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兰知道的其实也就这么多。
重要的是,她知道小舅给自己攒了一笔钱。当年100万补偿金在他手里照看的时候,他没让这笔钱闲着,投资了几只潜力股,赢得双倍的增值。
开创小诊所的时候,小舅只拿给她100万本金,另外的200万继续放在股市里打滚。诊所前期的运营亏空,小舅自己掏腰包填窟窿都没有动用后面的钱,现在正好一次性拿出来,都交给高兰处置。
关于路菲的部分,高兰了解的并不详细。她也没打算什么都问。看见小舅对自己都规划的这么周到。对路菲当然只能是更加无话可说了。
小早early
早产儿72小时呼吸难关,是在所有人的屏息凝神中艰难度过的。虽然路菲身边有最贵的看护。高兰还是决意在医院旁边的酒店住下。无论孩子或大人有什么事,都可以第一时间冲过来。
这份虔诚也算是感天动地了。小家伙就这样安然地度过了最恐怕的第一关。之后就是感染关和营养关了。医院的硬件设施和护理条件没问题。主要还看路菲的母乳喂养争不争气。
可能就是所谓的母子感应吧。小家伙可以喝第一口奶的时候,路菲也醒过来了。高兰原本还担心她情绪不佳,配合度不高,结果完全不存在。
她一醒过来就知道不能马上见孩子,也没哭着喊着非要跑去看,比高兰表现得理智多了,就问大夫自己能做点什么?医生是位帅哥,性格也很可爱,他说你还是赶快给baby取个名字吧,不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路菲听到这儿就乐了。她说刚刚做了个好长的梦。梦里天色很黑。但是她刚一推开门,天就亮了。正在纳闷儿,天为什么亮得这么早,忽然就睁开眼睛,看见床前站着高兰和秦丽丽。她说:“就叫小早吧,英文名字early。”
高兰听完也笑了,连说这名字好听。
“可巧,你生产的那天,也给我做了糯米枣。此枣非彼早,却是寓意好。红红火火,甜甜蜜蜜,正好应了此时的光景。早早来到美丽世界,早早成为幸福的人!”
说着高兰又假装愁苦起来:“原本咱们俩还是同辈呢,有了小早之后,我是不是得喊你一声舅妈了?”
这句话击中了路菲,猛地牵出一连串咳嗽,这才感觉到刀口的生疼。
她们聊得热乎,秦丽丽插不上话,尴尬地在一边削水果。时不时地瞄一眼路菲的神色。看她镇定又温和,削苹果的手不像刚开始那么哆嗦了。
她不晓得路菲这一段时间不短的昏睡,是不是可以让她忘掉一些事情?
秦丽丽是詹湛堂妹这一段,史密斯没有告诉路菲。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
他对所有女人都恨不起来,尤其是曾经给过自己一段美好回忆的女人。况且他认为他们的分开,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自己不能给对方一个孩子。内疚多过抱怨吧。
作为詹湛离婚后唯一的托付。秦丽丽跟在前姐夫身边谋一份前程,似乎也不算太过分的要求。
路菲不认识秦丽丽,秦丽丽却认识她。
当年路茜在国内打离婚官司,让詹湛也跟着狠狠地丢了面子,原来的报社混不下去了,想在圈子内部周转一下,好像也没那么顺利。
毕竟她的问题出在经济上,国内这些年对这种事情特别敏感。手脚不干净直接上升到人品,最后都没地方敢要她。
好在她年轻的时候,精力旺盛喜欢折腾。当年不仅外派纽约,也曾短暂驻留法国。工作之余学习了蓝带葡萄酒管理专业,竟然获得了权威品鉴机构“特邀酒评人”的资质。
詹沾不愧是天生的媒体人。她发现葡萄酒语言其实很晦涩,用诸多风味的词藻去形容一款酒也不直观,对于消费者几乎没有参考价值。于是解码了一套视觉语言,通过葡萄酒的香气、味道、口感等特质,把酒比喻成不同类型的人物、电影、书籍、甚至是大众娱乐产物。
非典期间大家足不出户,电商跟着活跃起来。路菲从一些朋友那里知道,詹湛在自媒体方面已经做得有点起色了。算得上是国内最早一批网红。
发展的好,也只是知名度做起来了,盈利模式两三年之内看不明朗。她对路菲多少还是有些怨忿。
路菲的名字就是在那段时间进入秦丽丽的大脑,这次被姐夫派到她身边工作也是意外。她第一时间跟堂姐说起这事儿,詹湛只淡淡地说防着点儿就好。谁成想被她堂妹过度解读超常发挥了。
没有选项的选择题
让秦丽丽不开心的事情,头一桩就是开发南美市场。她原本不想把它看作替路菲完成业绩,只需要向史密斯做个交代就好。但客观上受益人的确是路菲。
史密斯承诺的升职“大饼”悬在面前,她一步都不敢懈怠。没有选项的选择题别提多搓火了。
堂姐一直是他们全家的骄傲。手上七八套房的时候,秦丽丽每次回国,都是就着办事的地方,哪方便住哪,跟他们自己开了连锁酒店一样。后来吃了官司,到手的真金白银,一夜化为乌有。堂姐还没说什么呢,秦丽丽先咽不下这口气。
最让她可恨的还不是这个。他们所有人难道都看不出来自己喜欢安德鲁吗?路菲的那个闺蜜成天把安德鲁吃的死死的,搞得她一点机会都没有。
当初两个人都在纽约工作,也算是有业务上的交集。好多通风报信的事情,不是她冒着风险弄出来的吗?到头来,就像没发生过这些事儿似的。
起初,秦丽丽安心在北卡扎根,就因为发现安德鲁每周都会跑过来,还以为探自己的班呢,结果是妥妥的局外人。她除了整理内务,就是外跑市场。这一群人真拿自己当免费女佣使唤了。
万圣节那天晚上,她一点都不愿意过来。外面那么热闹,路菲的亲闺蜜都跑出去玩儿了,自己却要巴巴的陪一个孕妇,越想越觉得同人不同命。
她觉得实在太无趣了,出门时顺手把宠物狗Barry也给带上,想着夜晚无聊至极还能跟它玩会儿。结果小狗的性子和主人一样见不得陌生人。也不管是自己闯入别人的世界,还是别人闯进自己的领地,反正它看见路菲就扑了上去。
狗狗个头不大,估计没多大力气,但架不住路菲已是七个月的身孕。加之完全没有防备,一下子摔坐在地板上。当即腹痛难忍,再然后就有了秦丽丽口中描述的一系列早产迹象。
秦丽丽闯了祸,第一时间给高兰打电话,也是做给路菲看的。她心里再有怨气,也不敢把局面搞糟。
等到救护车把人抬走,她也跟到医院。同时没忘了给家人打电话,赶紧把Barry带走。嘱咐他们打扫干净,现场不能留下狗狗出没的任何痕迹。
眼看着局面逐渐稳定下来,她时常预感到自己将面临一场拷问,在心里打了好几个版本的草稿。
路菲的奶水特别好。特护是中国人,一天三顿汤的熬着,完全按中式月子伺候。安德鲁用心了。
秦丽丽一直陪着小心,路菲全都看在眼里。某日趁高兰去学校的功夫,她把秦丽丽喊过来,说让她也歇会儿,别跑来跑去地忙。俩人难得一起吃苹果,面对面坐着聊天儿。
起初,秦丽丽啃苹果比啃一块石头都费劲。后来听见路菲说的话,她逐渐吃出苹果的味道了。
“前两天来看我的那位叔叔,你见过吧?他在国内有一套酒吧产业,专做高端客户,听说连锁店马上开到北京,每年的红酒需求量蛮大的……”
“路总,你,你知道我是谁?”
路菲笑着点点头。自己抽了一张纸巾,也递给秦丽丽一张:“有一次你在厨房打电话,我路过听见了,不好意思啊,真的是无意中听见的。”
“还有啊,路总,前几天那个人来探望,你不是一直昏睡不醒吗?是怎么知道他来过的?”
“可能听高兰说的吧……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我就是知道……”路菲的确记不起来她是怎么知道夏平的合伙人来过,并且在她的床前待了许久。
也许她的意识一直是醒着的。可那个时候她的大脑电波又是沉睡的。我们常常无法区分梦境和现实。然而实际上它们根本就是同根同源。
“还有啊,丽丽,算是我的请求吧,这段时间先别跑市场了。你留下来休整一段,我和孩子更需要你。”
这是路菲的真心话。高兰平时上课,不能时时陪伴。路茜要留在纽约照顾老爸,而自己来北卡的消息,到现在他还一点都不知情呢。
不可以是你的
作为附加条件,秦丽丽答应路菲,不把介绍生意的事情告诉詹湛。理由是像詹湛那么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如果知道了是谁在帮她,肯定不愿意接受的。这比正面交锋还挫伤她的锐气。
秦丽丽也认为这个细节并不重要。只要堂姐的生意好起来,赚到钱还是继续可以在北京投资买房。
像秦丽丽这种眼里只有钱的女孩子,驾驭起来其实是相对容易的。怕就怕爱钱的同时,再加上一副好胜心,合作就比较容易产生对抗性。
秦丽丽要做的工作特别简单,把安德鲁马上要搞起来的这个海外购的平台链接给詹湛。这个平台的正式宣传推广是在圣诞节活动开启前的半个月,而詹湛拿到消息是在一个月之前。
平台有一个隐藏的优惠措施,理论上要到活动当天才能放出彩蛋。那就是提前一个月加入购物车并最终结算的货品,一律按三折价格出售。
你想想看,如果没有内部消息,谁晓得有这样一个平台,谁能拿到如此魔性的价格呀?
红酒的利润本来就厚。尽管詹湛将信将疑,但还是下单了5000件。网上每瓶198元,比国内便宜100元,已经节省了50万元。再走三折优惠价,足足又省下70万元,里外里不吃亏。
夹在中间,秦丽丽仅仅犹豫了一下。她问:“那安德鲁的网站岂不是要吃亏啦?”路菲笑眯眯地看着她说:“网站前期推广,要的就是人气和流量,只要有人肯下单,他就赚到了!”
秦丽丽有一天回来,乐得仰翻在沙发上说:“你知道吗,路总,我姐完全不相信,这是真事儿。好在这批红酒的价格原本就不贵,反正她也是要下单的。我说,如果最后你拿到这个价格了,就奖励我一辆宝马,看来这奖品我是稳拿了!”
她一边说着,一般从路菲怀里,接过刚吃过奶的小早,立在自己身上拍嗝。要不说贴着炕沿长好过贴着肚皮长呐,就这两个月的功夫,小早已经满八斤了,比足月出生的孩子长得稍微慢一点,但各项指标也是相当优秀的。
没经过孕后期的体重激增,路菲现在又是母乳喂养,已经差不多恢复到怀孕前的身量纤纤。有秦丽丽的贴身照顾,加上她家里人隔三差五过来帮着做饭送各种吃的,气色也是好的没话说。
整天跟孩子在一起,心也变得单纯澄明起来。史密斯在她产后第一次探望,是代表路茜专程参加百日宴的。他问路菲:“要不要带着孩子一起回纽约,跟路茜和爸爸一起过春节?”
这段日子在别人眼里,是日夜交替节气更迭。在路菲眼里,只有喂奶睡觉吃饭。被他这样一提醒,才意识到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早晚都要面对,比如带小早去见外公。
唯一让路菲英雄气短的,是她和来凯的婚还没离成。律师负责在前面谈条件。可条件本来就不是掣肘,他的职责不允许他逼着对方签字。
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下来了。在这种情形下,孩子的事情更不能说出去,起初连律师她也不敢告诉。
人家律师还是比较有职业敏感的,一再通过越洋电话劝说她,有问题一起解决。抛开职业道德不论,要想把事情办成,大家必须坦诚相待。
路菲这才不得已说了小早的情况。律师就问了她一句:“你是必须要离婚吗?”路菲回答“是的”。对方说:“那你必须把孩子从身边处理掉。”
“处理?怎么处理?”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孩子有没有可以托付的人?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形式上孩子也不可以是你的。不然这个婚不仅离不成,将来还可能对孩子造成更大的身心伤害……”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那就是不离婚。除非对方知道真相,主动愿意跟你离。如何取舍?你必须得自己考虑清楚。”
你是姐姐呀!
这件事唯一可以商量的人只有高兰。路菲本来跟史密斯也不见外的,但是那天当着他的面,刚唠叨几句,立刻就后悔了。
史密斯还是之前在机场的口气,这次更有加强版的说法:“菲,如果能成为两个孩子的爸爸,而且还是一儿一女,我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路菲心里苦笑着,当晚就把他打发回去了,说是去纽约过春节的事情,她要再仔细想一想。
史密斯脑子转得快,他跟路菲讲:“爸爸只知我和路茜什么时候结的婚,却不知我什么时候离的婚,可以说孩子是前妻离婚后发现怀上的,现在她再婚了不想养这个孩子,放到我们这里抚养啊……”
理由倒说得过去。史密斯夫妇的感情怎样,她不十分清楚。但毕竟人家现在是两口子。路茜的孩子可以是他的孩子,小姨子的孩子算什么呀?
路菲想要和高兰商量的是,要不要告诉来凯自己有了孩子,如果告诉他有孩子,要不要告诉他孩子的父亲是谁?结果,高兰一听就急了。
虽然没见过来凯这个人,但是雪夜里曾经接过他一个十万火急的电话,那股子不管不顾掘地三尺也要把路菲翻腾出来的劲头儿,高兰猜不透,他如果知道了孩子的身世,会不会表面上装作不在意,之后再想办法处理掉。
之前跟辛迪还能说上话的时候,高兰也侧面了解过这个人。印象中,为了达到既定的目标,不止可以撇下眼前利益,甚至可以赌上未来的生活。
从夏平合伙人尽量和缓的语气里,高兰得知,小舅即使在护理条件非常优越的疗养院里得到全方位照料,大概也就还有不到十年的时间。
身体不似从前,头脑却还健在。他们从国内拉过去的小支团队经常到疗养院会合,一面变相的轮番探望,一面将市场供需随时汇总,调整当地的经营策略,同时把有价值的前沿信息传递到国内。于是夏平和合伙人,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国内,攻防联手相得益彰。
高兰问过合伙人,为什么不让小舅彻底歇歇,反而逼他忙碌起来?这样会不会更不利于康复?合伙人浅笑说:“你是学心理的,怎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了呢?每天坐在那里数着日子,看时光流向尽头,是不是更加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