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兰心里对这番恭维略显鄙夷。以前他们俩又不是没通过电话,当时可是上来就说具体事由,着急把路菲从地缝里扒出来似的,丝毫没想着寒暄过往。这段交集估计更不敢提了吧?
路菲一般也不太提她和来凯的关系,但是从只言片语的态度里,能感觉出来这个人见风使舵的功夫,不然怎么能摽着领导姐姐,职位窜这么老快?
高兰酸酸的口吻,路菲晓得她是为了保护小早。毕竟自己还没离婚,又生了她小舅的孩子。虽说不犯法,但若传出去,小早长大了迟早要知道。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关心则乱”能到高兰这种程度。接下来的一番话,简直不像从一个心理学高材生嘴里说出来的,倒像是电影学院的新生。
这次来常驻还是短住啊?短住我们好好聚聚,常驻您得好好照顾自己了,路菲我不能借你太长时间哦……
说罢,她也不等来凯回复,转头冲向路菲狠狠地使了个眼色说:“不打扰你们聊天。我进去看看,我家小早。谢谢你哦,菲,又帮我照看一整天。回头等你开学了,我就请保姆过来!”
说完速速跑进屋去,留下“即兴台本”等着路菲往下演。说实话表演空间不算窄。“我家小早”,怎么理解都可以。一种亲密的说法而已。
路菲把它处理成字面意思,顺水推舟地说是小早高兰的孩子,这件事的真相就不需要再解释了。或者像她们以前私底下合计过的,不管小早的父亲是谁,路菲就是小早的妈妈,至于留多大的悬念,完全随她自己的意愿。
可是情急之下,路菲对于撑在面前的保护伞产生了本能的依赖。她在心里略微调整了台词:“那孩子吧,是和你挺有缘分的,确实莫名长得有点像……”说完她自己都尴尬了。
来凯几乎是不带任何表情的站在原地,昏暗中定定看着路菲足足有五分钟。然后缓缓地说:“别担心,之前逗你玩的,这次培训只有一个月……我很想你,就想来看看你在这边过得好不好。”
“其实你不用这样……”
“我愿意的!知道你要上学,这对你以后的事业发展很重要。安心学习别想太多,我等着你回去……这两年我争取多出差过来陪你。”
来凯不再提小早的身世。路菲以为他相信了高兰的话。不知怎的,心里竟掠过一丝愧疚和不忍。
你克服重重困难,来到离我最近的地方。然而此时,我却已经千方百计,去到了离你更远的地方。
本来路菲也有一肚子的怨气。她想要质问路茜来凯怎么知道她在哪里,也想要问问高兰是什么意思。但目前似乎停在这个位置,一切都刚刚合适,谁也没有让谁特别不舒服。
只有逼到墙角的时候才会被迫反弹。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现在对方让步了,有些过去认为迫在眉睫的事情,她好像也从心底里让路了。
离婚的事他实在不愿意那就先不提吧,两年后还不知身在何处。有了孩子之后,路菲更加觉得,能过好眼下的每一天都不容易。人生完全没有办法计划得那么长远。架不住身边的人,不停的修改剧本,删戏加戏都不带提前打招呼的。
想我了就来这里
目送来凯走远,路菲悻悻回屋。屋里两位姐姐都还没睡,拥着茶几一人一侧,阵仗像是要谈判。这会儿齐齐侧过头来,盯着一脸疲倦的她。
“你刚怎么跟他说的?”
“你们是不是有事瞒我啊?”
高兰和秦丽丽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声,路菲不知先回答哪个。“丽丽,你先回去吧,明后天放假不用来了……”索性简单粗暴地终结了当晚对话,头也不回地进屋陪小早睡觉了。
北卡罗来纳的夜晚,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有了小早的日子,每天一眨眼,天亮到天黑。想想未来的日子,却又一眼望不到头。
谁也不知道路菲心里想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太清楚。一直以为自己是小女人,不管跟谁生活,身边总要有个男人。大学里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集体宿舍了。那时候早早的谈恋爱,也是为了跟来凯搬到校外租住的小公寓去。
从小路茜总是压她一头。妈妈去世后,姐姐的关心从没到位,压迫却是近在眼前。尤其不能忍受的总是拿她的身世说事,好像在这个家里,她就是一个多余的人。老爸又是最不知情的那个,她连诉苦和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这些糟心事儿,更没有办法对身边的男人讲。遇到心疼你的还好。若是轻慢你的,讲了不如不讲。
照理说,母性光环最具有女性气质。可是在路菲看来,母性本能是最具有中性气质的,那就是你完全可以没有男人。他如果能帮你一手当然好,如果没有的话,自己勤快点儿,完全可以撑得下来。心理上的需求绝对是在递减。
直到有一天,她从去年医院带回的上衣兜里摸出一张小纸片,纸片上写了一个邮箱地址。名称部分的缩写是LH,笔力遒劲一看就是男人体。后面还缀有一行字:“想我了就来这里找我!”
趁小早吃饱睡下,路菲打开私人邮箱。发现里面早已经有两封从这个邮箱地址发来的图片信息。仅仅扫了一眼,泪水立刻模糊了视线。
图片有两张。第一张灵犀温泉516房间内景,保留着她最后一次离开时的样子。因为是私人长包房,允许客人根据自己的喜好重新装饰,墙壁上的泰坦尼克海报是路菲亲自挂上去的。
从邮件里看,唯一的变化是画报由一张变成了两张。她选的是最经典的Rose站在船舷位置双臂展开面向大海。后加上去的这张是Rose躺在Jack的怀里侧头仰望着他四目相对。
第二张图片是南城小别墅的外立面。从外观上看,屋内的窗帘全部都被拉得密不透风。红色路虎被一块酒红色的汽车罩布盖得严严实实,仅露出车牌一角,让她看清了正是自己的爱驾。
究竟是谁呢?熟人是必须的,不然怎么对她的生活环境,尤其是她最在意的细节了如指掌。
“LH”显然跟夏平的名字丝毫没有关系。如果是灵犀温泉的话,字母缩写也不完全对得上。
路菲曾打电话给小表哥。那边听罢一头雾水。路菲了解他,他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那种人。况且,这么煽情的事情,他根本做不出来。
想问的没问出来,反倒聊出来一点儿表哥近期的动态。自从路菲去了美国,他在公司也觉得没意思。左伊不愿意让他继续当司机,说原来给他妹妹当卧底,现在算什么呀?跟自己的身家都不相配。说的虽然委婉,但小表哥秒懂她的意思,就主动辞了职,却没答应去她家公司帮忙。
傻人傻福说的就是他。在家呆了没几天,就有招聘电话莫名其妙地主动打给他,说是需要一个可以随时出差的销售。小表哥巴不得经常出去活络活络,顺便也能帮衬大舅招揽家里的生意。于是拍着胸脯走马上任。
听得出来,小表哥干得挺愉快。他正准备眉飞色舞地跟路菲多介绍两句自己现在的业务范围,那边着急说小早喊她,电话就挂断了。
无数个像今天这样的夜晚。万籁俱寂,内心澎湃。因为神秘的LH的存在,重新点燃了沉重的思念。
你怎么又来了?
一个月时间超快。路菲开学之前,来凯的短期培训就结束了,两个人没机会在学校发生交集。仅在临行前的那个周末,他又一次不请自来。
这一次来凯给小早带了好多的生活用品、玩具还有零食。路菲没理由把盛情挡在门外,但是看到这些东西之后,她发现如果不是亲手带一遍孩子,真的是不知道每个阶段的孩子需要什么。
他带来的纸尿裤基本上快用不到了。在三个女人的苦苦训练之下,不到一岁的小早已经开始练习在排尿前有所示意,而不是毫无节制地尿在纸尿裤里。而他带来的巧克力和糖果,则是路菲希望她女儿越晚知道越好的东西。
虽然带孩子的技术水平拙劣,但是来凯爱孩子的心昭然若揭。在路菲眼里这个只知自己爽的男人,面对柔弱无骨的婴儿,竟然谨小慎微束手无策,横抱竖抱都觉得不妥,生怕闪着什么地方。
没人理他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婴儿床边,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跟孩子嘟囔些什么,句式琐碎且啰嗦,反正不像是一个大男人的语言逻辑。
这一点让路菲挺意外的。上次高兰的意思很明确了,小早不是他的孩子。而且印象中他也不是多喜欢孩子啊,不然结婚这些年,除了后来聚少离多,黏糊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没认真讨论过这个话题。
的确听说有些男人,没见到小孩子之前,以为自己不喜欢孩子,一旦见到了就爱不释手欲罢不能。可最重要的那也得是对自己的孩子呀!
另外让她比较感激的是,来凯没有借着没离婚的契机,强迫她做任何不愿意的事。任何非分要求都没有提,生怕说错一句话把她吓跑了似的。
路菲感觉这个人现在和自己的关系倒像是已经离了婚,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相互尊重彼此没有过多期待,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望。
带孩子常常使人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来凯如期回国,路菲很快也就把他忘了。每次重新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都是对方主动联系。
来凯很聪明,也极有眼色。每次打电话的契机,都是问老爷子什么时候回国。这是他在美国期间,路菲唯一当面拜托他的事情。
他回国之后,立即把老宅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完全是开荒级别的,还创造性地重新粉刷了卫生间和厨房。这两间原来就有掉墙皮,老爷子住在里面的时候不方便弄,眼下正是整修的机会。
全部弄好大概花了两个月。他给路菲发了好多照片到邮箱,让她提前审阅,说是虚席以待,其实就是表功。他问谁送老爷子回国,路菲说是路茜,自己带着孩子,不方便出远门。
来凯没说什么,只说把具体日期和航班告诉他,到时候他万一出差了,会派自己的下属去接机,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让路菲放一万个心。
老爷子回国那天,来凯果然不在,但他不是出差了,而是又来美国“探班”了。
“你怎么又来了?”以路菲现在对时间的模糊认知,她感觉来凯是上周才回去的。
“我故意的……”
“什么?你不会真辞职了吧?”
“哦那倒没有,上次来这里培训,我们和大学建立了研发项目。立项课题签约,我必须亲自到场。你不是也开学了嘛,到时候邀请你来参加剪彩仪式。我们特意安排了一个酒会……”
“真的不是不捧场哈,你也知道的,孩子那么小,全天交给保姆我不放心,我肯定要回去带孩子的。”
“一起带过来嘛!这次我们有随行的同事,到时候可以帮忙照看。对了,还有你认识的人,薛其记得吧。当初还是通过你认识的呢,帮我们组团了一帮记者。我不是很熟,你过来招呼招呼呗。”
这倒是让路菲有点儿意外。现在国内无论什么项目,只要挂上和国外某大学的合作,都比较容易拉到投资。来凯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项目运作到这个程度,可见用足了心思,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他过来,简短的打个招呼就走。
“带孩子很辛苦!那天穿漂亮点儿,借这个机会正好放松放松。之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又欲又纯
生孩子没能给路菲的胸部造成突飞猛进的二次发育,反而是给她的五官带来了令人惊喜的改观。
秦丽丽之前不认识路菲,高兰日日跟她生活在一起,两个人都没有发言权。路菲在来凯的心里永远占据特殊地位,他同样也没有发言权。
来凯下了飞机,直奔路菲住所,扔下一只大箱子,话没多说就走了。路菲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衣服。
他可能觉得在国外,什么名牌大牌的都不稀罕,很有心机地捎来许多丝绸服饰。色彩明艳的,素雅清新的,有简约款,也有礼服款。没说专门为参加酒会准备,但从中挑出一件并不困难。
唯一有发言权的是一年多没见的薛其。
薛其负责的媒体集团,最近筹办了一家珠宝杂志,部分广告费是用珠宝来抵资的。手头的样品现货特别多,珠光宝气琳琅满目。他又不能拿这些送女友,谁让人家是老板的千斤呢,廉价倒不至于,主要是赠品送人,总显得不大气。
薛其和路菲就无所谓了。这次来美国,他给路菲带了一套宝格丽的珍珠项链。精美绝伦到无法用语言形容。链条比颈项稍稍宽一圈的彩钻熠熠生辉,底端坠着三颗从小到大的圆盘珍珠,通体粉璧无暇,透着哑光质地的细腻高贵。
“无事献殷勤,说吧,薛总有什么事?”看到这串价值不菲的项链,路菲心里大概有个底,薛其没什么事可求她的,至少目前业务上没有,那么唯一有可能求到她的,就是他跟路茜的儿子。
“看你说的,都当妈妈的人了,还搞得这么功利。我真是完全没想到啊,生完孩子的女人可以如此惊艳。这根项链配你,那简直是绝了!”
薛其这话一点儿都不是恭维。
他俩是酒会的前几天约在距路菲住处不远的咖啡厅见的面。虽然也不是什么正式会见,但毕竟是许久不见的老友,好歹得收拾一下。
路菲简单地涂了有修颜作用的隔离,抹了一层淡淡的橘色口红。九月初的天气依然炎热。她从来凯带过来的衣服里,拣了一件浅灰色的丝绸长款连衣裙,挽着松松的发髻,出现在咖啡厅门口的时候,她看见薛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还记得当年你从纽约时装周传回的照片吗?窈窕淑女,无敌侧颜,你代言郑州公司的那组宣传海报,我们可是半年多都没下架呢。后来请专业模特拍的,都没有你那张传神。”
“跟当年没的比啦……”
“说真的,路菲。喝洋水的中国女人,都有那么一股越长越凌厉的趋势,你就不一样哦。用现在流行的话说,你听了可别生气啊,那是又欲又纯。”
“做媒体时间长了,嘴都这么油吗?喝羊水的那是婴儿!”路菲故意调侃他,“我不敢学传媒了,将来混进你们堆里,是不是也得油腔滑调?”
薛其当然听懂她的揶揄,不好再兜圈子,便直截了当地说:“说真的路菲,没敢约在家里见面,就是有事想跟你商量。我也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明年要谈婚论嫁。但她跟我的约定是丁克。我妈催孙子不是一年两年了,眼看我十年八年也交代不上,说不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