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有件事我想请你帮我打听一下。刚过去的那场疾病,你应该了解吧?如果有幸在那场灾难中活下来,还能恢复到以前的生活质量吗?”
路菲当然指的是夏平。关于非典治愈后的肺部钙化纤维化,以及股骨头坏死的诸多后遗症,让很多人认为,治愈比不治愈更可怕。
“亲爱的菲,上帝安排一切,人类只需顺从!”路菲说不上来对这个回答是否满意,却依然心存感激。
当我们对命运的安排无从解释,对未来的发展无法确定时,“宿命论”往往是最有效的止痛药。
但是有一点,路菲心里清楚,她和别人最大的区别在于,别人都认为夏生死未卜,而她认为夏平一定活着。
从机场到路茜的小别墅,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这一路上,史密斯的嘴都没闲着。他把郑州公司分派给路菲在南美的业务全部大包大揽下来。国内的理解是,这边有史密斯的拓展和敦促,路菲将在一年内交出满意的答卷。
“姐……姐夫,这样不好吧?我暂时都没有工作规划呢。”虽然称呼还有点别扭,但路菲确实觉得这个姐夫忒“称职”了,实在是很能替她揽事情。
过来之后,她的计划不过是,偶尔做做家教,挣点小钱,再吃点老本。一切等生完孩子再说。没想到眼前这位姐夫,逼着自己这么拼。
“亲爱的菲,你别担心。路茜现在管着一个部门,有对外招聘的权利。我们雇几个熟悉财务又了解市场的人,帮你去那边拓展就好了。顺便我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拨给你的资金,只要拿出一半工资就可以。另一半,我们来付。”
“不行不行!这个万万不可……涉及到我的个人诚信问题。宁可没有业绩,也不能交假业绩……”
“亲爱的菲,别怪我又说你。你真的需要改善工作思路了。这里具体怎么开展工作,国内是管不到的。重要的是能把事情做好。你亲自去跑,也不一定熟悉情况,还不是要找帮手?”
时间卡的别提多合适了。史密斯将车子停在家门口,高兰闻声跑来开门的时候,这件事刚好商量妥当。路菲承认自己在工作段位上是差着级数的。
姐夫的美意
随高兰一同出来迎门的,是一位面目清冷的姑娘。路菲觉着她样子有点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她比高兰还勤快,大跨步跑下台阶,连路菲手里最小的手提袋都不放过。全部接走一件件往里搬。
高兰见自己插不上手,索性也不抢着干活儿,亲亲热热地拉着路菲,到屋子前面的树荫下乘凉。摸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又询问身体状况。
史密斯只管站在一边笑意盈盈地看着。
等小姑娘搬完了,他们几个才汇合进屋坐下来。高兰给每个人端了一杯茶,给路菲单独倒了一杯橙汁。
停了停,史密斯率先起身,冲着大家拍拍手,说要介绍一下。高兰看了路菲一眼,好像对姑娘的身份事先有些了解,但具体情况还想听史密斯怎么说。
史密斯的办事效率果然无敌。刚跟路菲用商量的口吻谈论公事,以为怎么也得筹措些时日。谁想现成的人选早都安插进来了。只不过还多了一种身份,让高兰接受起来也没有难度。
姑娘叫秦丽丽,比高兰和路菲大两岁,今年28。做过销售,跑过市场,被史密斯称作“阅人无数”,最大业绩是三年拿下巴西和阿根廷百万订单。
之前她在路茜手下干了半年,熟悉财务的基本流程,到现在不着急结婚生孩子,就为趴一个耀眼的职位。史密斯许诺她,升职还需一个关键砝码,就是帮路菲开拓郑州公司在南美的市场。
跟升职加薪比起来,眼前的提成不算什么,人家很识大体,连这单业务的薪资都自动砍掉一半,史密斯默默在背后为路菲又节省了一笔开销。
当然,史密斯也很聪明。他让秦丽丽自己把这番话当着路菲的面讲出来,迅速拉近了两个女孩子的距离。初次见面的隔膜,一下就冰消雪融了。
无缘无故加一个人进来合住,又没有类似合作项目,高兰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她宁愿没人分担房租,也想和路菲俩人住的消停点儿。
结果他们考虑事情都没有史密斯周全。秦丽丽在北卡罗来纳州有个远房亲戚。一周除了两天集中商量业务,不得不过来挤一下。其余的时间,尤其是周末,她都可以不出现。
另外,人家还很乖巧地说,接了路茜一项任务,每周替两位大小姐打扫房间。还说这是leader给的机会,必须像甜品一样接着,弄得眼前这两位在国内也算有阅历的公关人都无言以对了。
出门在外同样漂泊,但在家里谁不是父母的宝贝疙瘩。高兰前段时间一个人住的时候,都是定期从外面请人来做保洁。当地人力成本很贵,光打扫卫生一项,都快赶上房租三分之一了。
但是没办法呀,高兰也是身娇肉贵的。加上入学前的各种准备,以及帮路菲申请学校,时间劈半不够她忙的。这个钱再贵也得花。
刚刚秦丽丽一个人先来报到。进门就说自己是路茜请来做保洁的,高兰电话确认不假,这才把她留下。
秦丽丽家境清寒,社会经验丰富,人情世故比较通达,对路茜身上莫名的优越感一直心有不服。但无奈人家是总裁夫人,只好敢怒不敢言。
史密斯的介绍,完整地补充了两边的信息。高兰知道,秦丽丽除了打扫房间,还有开拓市场的任务。路菲知道,秦丽丽除了帮忙开发业务,还有收拾卫生的职责。既然是姐姐姐夫的美意,看似人畜无害的,她们也只有笑纳了。
好在同住的日子不会很长,等他们把开拓南美市场的方案敲定下来,真正深入当地跑业务,秦丽丽自然也就从视线中淡出了。这段时间,一个忙学业,一个忙休整,多个人帮忙总不是坏事。
就着路菲从国内带来的食材,四个人欢天喜地吃了一顿麻辣火锅。秦丽丽基本上都怎么不吃的,涮了肉给大家平分,涮了菜多分一些给路菲,嘴上不停地念叨着,怀孕了要多吃清淡的。
虽然席间说的尽是闲话,但也算简单过了几招。路菲此刻再看秦丽丽的状态,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詹沾。
有小舅照片吗?
一眨眼的功夫,高兰都开学了。路菲步入相对稳定的孕期。秦丽丽隔三差五过来帮忙,日子过得悄无声息。偶尔一翻日历都能被吓到,路菲对生产的那天很期待,同时也有一点点恍惚。
她不敢主动去打听,却又下意识地支着耳朵,听来自各方面的声音。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所有人都向她屏蔽了关于夏平的消息。
而她每天的功课,则是在心中默念:“宁肯无事可做,绝不心浮气躁。”她把这看作一种修行。
刚来的头两个月,她委托高兰帮她在附近社区投简历,找一些教小孩子学中文的工作。当地居民很流行学习中文。华人比例越来越高,虽然总体容不进社交圈,但邻里之间相处从微观看还是协调的。无障碍交流首先来自语言的融通。
教了不长的时间,这份工作就没必要了。因为安德鲁带来了性价比更高、成就感更强的工作机会。
他父亲的经纪公司号称设计师孵化器。对外宣传推广一直都是由内部的公关部门来运作。上半年有意投资中国市场,被非典延误了周期。现在一切风平浪静,按原计划,将有五名设计师的作品要打响十月底的中国国际时装周。
这套宣传文案对国内市场及消费者口味必须非常了解。公司的直属公关部门不曾深入中国市场,几易其稿均被推翻。于是安德鲁推荐了路菲。
这个工作足不出户便可完成。设计师的个人资料、风格偏好、作品理念,通过网络方便快捷地传递到眼前。起初他们只是希望对每个人进行包装。路菲觉得单独呈现未免主题分散。虽然风格不同各有特色,但毕竟是同一家公司推出的组合,还是应该有统一的主题。
她联想到第一次了解纽约是从911开始的。远隔重洋的心被爆炸性场面震成碎片。如今国内刚刚发生的事情,虽然比不上这个震撼,但似乎在人们心底都呼唤同一个主题,那就是“愈合”。
此时做这样的主题,也很符合路菲的心境。治愈别人的过程,也是自愈的过程。因而她感同身受。
当她把定稿呈上去之后,安德鲁惊喜地打电话过来说:“miss菲,你真是我见过最棒的公关策划。我爸本来已经对今年拓展国内市场的时机非常不看好了。看过你的方案又重新点燃了希望。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话:没有不合时宜的推广,只有不合时宜的文案啊……”
路菲当然也特别开心。做完这一套东西,已经到十月初了。她好像又有了新的期盼,那就是月底趴在电视机前,看亲手参与包装的五位设计师,为自己生活的那片土地带去疗愈的时尚之风。
她寄托在其中的一点私心,便是心中积累的正念越多,命运反馈给她的幸运越多。
安德鲁做这些,表面上帮路菲,实际上是解脱高兰。他现在可是路茜这栋小别墅的“每周一哥”,每星期都从纽约跑过来探班。捐给航空公司的钱不计其数,真看出富二代的大手笔了。
这份诚心没有不打动人的。可是他发现每次出来,高兰似乎对路菲都格外不放心。可能两个人的友情不一般,但他总觉得吧,第一次在纽约见她们俩的时候,关系没这么好啊。
女孩子之间的感情嘛,总是变来变去的,他自然也不好问。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路菲清闲地忙起来。她一忙起来,自然没工夫搭理别人,高兰便可以乖乖地和他出去约会了。
这招比想象中还管用。安德鲁没想高兰感激他,就只想跟她约会来着。高兰却凿凿实实地感谢他。
刚来的头两个月,路菲总是问她有没有小舅的照片。想起在一起的两年,从没觉得分离是问题,别说合影了,连一张单人照都没留下。
每每说到这儿,不觉黯然神伤。这段时间路菲忙起来,竟然很久没提这回事了。
目标在别处
万圣节这天,高兰学校原本安排了活动。结果安德鲁不请自来,非要把她从集体聚会中拽出来。
这会儿高兰正在家里试衣服呢。各种黑纱蕾丝堆了一床,最终还是一件旗袍款式最合心意。她照着镜子把头发盘成松松的发髻。这半年在美国吃的不对胃口,明显瘦了一圈。她感谢现在的身材,穿上这身衣服,不显得过于性感。
安德鲁的条件是无可挑剔,但跟他在一起压力山大。有一次,他刚到北卡就租了一辆超跑,炫富似的停在学校门口,等高兰好不招摇。搞得一些国家的学生自叹不如,到底是中国人有钱。
这一点,让高兰心理负担特别重。
她在国内的小诊所还继续营业,不过是交由合伙人打理,虽然没有亲历亲为,但原始股份押在里面,每个月她的账面上都会有一些固定收入。对付这里的开销,则略显入不敷出。
高兰的父母是在她大学毕业那年双双车祸走的。肇事司机补偿了100万,那时候她刚开始读研,夏平暂时帮着打理,后来开诊所全部投在里面了。
路菲跟她同学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这段身世,可见高兰自尊心有多强。眼下,忽然冒出一个超级有钱的男朋友,让她很不自在。幸好安德鲁是中国人,如果再是老外根本就不考虑了。
心理学专业在国内外都很吃香。高兰认为自己的潜力应该是学成归来,要么回国继续经营她的小诊所,要么留在这里考一块执照。无论是哪种选择,都没有必要在学生时期,过早地把自己托付给一个心性不定的弟弟。
安德鲁的父亲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听安德鲁频频提起高兰的名字,就水到渠成地邀请她到家里吃过一次饭,表面上没有反对两个人交往,但是话里话外总是劝诫安德鲁尽早定下心来,不要没几个月就换一个女朋友显得很不成熟。高兰听了这些话,不可能不往心里去。
好不容易这段时间,安德鲁极有眼力见儿,给路菲介绍了一些又清闲又挣钱的业务。高兰心里过意不去,因着这份愧疚,不怎么拒绝他的邀约。这次都跟同学约好了,他又来这出强人所难,高兰心里就开始有点不爽了。
结果人家仍然是有备而来。高兰一边试衣服,一边把手机扔在床上开着免提。只听对面神秘兮兮地讲:“你不是说miss菲最近总问有没有你小舅的照片吗?我觉得现在应该是有个机会了……”
“怎么说?”拿捏女孩子的需求投其所好,必须无往而不利啊。高兰的注意力果然从衣服堆里被拽了出来。
“你小舅在国内是不是有个合伙人?”
“好像,是吧……帮他在郑州管理酒吧。我们不太聊这个事。你什么意思?
“那就对了!”高兰隔着电话都能听见安德鲁打了个响指,甚是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战绩,“前阵子他来纽约培训互联网营销。你说巧不巧,其中有一家案例企业,就是我爸的公司。一下子启发我了,准备回去跟他好好聊聊……“
高兰真是“佩服”安德鲁的单线程思维。他光知道路菲想要小舅的照片,却不问她为什么那么想要。可能在他看来,男女之间只要存在感情,就能形成无坚不摧的关系,其他什么的都是附属品。
高兰也没和他熟到,非得说小舅在国内遇到突发状况,说了他也解决不了,问东问西的反而心烦。安德鲁的目标在照片,而她的目标在别处。
“你在哪儿?在那别动!你是说刚到机场对吧?赶快订两张去纽约的机票,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是吧?大小姐,有必要搞这么浪漫吗?我来陪你过节就好啦,不用你再把我送回去……”
“见面跟你解释,先照我说的做!”没等对方说完,高兰强行打断。她把刚挑出来的几件衣服全部丢到箱子里,又从卫生间敛些洗漱用品,胡乱封了一只旅行袋,准备夺门而出。
刚一打开房间门,发现路菲站在外面。
是不是要生啦……
安德鲁为高兰做的这些,路菲都看在眼里,恋爱经验不一定比她丰富,但最起码自己是已婚人士,有些事情从旁观者角度看得更清楚。
眼见一个随性的姑娘,对身材要求比以前苛刻几个等级。就知道她开始恋爱了。学校的饭菜不对胃口,拿捏不准卡路里。爱美的留学生们为了保持身材分成两派,要么食肉,要么食草。
高兰性格恬淡,属于食草派。但她在中学时期就有痛经的毛病,常吃那些生冷的瓜果蔬菜,每次月事都被折磨得痛不欲生。路菲看在眼里,觉得自己现有的能力,也就剩下为她做些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