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入——修习
时间:2022-02-14 14:20:25

  “生理期”三个字,彻底把来凯堵在门外。
  “可以,没问题。明早送你,让她直接带过来吧。”
  “那好,谢谢了。这两天你在家好好陪陪妈。总归留在这里比北京安全。”
  “嗯。你自己路上也要多注意。回北京的时候搞好防护措施。具体哪天告诉我一声,我去接你。”
  路菲摇摇头,勉强笑一下:“还不知道呢,要看集团公司有没有事情。我们行程是随机安排的。订票,接站,都有辛迪,你不用操心。”
  说到这里,来凯挠了挠头,彻底不知道怎么接着往下说了。经历上次的“替身风波”,始终有些愧疚。谈不成只好及时收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万一撕破脸,以后没得回旋余地。
  到了郑州,路菲先给朱莉打电话。这趟出北京,公司冒着各种风险给她开证明。借着这个证明,回京之前,取道总公司汇报工作,是她这些年耳濡目染,跟夏平学来的职业素养。
  果然给朱莉留下很好的印象。当晚,两人约在郑州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包间吃饭。席间还真的说到了这个人。只不过一开腔就差点把路菲噎死。
  “你这次转来集团报到,大老板确实感动。史密斯和你的关系,我们现在都知道。他把南美市场推荐给我们,功劳都记在你身上。公司下半年正有意让你去阿根廷跑一趟。南美市场虽然不及北美高端。但是待开掘的潜力大。发展好了,不比东南亚一带实力弱。我们很多中档产品,都可以往那里铺货。”
  “那很好啊,朱莉姐。”
  路菲心里有疑惑,但是不便宣之于口。史密斯先生端来一碗蜜糖要她品尝。难道她要不开眼地说,端来之前为啥不跟当事者商量一下?
  这话不能问史密斯本人,更不能对朱莉讲,现在在外人眼里,她和史密斯是一家人。她是和当年的左伊一样有资源的人。享受这份资源带来的便利即可。越坦然,越应得。
  “不过小路,恕我直言啊……”转折在后面。
  “什么?”
  “你这趟回来,是不是因为夏平?”
  路菲就是听到这里,把一口尚未咽下的鲤鱼焙面,掐在喉管,猛咳了好一阵。
  夏平回郑州,并非人尽皆知。他和朱莉虽有交情。但路菲了解,那不过是工作上的交情。当年在两人之间二选一的时候,朱莉也是公事公办,完全按本人意向走的流程,没有多余挽留。
  朱莉这一问,让路菲的心狠狠抽了一下。她倒是不怕别人觉得,此次回来是假公济私。而是觉得有什么事情,别人都知道了,她还蒙在鼓里。
 
  再多袒露一些
 
 
  又是“想入酒吧”。让人既爱且恨的地方。曾经和夏平相遇在这里,路菲觉得此处神圣不可侵犯。这是她每次来郑州,最神往也最畏惧的地方。神往命运的安排。惧怕洋洋的出现。
  理论上早已从夏平生命中淡出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地在路菲莫名的预感之中重返旧地。尽管都是猜测。但很遗憾,净是些不好的猜测。
  从朱莉嘴里七拐八绕,路菲得知了,夏平和洋洋一起,关在想入酒吧的消息。那里居然成为非典时期,这个城市被唯一封锁的公共场所。
  据说就是在上两周,北京跑回来两个当地人。逃离了顶级危险区域,他们回郑州头一件事情,就是跑来这里最炫的酒吧,肆意挥霍偷生的幸运。
  “怎么出来的没检测吗?”
  “谁也不知道。”
  “回来之后没有隔离吗?”
  “问题就在这。”
  “……”
  路菲的每一道疑问,都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奈,无痛,无解。她试图从这个突然降临的噩耗当中,挖掘出一点侥幸的因素。
  “怎么知道他们去过那间酒吧?”她总算问到了事件的核心所在。本来嘛,的确是不知道的。
  听朱莉说,那间酒吧里有他们两个的老相好,不想其中一个小子还挺念旧情的,怕连累人家女孩儿,不打自招了出来,为的是尽早隔离观察。
  “幸运的话,轻症还有得救。都知道这个病,重症抢救回来,股骨头坏死的后遗症是要携带终生的。跟废掉了没什么区别。”
  这个核心连着那个核心。
  “栾洋,是不是也关在里面?”这时候顾忌不了那么许多了,路菲脱口而出。她把最大的疑虑和担心,向比自己了解情况的朱莉和盘托出。
  她其实并不知道,朱莉认识洋洋这个人。但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瞎打误撞赌一把了。
  “你也认识洋洋啊?看来夏总跟你敞开了不少。之前我还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洋洋这个人……”
  “所以呢,他们该不会也是那种关系吧?”前面的案例启发了她,此时不胡思乱想都难。
  三句两句。经验老道的朱莉就试探出,路菲此行与夏平无关。顶多算借着公事顺道探望。见她提到洋洋情绪激动,便率先缓和下来安抚她。
  “小路,你最近是不是不舒服啊?脸色看着可不大好。而且这都五月份了,你怎么还穿羽绒服呐?”
  路菲根本没有来生理期,她是为了躲来凯找的借口。至于为什么觉得这么冷。她给自己的心理解释是“不寒而栗”。此时,朱莉问起来,更让她觉得寒意四溅。
  “他们,不会还有个孩子吧?”
  既然袒露了心迹,不妨再多袒露一些。人们最难打开的是第一道防线。一旦突破了这道心理障碍,多一点,少一点,没有本质的区别。
  路菲突然这一问,让朱丽的脸色都变了。她原本就不是八卦的人。要不是这次夏平原地隔离在酒吧,与外界彻底失联之前,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正与大学同窗朱莉聚会的高级合伙人,作为老东家的前同事,断断不可能了解这些细节。
  “这个,我倒不知道。不过,你该知道,夏平在这里有一套酒吧产业吧?想入酒吧是旗舰店……”
  “他是老板。难不成,洋洋是老板娘?”
  路菲的想象力,已经发挥到了,稍作启发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多少疑问被当作答案翻出来。让朱莉有点应接不暇。
  朱莉是真的不知道。所以只能把知道的告诉她。
  “没有没有。栾洋我们是认识的。公司在郑州做发布会的时候,请她们小姐妹当过模特。传说中好像是和夏总有接触。但你也知道她那个职业不见光的。公司当时考虑成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夏总当时的身份,亮出女友这种身份,万万不可能的。”
  这个回答,路菲并不满意。是不是他公开的女友,这个不重要。她关心洋洋的孩子是不是夏平的?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布满了疑云。
 
  未知的恐惧
 
 
  “朱莉姐,最后一通电话是什么时候打的?”搞清所有的疑问之前,路菲先要确认夏平是否安全。
  想起前两天他们才通过电话。他是说那边有点儿麻烦,一时半会出不去。所以让她放弃郑州的行程,先去北京替他迎夏小叶,协助处理叶韵的后事。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应该只是纯粹的隔离。如果存在“最后一通电话”,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被剥夺了与外界联系的自由?
  或者说……
  朱莉的回答让路菲坚信,事件的转折点就出现在昨天。她仅仅在启程前做了一个路线顺序的微调。没想给任何人惊喜,却平白得来一个惊吓。
  失联之后的态势,以朱莉的性格,是不可能陪着她一起天马行空的猜测。但见路菲慌乱无主的样子,她还算能稳住神,从旁给出一个建议。
  据说当地最大的媒体,全程跟踪了事件发酵过程。最初的目的是辅助追责。至于能追踪到哪一步,哪些环节可以对外透露,哪些只能作为内部信息秘而不宣。就要看她们的运气了。
  “可我对郑州的媒体不熟啊,尤其是时尚圈以外的……”路菲说着伸手去擦眼角飙出的一串泪,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汤碗。淡红色的汤汁洒了白色羽绒服一身,她又慌忙去拿远处一点的抽纸巾,不留神把放在桌边的手机蹭到了地板上。
  自从上次手机掉到火锅,非典时期没地方买没地方修,只能把珍藏许久的三菱小菲拿出来用。她爱惜这只手机,比爱惜随身的任何一只名牌包有过之而无不及。看着它眼睁睁的掉在地上,路菲的眼泪不争气的倾盆而下。
  她索性不再憋着,哭得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地,也不管身上的汤汁了。像小孩子一样,完全旁若无人。
  朱莉咬了咬嘴唇。她一向不为任何事物动容,这是她作为人力资源长期自我训练的结果。此刻看见路菲的样子,再也无法岿然不动。
  在她看来,失控代表了一种真性情。她从心底里羡慕路菲,依然保有动用真性情的资本。
  朱莉蹲在地上,不去打扰正在哭的路菲,默默用纸巾擦净了衣角。然后静静坐在一旁,等她哭够。
  凭她的直觉,不管夏平有没有事,路菲这顿哭都是免不了的。如今这种情况谁也没有经历过。北京这些日子,死里逃生的人,没再回来的人比比皆是。谁也不敢说是哪种情况。未知的恐惧,让人辨不清求生的方向。
  她想路菲来郑州,第一个联系的就是自己。虽然工作的成分居多,却也是扯不断的缘分。
  等到路菲哭得差不多了,她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拍了拍后背帮她顺气。然后说:“我们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先不要胡思乱想。夏总是稳妥的人。你对他应该比我更了解。”
  待路菲彻底收敛了抽噎,面部表情恢复到可以讨论方案的平静。朱莉才缓缓地问她,当年帮着辛迪申请分公司人力资源部主任时,她在集团例会上提到的那个案例还记不记得?
  路菲当然记得。就是那次发布会上来不及领取车马费,事后三天辛迪追着赶着亲自给人家送到单位,意外换来一个升级版的事儿。
  “当时是以感谢的名义查证属实,我也顺便侧面了解了这位记者。为什么印象特别深呢?他刚好就是从本市最大媒体升调到北京的。你知道北京那地方,调过去都不容易。再想挑同类媒体更不容易。所以最后误打误撞入了时尚圈。我们聊了好多当年一起知道的事情,感觉还不错。不如托他的关系,看能不能迂回找到和调查此事有关的人?”
  电话号码是现成的,没通过辛迪,朱莉这里就有。路菲听完当时就拨过去了,多一分钟都等不了。
 
  我爸怎么没来?
 
 
  机场迎候夏小叶,路菲差点没认出来。十几岁的姑娘,一年一个模样。好在一米七五的身高没再继续蹿。目测比国内最后一面瘦了十几斤。
  当她走到路菲面前,坚定地停下脚步,嗓音低低地喊了一声“小路阿姨”,路菲一直涣散不定的目光,才越过茫茫人海,有了聚焦的对象。
  只见她,通身黑色的运动款,显瘦也增添时尚感,棒球帽压得低低的,从帽沿里洒出的头发编成脏辫儿,不再是当初服帖的妹妹头。硕大的口罩遮去半个脸,唯有那双忽闪的眼睛,让路菲一下看到夏平的影子,险些没忍住眼泪。
  郑州原地等了三天,前一晚才返回北京。夏平的消息比他们想象中还难打听。当地哪怕是国内有亲属的,早都接到关于当事者的通报了。凭路菲与他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完全不够被通报的资格。
  路菲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夏平的父母已经双双不在。与他在一起两年,感情主线一直围绕着两个人自身。除了夏小叶是他常挂在嘴边的亲人。叶韵都是不得已才认识的。
  想想自己竟然粗心,从来没有打听过他家里的情况。可能也是觉得没资格吧。能带去见父母的总得是未婚女子。如果他不在身边,人家真有需要帮忙的,她又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呢?
  边缘化的情感,在没有遇到事情的时候,似乎觉不出什么障碍。然而到了关键的时刻,连打探一点消息都难于上青天。
  “小路阿姨,我爸爸呢?他怎么没来?”趁路菲出神的功夫,夏小叶又紧盯着问了一句。
  她这才意识到,以夏平当时的情况,可能也就顾得上安排女儿回国的。想得再远一点,无非是自己没法亲自接机,委托路菲代劳。
  知道妈妈的事情,在北京无依无靠。小叶子眼下称呼上的改口,可见她在心理上已经准备好把路菲当长辈看待了。
  比起当年那一声不情不愿的“菲姐”,这个称呼更加窝心,更能够唤起路菲对她的疼惜。少一个人担惊受怕总是好的。让一个小姑娘在短短几天内,先后接受父母不知去向的消息,想想都觉得残忍。
  虽然自己没有孩子。但是女人身上隐藏的母性,总是会在某个特殊的场景刺激下被唤醒。路菲此时正在感受这种奇妙的变化。
  她强忍着笑了一下,接过夏小叶的行李,转了个话题:“怎么带这么多东西?阿姨这里都有。你只管自己回来就好,路上不用这样辛苦。”
  听她这么说,夏小叶没再坚持。既没有继续询问她爸爸的消息,也没有拒绝路菲的援手。大大方方地把最沉的一只箱子交到她手里。嘴里却说着:“我应该不会很快回去的吧……”
  路菲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她要尽可能地表现出,办完这边的事情很快送她回去的样子。如果夏平确认是好好的,这一切实践起来应该没有难度。
  这两天,路菲除了等夏平的消息,就是思考如何安顿夏小叶的问题。现在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一个是南城小别墅,一个是原来他们自己的家。
  南城小别墅一向是夏平的禁区,对闺女再好也没想让她知道这里。他是铁了心要把私宅送给路菲当礼物的。婚内赠与的麻烦让他们暂缓办理手续。但只有她可以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路菲当然也想保留这个私心。成年男女的感情生活,不是什么东西都要把子女裹在里面,对他们再好也要有界限。这一点让路菲最欣慰也最欣赏。
  那么就只有原来他们自己的家了。路菲从郑州回来这半天,因为非典时期北京到处找不到小时工,她已经请小表哥帮忙合伙打扫干净,甚至搬过来几样简单的行李,准备陪她在这里住下来。
  可是没想到,小叶子才跟她聊了两句,就试探着问路菲:“小路阿姨,我有点害怕,可不可以去住酒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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