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就在这。据说这块业务,好几个中层都出事了。把着一个稀缺物资供应,营私舞弊挺严重的。自己家人总归放心,北京这地界她又熟。”
“好吧,就算业务和她有关系,那这个和我们俩的过结,又有什么关系呢?”
青梅竹马20多年。小表哥第一次为了另一个女人,公然没有站在自己这边。要说心里完全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好吧好吧,我又说不过你了。都说过,拿不出真凭实据。但是你知道吗?他们在廊坊有一家自营的物流公司。那个地方是进北京的门户,快递业务一直没断。往南跑一趟,拉进来也可以的。是她主动请缨押送车队。”
“为了家族企业的声誉,也是拼了。”
“话不能这么说。这段时间你也看见了。和那些虚头八脑的业绩相比,实实在在为了活命,贪生怕死的人还少吗?况且这一趟和挣钱没有关系。随便谁来送,只要挂公司牌子,也没什么不妥。但是她说了一句话,让我挺感动的。”
“什么……”
“她说,这种时候,在一起尤其珍贵。躲在安全的大后方,给人家空投物资,总像是隔靴搔痒。说心里话,原来我觉得她大小姐脾气,有时候还爱犯公主病。但是现在能说出这番话来,总觉得这人吧,坏也不到哪里去。”
果然,小表哥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
但是对此,路菲感同身受。在这种关键时期,特别容易因为一些人的反常表现而刮目相看。自己对叶韵不也是如此吗?
微妙的情感转变,往往发生在不自觉的一瞬间。曾经爱过的人,特别容易爱上第二次。这种感觉,她仿佛也并不陌生。
忽然出此下策
“在一起”的思维,竟然是左伊给的。原本势不两立的人,在这件事上找到了同频。路菲万万没想到,概念一旦步入脑海,再也挥之不去。
这几日干啥啥手滑。损失一个比一个大。
在家刷碗时,不慎跌碎了一只最最疼爱的古瓷汤盘。公司签一份文件时,戳断了镀金的万宝龙笔尖。最近一次回家开门,钥匙折在了锁眼内。最后不得不投入好大一笔,赶潮流换成了密码琐。
刚想打电话告诉夏平,新置的开锁密码,手机又掉进偷懒自制的小火锅里。幸好不是三菱小菲!
但是这种情况不能再延续了!
诸多奇奇怪怪,搞得她最近都不敢自己开车出门。命理不晓得在哪里截流。可是眼下这种状况,人流密集的地方都危险,不开车等于寸步难行。
“听说现在进北京困难,出去有没有障碍?”她第一时间向辛迪打听,相关的跨省出行政策。
“理论上没限制,但手续很麻烦。单位需要开证明。首先体温正常,无咳嗽症状,无病例接触史。此外,必须是不得已的原因比如公务。”
“申请一次出差行吗?”
“恕我直言,集团现在不敢贸然行事。所有内部会议,都改成电视电话。出问题牵扯一整条线。如无特殊召集,你的郑州之行是有点麻烦。”
辛迪太清楚她想做什么了。所以一开始就不想欺骗她。早点知道这件事的难度和后果,省得后面瞎折腾。不该有的念头,应该尽早扑灭,熊熊燃烧起来,搞不好引火烧身。
“为什么非要,挑这个时候去呢?这里暂时不安全,更得你主持大局。况且,一动不如一静。”
“亲爱的,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呸呸呸……这病传染性没那么高。前几天坨坨发烧,我也吓半死,听了你们的,吃小柴胡几天就好了。你见身边的人有染上吗?那些病例离咱们很远。做好防护,别到处瞎跑,比什么都强!”
辛迪知道,自己说这些,可能也没什么用。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她都不得不直言相劝。
高兰在美国期间,分公司人力资源,暂时由辛迪代管。如果开证明,必然要经过她这条线。虎视眈眈的张副总,早都在等机会看对手出错。
这种敏感时期,一切保守为妥。路菲素来心思缜密谨慎驾驶。忽然出此“下策”,完全意料之外。
辛迪猜不透,路菲的所谓“预感”,具体指向哪里?安慰自然也落不到实处。
晚上独自呆在南城小别墅。比孤独寂寞更难熬的是胡思乱想。这种东西没办法告诉别人。感性的成分居多。可信度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路菲不敢把自己,打算去郑州的想法告诉夏平。一来,他们刚刚分开不到两个星期,按原计划,再有三五周,他都该回来了。二来,此计划阻碍重重,如果未能成行,于他们而言,都是巨大的失落。不想对方失望的前提,还是不要让他产生无望的期待吧!
吊在半空,最难把控。焦躁的情绪漫漶而来,手里的遥控器变成没有目标的指挥棒。在关于疫情的各种数字和综艺节目录播之间来回切换。
数字听着惊悚。综艺灌不进去。可见,任何娱乐对神经的放松作用,都来自于大环境的无懈可击。
路菲从客厅的酒柜里,取出丢领带那个晚上,小酒吧拎回的半瓶拉菲,徐徐倒入高脚杯中。
手腕轻绕,一圈一圈晃着,眼看深色的汁液,以逐渐透明的姿态,帖服在光滑的杯壁,继而沉沉地落入杯底。像极了此刻跌宕的心情。
叶韵出事了
每隔两个月联系一次,成了路菲和来凯这段时间的惯例。来凯不好意思总找她。觉得每找她一次,话题就转向离婚怪怪的。虽说预约六月份办事,日子近在咫尺。但好像拖一拖,对方能忘事似的。
若不是老妈急症,下了病危通知。距离上次联系不过半个月。这通电话显得有点勤快了。
路菲闻讯,答应的特别痛快。
出趟北京是她近来的夙愿。当然,婆婆也是一定要看的。结婚这么多年,两家父母从无往来,理念的不和,从一开始就没调和。但是逢年过节,公公婆婆生日,路菲礼数也都到位。
这张出京证明,开的名正言顺。公司再谨小慎微,摊上员工家里出这么大事,人道主义还是要放在首位。来凯的老家在湖北,距离郑州不远。路菲想好了,回来的时候不跟他一起。只要不是从北京出发,外省到外省简单得多。
安全起见,他们选择了火车。火车票已经间隔卖座,三五排之内见不到人。卫生间是一个安全隐患。路菲憋了一路,没上厕所。自然也没敢喝水。
直到进了来凯家门,猛灌下两大瓶矿泉水。之后去到医院里,一趟一趟地跑厕所。来凯以为,是前次她老爸生病住院的恐怖记忆再度浮现,引发了习惯性尿频尿急。
于是象征性地安慰了两句,叫她不要太紧张。说是问过医生,马上签字手术,恢复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路菲也就顺势,表达了慰问。
其实说心里话。这些年与婆家疏远,加上来玲来兴的作为。此时的担忧,大部分出于礼貌性质。
再次出去上厕所时,路菲接了辛迪一个电话。
“你没看新闻吗?哦对了,你在外地可能看不到这边新闻。第一批去小汤山医院支援的医生里面,是不是有叶大夫啊?”
可能是上次小肉坨生病,叶韵给支了招,得以安全着陆。辛迪对叶韵的印象格外深了几分。
“是啊,怎么了?”
“出事儿了……”
“新闻链接发给我!”
不等辛迪把话说完,路菲就着急切了过去。
她意识到这种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她本能地开始害怕,甚至有些微微发抖。无论出什么事,她都不想从别人嘴里听见。她要自己看到,她要自己分析,她要自己确认。
叶韵不是呼吸科大夫,而是由心脑血管外科抽调的援助力量。非典并发症最严重的一项,正是心肺功能衰竭。在一次紧急抢救中,病人痛苦挣扎,四肢乱踢乱抓,不慎刺破了她的防护服。直接暴露于高危环境。隔离六天,以为没事了。第七天忽然发烧,病情急转直下。新闻发出时,人已经没了。
前两天辛迪还在说,这些病例离她们很远。只见新闻上每天数字激增,也没见身边有熟悉的人被拉到遥远的地方。叶韵算是第一个吧?她的职业属性注定了在这场突发事件中的高危性!
路菲忍不住在卫生间里哭出了声。进进出出的人纷纷侧目。外地人此时恐怕很难体会北京人的心态。每天走出家门都是未知的风险。与每个人的会面,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回来时见她眼圈红红,来凯以为她对婆婆生病住院入戏太深,竟有些莫名的感动,上前搂了一下。路菲下意识地闪开。她不想把叶韵的事情告诉他。扯出叶韵,也就扯出了另一个人。
对了,另一个人!他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吧?此时的他,同样也不在北京。
要不要告诉他?怎么告诉他?还有远在英国的小叶子呢?这些让路菲想到,夏平曾经转达,叶蕴对前次失言充满了愧疚,希望她不计前嫌。
现在想起她说这些,不免让人伤感。这些话都是路菲反过来想对叶韵讲的。不过再也没有机会。
而且,而且叶韵还说过,有事要拜托她呢。会是什么事?难道每个人对自己的前路都有预感?
最该担心的人
手术后第三天,婆婆清醒过来。医生告知家属,已解除风险,可转入普通病房。
之前从闺女来玲那,听说了这一对小夫妻的纠葛,许是生病的缘故,抑或是担心儿子前途。以往犀利的目光,变得羸弱黯淡,甚至读不出多余的情绪。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多半是委托来玲回家代办。婆婆苍白着面色,见路菲来探望,哆哆嗦嗦地从床边左侧抽屉里取出一只翡翠镯子。
同样的镯子,路菲在大嫂子的手腕上见过一只。以为是人家自己买的。现在才晓得,那是对她生育长孙的奖励。婆婆一直没下定决心,另一只给其余哪个媳妇。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节奏。
父母就这样矛盾。说他们势利吧,多半在孩子结婚以前表现明显。不准娶这样,不许嫁那样。等到真的结了婚,反而体恤贫贱夫妻多一些。
盯着经济条件好的,常常拉下老脸左右动员,回过头来接济手足,好像人家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
碍着老妈的面子,也看在长孙的地位。每年春节,来凯给大侄子包红包,哪次都没有一万元以下。
只有当谁家婚姻出了状况,摇摇欲坠不堪一击,无论贫贱都要出手相救。又好像离婚不是小夫妻两个人的事,反而关系婆家命运似的。
从成色上看,通透翠绿,无纹无疵,这只翡翠镯子照说也蛮值钱的。可在路菲眼里终究来晚了。
感情最好的时候,别说翡翠镯子,普通的18K金都能把她轻而易举地打发了。现实是,当年倒贴着进了他家门,也没见他们多珍惜。婆家终归不是自己的家,重点必须是两个人情比金坚。
事到如今,婆婆亲手把这只镯子,套在了路菲纤细的手腕上。抚着她的手背来回摩挲,也没有办法把她的心,打造成同等材质。
车票订到郑州,来凯也没办法。路菲的说辞相当官方。总公司近在咫尺,疫情期间好不容易出北京。作为分公司一把手,参加例会实属分内。
借着叶韵的事情,这几日电话打得勤。
夏平的情绪在意料之中。毕竟共有一个孩子。离婚只是形式上的分离。内在牵连总是千丝万缕。
他和路菲一样,第一个想到的是,远在英国的小叶子。是时候把她叫回来,母亲葬礼一定要出席。
更何况,特殊时期的办事效率,是平时的好几倍,这两天文件已经下来了。一等功勋章,名义上授予死者。真正享有权益则是他们的儿女。
“这孩子一直跟我。没觉得她粘妈妈。毕竟这是生离死别,我有点担心她的情绪。说好再有几个月去看她的,现在不知道这病还要延续多久。我这边还有些麻烦,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小菲,你可不可以先回北京,帮她料理后事?”
临上火车的前一天,路菲忽然接到这样一通电话。说实话感情上接受不了。但是她很清楚,小叶子对于夏平的重要性。忽略这一层,纵使贸然跑去郑州,效果也全然不会有想象中好。
“你不是一直避讳,我们的关系,被小叶子撞破吗?怎么,现在……”有些疑虑不得不说在前面。
“我不知道她和叶子说过些什么,但是明显感觉这孩子长大了很多,跟以前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叶韵求你帮什么忙吗?这次见面,也许叶子能告诉你答案吧……”
“不能亲自回来陪叶子吗?你那边究竟什么情况?我真的很担心!”虽然对叶韵的嘱托充满好奇,但事已至此,其实已猜出了七七八八。
倒是夏平,举动有些反常。路菲心里隐隐觉得,眼下最值得担心的人,不是夏小叶。
蒙在鼓里
说好先去郑州再回北京,虽然被取消了行程,但是主意不能软。距离夏平透露的小叶子抵达北京的时间还有四天。路菲悄悄决定,还是先去趟郑州,再从郑州买火车票回北京。
她嘱咐辛迪在北京订票的时候,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分公司的所有同事,当然也包括夏平。反正郑州是回北京的必经之路,这一趟不算绕远。想起上次在“想入酒吧”碰见洋洋,她在郑州不是完全没有落脚之地。
这些年一直跟着直觉走,年龄越大,直觉越准。可见直觉和经验是呈正比的。冥冥中预定了去郑州的火车票。节外生枝不过是人为因素。若与天命对垒,路菲宁愿相信自然的安排。
出发的前一晚。来凯斗胆去敲路菲的房间门。他们已经有三四个月没在一起了。毕竟还是夫妻。
前两天忙叨着婆婆住院手术的事情。两个人都顾不上细细品味对方的存在。这一下子又要天各一方,再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来凯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试一试,总觉得不甘心。路菲痛快地开了门。但是没请他进来。借着走廊的灯,她注意到来凯的脸是胀红的。手里端着一杯牛奶,微微有些发颤。
大大方方接过牛奶。路菲说了声“谢谢”。来凯刚要张口说话,却被她的声音抢在前面。
“这两天赶上生理期,浑身冷得很。可不可以帮我,跟来玲姐借一下她的羽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