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路菲在国内,跟着公司里一群臭美的小丫头学了几道瘦身食谱。其中有一款专门针对来不及吃午饭或者不敢吃午饭的女孩子。她觉得尤其适合高兰,便经常做来给她带去学校当代餐。
其实也不费事。头天晚上蒸米饭的时候放十几粒红枣,蒸熟取出来放入冰箱,形态大约有点像糯米枣,只不过粘在上面的米粒数量极少。既有浓郁的米香在里面,又不含太多碳水化合物。
听馋嘴又爱美的女孩子们说,启发来自于端午节吃的粽子,口感假的呦全都像胶水一样粘。因怀念小时候那种只有红枣的松软白粽,于是赌气似的在饭锅里扔上几颗枣,蒸出来就这个效果。
第二天放进微波炉里转一下,枣身上面附着的米饭粒,口感愈发瓷实,甜糯可口如同裹了蜜糖一样,既解馋,又养气血,热量还不高。
高兰拉开门冲出来的一刻,路菲站在门外,手里拎着的就是一袋用糖纸精心包过的糯米枣。
知道今晚高兰要去参加学校的万圣节活动,为了试衣服都不敢吃饭。一会儿四处派糖抢糖,少不了还要吃糖,她肯定特别为难。那种气氛下不随大流,是会被人排挤笑话的。
路菲琢磨着,备下这么一袋零食,到时候塞到嘴里满口香,没人能识别她吃的究竟是什么。
看见路菲站门口,高兰愣了一下,不知道她听见了哪句,还是哪句都听见了。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什么。路菲没等她开口,笑了一下,把枣塞到她的背包里。淡淡地说:“要出门啊……”
“是啊,我跟安德鲁去趟纽约,临时决定的。要不要替你看望路茜姐和路伯伯,或者有什么话捎给他们?你自己在家一定要小心,我周一就回。”
“没事的,你快走吧……一会儿秦丽丽就到了,周末我让她留下来住,你不用担心。”
像她说的,每周五晚上,秦丽丽都会过来吃一顿周末晚餐,顺便汇报一周南美市场的情况。这周五赶上万圣节,外面一派鬼哭狼嚎的热闹,秦丽丽知道路菲哪也去不了,说好陪她在家过节呢。
听路菲的语气没有明显异样,高兰犹豫着点点头,冲下楼梯拉开大门,一边走一边叫车。她不知道安德鲁定了哪班飞机,反正越早越好吧。
赶到机场的时候,果然还有一个小时就登机了。一路上急的顾不上吃喝,这会儿忽觉饥肠辘辘。
她看了眼安德鲁,又看了眼机票,安心地过了安检,坐在登机口附近,旁若无人地吃枣,也没让一让身边的安德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Lency宝贝,你今天太美了!”安德鲁的嘴比蜜枣还甜,说着说着还搂了上来。刚刚出门匆忙,套在身上试穿的黑色蕾丝旗袍竟然忘记换了。
高兰刚想示意他坐好,包里的电话就响了。显示居然是秦丽丽。当初留她的电话号码,纯粹是为了万不得已不时之需。相处这么长时间了,她们从来没有通过电话。
高兰又捏了一颗枣塞进嘴里,右手打开翻盖,心想她不会有事不过来了吧……这姑娘看上去神神秘秘的。真要那样的话,该找哪位邻居帮忙照看一下路菲呢?
结果刚一接通,就被对方大惊小怪的呼喊声吓懵了。“Lency,你到哪儿了?还没登机呢吧?赶快回来啊!路总看样子是不是要生啦……”
真正的千金
合伙人太仗义了。先是听说夏平的外甥女打算从北卡罗莱纳到纽约来见他。不出一个小时又说来不了了。问过原因才知道,路菲突然有早产迹象。二话没说,人家亲自到北卡来了。
高兰说不上什么情绪了。感激的话全被早产给吓回去了。头晚在机场,她遥控指挥秦丽丽,先叫了一辆救护车,把腹痛难忍伴有出血迹象的路菲送到最近医院,路上问清地址,直接奔去汇合。
产妇情况紧急,尽管月份不足,但也只能剖腹。孩子刚生下来,立刻被转至早产儿监护中心。据说至少要观察一个月,才能母女相见。这个结果还算好的。如果先天条件比较弱,环境适应能力差,从此不能相见也是有可能的。
路菲术后虚弱,始终处于昏迷。高兰紧张地在病房内外走进走出,一秒钟都静不下来。直到医生忍无可忍把她轰出去,脑仁儿还在嘣嘣的跳着疼,都忘了问秦丽丽当时什么情况。
她坐在医院的走廊里,能想的都想了,不能想的也想了。掐指一算,从预产期往回倒,孩子生在11月1日,差不多满7个月的样子。老话说,七活八不活。她觉得这应该是命大的先兆!
别看她们平时一个个活蹦乱跳的,现在想想一个比一个命苦,身边都没有一个年长的女性可以咨询,只能自己在那里瞎琢磨,啥迷信,信啥。
早上六点钟,秦丽丽买来一大袋早餐给他们分。高兰见她小心翼翼的,便轻描淡写问了昨晚的事。
“我也没生过孩子呀。进屋时没看见路总,喊了没人答应,我就上楼去找,结果看见已经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直冒汗,疼得话都说不上来。想想距离预产期不是还差两个月吗,可真把我吓坏了。不好意思哈,打扰了你们的假期……”
“说这些干嘛。昨天幸好有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丽丽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盯着。”
“也行,回去补个觉。白天你盯,晚上我来。“
“不用不用,你不是还有路总布置的任务嘛,别叫她醒了再为这事烦心。我们自己能解决的。我们两个人呐,我和安德鲁,轮流换班就可以……”
“一个男人怎么方便?还是咱们两个倒着来吧,万一路总有点什么事,我跟史密斯也没法交代呀……”
俩人正商量着,安德鲁走过来,打断了她们:“都别争了,这是私立医院。晚上六点以后拒绝探访,按规定是要清场的。这里会配备专业的护工,亲属不能留下来照料。我加钱请了最贵的私护,到时候咱们都放心回去吧。”
从路茜家小别墅开车到市区的公立医院,至少两个小时的车程,想要就近的话只能送这家私立医院。幸运的是,这家医院妇产科的专业口碑非常好。就当时那种情况谁还考虑价格啊。
直到术后从急诊转出,需要办理路菲的住院手续,以及早产儿的观察诊疗营养费用,结账单据拿在手里,高兰和秦丽丽立马都傻了眼,一天的费用相当于国内最顶级的月子中心。要不是安德鲁在,她们全都得撂在这儿。
虽说有最昂贵的私护,高兰还是不放心。如果没猜错,这才是小舅的千金啊!夏小叶不算。
她又开始求安德鲁想办法,让她去早产儿监护中心看孩子。立刻遭到拒绝:“绝对不可能!人命关天的事情,不可能开这个先例……”
”可不可以拍照?哪怕让我们从镜头里看一眼,将来不至于抱错呀?”高兰求安德鲁帮忙,每次都是为了别人的事情,上次是帮路菲摆平史密斯,这次是为了路菲的孩子。
不管怎么说,这是求他了呀!安德鲁一股热血往上顶,真的为这件事去想办法了,但是非常遗憾,确实没有办法。
眼看着高兰星辰坠落的眼神,安德鲁痛恨自己也有手眼不能通天的时候。夏平合伙人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进来的,让高兰看到了另一线希望。
认识有点晚
吃过早饭,他们三个人一起到医院的天台上坐着,一边晒太阳,一边喝东西。阳光出奇的温暖。
安德鲁点了一杯清咖。高兰要了特浓。秦丽丽的是冰拿铁。三个人都不说话,各想各的心事。
安德鲁不停地刷着手机看。约摸过了一个小时。他忽然冲着她们两个人神秘地说:“来了来了,我的财神爷来了……”高兰蹙了一下眉。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未免也太不合时宜了吧。
刚想怼他两句,安德鲁站起身,走到天台门口,迎进一位个头不高的男子。高兰顺着他们过来的方向扭头去找,隐约看到两个雄健的步态。
因为逆光,完全看不清长什么样。无处聚焦的眼神涣散地投射,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回眼前的咖啡杯上。
待安德鲁把男人拉至桌前,四个人沐浴在同一束阳光下,高兰才被眼前这张脸给震慑到了。
那是一张非常英俊的脸,有着隐约的络腮胡迹象,但并不喧宾夺主。头发像是自来卷,大线条的曲度,稳妥地贴在头上。单看这张男人味十足的脸,给人印象最深的即是“须发浓重”。
安德鲁见高兰的表情有点僵,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提醒道:“Lency,你想见的人来啦。”
高兰这才缓过神来,把聚焦在男人脸上的目光,重新调整成涣散的状态。微微红了脸说:“谢谢您啊,替我小舅来探望。可惜孩子被送进了监护室,现在我们谁都见不到……”
“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原来他的声音也相当富有磁性,“那我可以见见路小姐吗?”
“当然,如果她能很快醒过来的话……”男人没再说什么,绅士地点点头,表示对现状的理解。
安德鲁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又把话题拉到他的项目上:“谢谢你啊,Houtte。我早想做这个网购平台的,你也知道我父亲的观念比较守旧,一直都不大支持。之前找了很久投资方,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你能加入我真是太高兴了!”
“是你的方案吸引了我。创意确实很新颖,专门面向国内的海外代购,据我所知目前还是一个空白领域。在商言商,先到先得嘛……有些细节后面再商量,前期推广还需要做些调整。”
男人很快将这个话题收尾。他发现自己在和安德鲁对话的时候,高兰明显的烦躁不安。他看得出来这个男孩子很喜欢高兰,但是一旦碰到更喜欢的话题,就不那么照顾对方的感受了。
获悉路菲怀孕,以及得知她早产,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跑来北卡罗来纳看望他们母子,纯粹是临时起意。倒是这个高兰让人琢磨不透。
他以为高兰来纽约见他是为了小舅的事情,可现在见面了却只字不提,他便也配合着不提。
这个面上高冷的女孩儿,偶尔和他对视的目光里,总有一种灼灼的味道。可见心事重重。越是内心藏火的人,越容易憋出内伤。
趁秦丽丽去安排午饭,安德鲁接一个公司的紧急电话,他悄悄对高兰说:“你不用太内疚。这里的费用是很贵,我给安德鲁的项目投资更贵。”
高兰立刻红了眼眶。她扭过头去,故意看向强光照射的地方,用一种刺痛代替另一种刺痛,使劲地把差点儿流下的眼泪憋了回去。哽咽着低声问他:“我小舅,他好吗?”
“兰兰,你长大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高兰的问题,而是忽然蹦出一句类似长辈抚慰晚辈的寒暄。
“以前,见过我吗?”高兰印象中,眼前这位叔叔并没有见过自己啊。说是叔叔,但其实他和小舅的年龄差不多,而且保养得似乎更好些。
他们共同创业了十多年,高兰仅仅从小舅嘴里听过关于合伙人的只言片语,若不是今天的第一次见面,这辈子好像都没有必要认识这个人似的,现在则是觉得认识的有点晚了。
只带一个人走
这一句“长大了”,真不是白恭维的。顿时让高兰体会到了肩上的责任。她答应“叔叔”把小舅的去向放在心里面,尤其是不能告诉路菲。早产的压力已经够大了,想必她承受不了更多。
“你真的今晚就回去吗,Houtte?”
“是的,安德鲁,非常抱歉!这次培训太仓促了,依照日程明天轮到去你父亲的公司考察,下周也是安排得满满当当,之后就必须回国了。”
“可是,路小姐都还没醒过来呐……你不是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亲口对她讲吗?”
“看见她没事就好啦……有些事我已经跟兰兰嘱咐过,她们两个好姐妹,可以相互照应的。”
“可是我们是不是还应该谈谈合作的细节?”
“放心,为了咱们这个项目,我已经组建了团队,阵容绝对是顶配,带队的是电子方商务领域的资深专家。市场方面也会替你打好头阵。”
“跟大佬合作,没有不放心,两三个月之内,我保证制定出一个平台架构的方案。顺利的话,赶在圣诞节走一波。那个时间点把品牌推出去,一定会达到理想的空降效果。”
“叔叔”拍了拍安德鲁的肩,又迅速与高兰对视了一眼。他们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把对话的内容告诉安德鲁。高兰心里有一丝丝的甜味。
她感觉有了属于他们的秘密。虽然这个秘密当中,更大的受益者可能是路菲。但是能和“叔叔”一起,为保守这个秘密达成默契,她已经感觉到离开小舅之后自己不再是无依无靠的人了。
高兰前一天表现出的焦躁,显然进入了医护人员的“黑名单”。这次申请探视昏睡中的路菲,只允许当中一个人单独行动,而且绝对不能是高兰。
叔叔进去病房的时间不短,高兰猜不透他为什么需要在里面待那么久。照说他对路菲的素昧平生,应该和对自己是一样的。
高兰从叔叔那里获得的默契,只是叔叔想要给她的默契。别人不想给的东西,根本不知道长什么样。
叔叔来美国之前,先去了一趟英国。
早年创业时,他和夏平在欧洲考察当地的酒吧文化。顺便投资了英国乡村的一家养老院。这些年,养老院的配套设施做得相当完善。餐饮娱乐医疗一条龙服务,在英国当地非常有名。
一般的养老院都不大愿意接受病愈恢复期的老人。不仅收取的费用高,而且排队时间长。很多人还没熬进养老院,就已经驾鹤仙逝了。
他们当年也没想到,这家养老院是为自己准备后路。只觉得有前景就投了。结果亲手栽树亲自乘凉。
在那场疾病的洗劫中,栾洋儿子的爸爸进入第一批死亡名单。洋洋活下来了,夏平也是幸存者之一。但是严重的后遗症,使得洋洋无法再照料孩子,只能过继给已婚膝下无儿的弟弟。
夏平临走前,看见洋洋憔悴不堪的眼神。站在一旁的合伙人,又从夏平的眼神中读出于心不忍。
最终,叔叔狠心决断,只带一个人走。
负载别人命运的前提,必须你是一个安全的载体。当我们是一艘豪华游轮,有能力招呼多多益善的同行者,航程越远越需要聚合人气。然而当它不幸触礁搁浅,即将沉没于大海,船身的沉重便有可能成为最大的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