雨原是一对情侣,但现在他有这个病,整个人都垮掉了。他一直没有孩子,这也是个遗憾。如果,我是说如果……”
“别说了,小路,你的意思我明白。别的不敢说,让他们在镇上安一个家,这个大叔能办到!”
“谢谢,谢谢大叔,我代表他们谢谢您了……”路菲说着说着也改了口,感觉跟老镇长更亲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