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前一后回到座位。看着路菲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起先李重发觉她随身携带的包里装了两本书,以为这一路上,除了睡觉可能就是看书。
这会儿看她脸朝窗外发呆,嘴里停不住地吃一种巧克力饼干,上面盖巧克力涂层,下面垫饼干的那种。一块接着一块,面前摊了一堆包装纸。
路菲管理身材一向严格,此时往嘴里塞了多少热量,估计完全无意识。看这架势,左伊跟李重换了位置,坐到路菲的身边,好声好气地提醒她。
“我说,美人儿,接下来治疗,估计一个月下不了床,这么吃下去又不运动,打算胖成什么样儿啊?”
路菲这才住了嘴,她确实在走神儿。
李重不在医院的时候,她偶然遇见夏小叶父亲生前给她娶的后妈。因老公死于医患误伤,医院给家属特殊待遇,虽是护校毕业,已有医师资格了。
医生巡房的当口,路菲瞥见她胸前的名牌,便冒昧地喊住了她。有个疑问憋了好久,她实在不知道咨询谁了,只能有病乱投医。
“蔡医生,有个私人问题,冒昧地请教一下。”
“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其实是这样,亲子鉴定有可能作假吗?”
蔡医生顿了一下,随后有问必答:“要看是在哪里做的?我们公立医院绝对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路菲从床头柜抽屉里摸出手机,给她看了亲子鉴定的电子版报告。对方扫了一眼右下角的落款,便把手机还了回来。
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她依旧冷着一张脸说:“既然做了这个决定,我劝你还是应该相信结果!”
是非对错如此敏感的问题,在路菲看来,没有明确地回答“是”,其实就是在模糊地回答“否”。
她敢叫住蔡医生,心里是有几分把握的。毕竟白换礼的人物访谈中,只强调了她老公的“英雄事迹”,自动忽略了那一段背叛前妻的出轨经历。
这是路菲最后的希望了,如今这希望也不复存在。
那日突然决定去小别墅,原本存有一丝侥幸。或许能在与夏平生活的空间,找到和他的身体毛发相关的痕迹。然后重新做一次可以信服的鉴定。谁想关键时刻,她竟然不争气地昏过去了。
剩下的选择性地不再回忆……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只有在故事里才能找到真实生活并不具备,而我们又迫切需要的巧合。
“别一个人胡思乱想,咱们聊聊天儿呗……”左伊看自己的劝告有效,立即趁热打铁地对路菲说。
李重隔着机舱过道,拽了拽她的袖子,生怕言多必失。被她轻轻一抖甩开了。商场摸爬滚打多年,说什么还是有分寸的。
“我姐,你还记得吧?”见路菲没吱声,左伊接着说,“去年结婚了,闹得满城风雨,你应该知道吧?”
路菲勉强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劲爆的消息是你不知道的……当然了,除了我们家里人,没有人知道。我可没把你当外人啊……我姐刚结婚一个月,就怀孕三个月了……”
路菲没听出什么不妥:“奉子成婚很正常啊!”
“照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甚至喜上加喜对吧,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姐没要这孩子,把孩子给打掉了……”
会花钱,更会赚钱
返回北卡罗来纳之前,路菲只给高兰打过招呼。TracyWang毕竟是外人,俩人关系确实不错,但仅限于工作。对于这个人的了解,一半靠猜测,一半靠传闻,远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遇上生病这种事,最先想到的仍然是高兰。撇开夏平这层关系,怎么说她们也是初中同学。
然而一下飞机,路菲就恍惚了,来接机的是TracyWang的小助理。之前给工作室惹了老大的麻烦,杰森已经被开掉了。现在仅剩Frank一个人。
李重和Frank,既陌生又有几分熟络,不像是从来没联系过的样子。路菲刚想问点儿什么,拿了行李回来的左伊,立刻热情地和Frank打招呼。几句话之后就把话题岔到了别的地方。
天色已晚,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着实令人疲惫。加上一路大脑飞速运转,想完这件事想那件事,路菲干脆缩回了懒言少语的状态。坐进车里,听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她差点儿睡着了。
他们当中,只有李重一个人知道,老板的专车已经远离大部队,先期赶到了TracyWang的公寓。
他不是喜欢多想的人,既然老板把一切安排妥帖,自己负责照顾好路菲就是了。顺便管好自己的嘴。
左伊嘛,根本用不着他操心。这一路可不近,有足够的时间,让她现场开一个小型商务会议。不仅把Frank的工作流程摸得清清楚楚,还顺便约好了第二天参观工作室的事宜。
别看这小富二代,整日里花天酒地好像没干什么正事。其实比起会花钱,人家更会赚钱。
有些本事潜藏的时间比较久,让外界错误地以为,她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啃老族。然而,年龄到了,时机到了,基因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阻拦。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事实证明转投工作室这边方便多了。TracyWang的名气当真能覆盖很多东西。
路菲顺利地进入特护病房。手术请了口碑最棒的专家。恢复期由一个月缩短至三个星期。
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她没有应验左伊的“魔咒”,可能也是格外小心的结果,居然比以前瘦了十斤。
此时的她,骨骼清奇,玉树临风,五官看上去更为立体。眉目清秀间多了几分经事的沉稳。
路菲想要改变一下。
于是,她将留了十年的长发,剪短成利落的锁骨发。除了出席活动时披散下来,多数时间挽一个松松的丸子头,显得干练而帅气。唯有自然垂落的碎发,将严肃的表情稍事柔化。
住院期间,高兰来探望过两次,每次话不多。病愈后路菲想要跟她解释,对方一直是意兴阑珊的样子。终究搞不清谁爽约在先,还想和谐相处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提了。
可是,所有那些没有当面挑明的话,没有解释清楚的疑问,看似事过境迁无需介意。实际上,在当事者的心里,早已演变成了化不开的疙瘩。
这趟来北卡,就数左伊最忙,收获也最大。
Frank在迅速搞清了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富婆”之后,鞍前马后地效力,殷勤得了不得。陪逛商场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为了表示感谢,左伊出手阔绰,送给对方一套价格不菲的boss西装。
从Frank事无巨细的介绍中,左伊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当年背井离乡的TracyWang,一直有着重新打开中国市场的故土情结。
因此,在最终约定“膜拜大神”的那一日,她出乎意料地提出了,他们江沪集团的下辖服装品牌,与设计师TracyWang联名设计下一季新款的构想。
路菲当时也在场。惊讶于小妮子,看上去没心没肺什么话都敢说,其实并不是什么都说的小心机。
这个在她看来属于商业秘密的东西,始终存盘于她一个人的小脑袋瓜,不曾被任何人预先了解。
于是当她和盘托出的时候,没有遇到一丝一毫的阻力,就原汁原味地呈现到了设计师本人的面前。因此也大大地提高了这个构想的中标率。
这件事办成把Frank给高兴坏了,以为终于帮上左伊的忙,自己就有机会了。至少建立了品牌合作关系,日后能有名正言顺的接触。
而他有所不知,对于这种明显有目的的接触,像左伊这般精明的小女人,当然也会有目的地排斥。
旧伤如何痊愈?
有所倾诉有所保留,这画风让路菲想起了左伊在飞机上和她说的那些话。当时说完,她摸了摸路菲纤瘦的手,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你懂的……”
因为最后这一句,路菲隐约以为自己真的懂了。现在却不得不折回头,重新思量这小妮子的立场。
以她自身的经验和感受,如果李重和左伊闹了矛盾,她一定无条件站小表哥的。亲情大过一切嘛!
就像这一个月,左伊为了她们家族的生意,白天基本上和Frank粘在一起。幸好李重跟小早一见如故,一个大男人整天哄着小丫头,咿咿呀呀地嬉戏,时间竟也飞逝如电。
但在路菲看来,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难道这两个人不是为了借着护送她,顺便度一下甜蜜的二人小世界吗?最后怎么就成了各忙各的?
再想想,左伊那么大方,把她堂姐的隐私,毫无保留地告诉自己,恐怕也不是看在李重的面子上,简单向她示好这么简单吧?
左安的婚事,听说派头大得上了热搜,30岁的年纪,居然头胎不要。路菲没法不往另一个人身上想。
这次回国,虽然时间短,但基本上该见的人都见了,除了有些人还不到见面的时候。但是有一个人,有意无意间被她忽略不计了。
想到这里,她打开来凯单位的网站首页。第一条就看到了这个人的名字。位置突出只因身份显赫。
如今他如愿以偿,终于当上了副院长,“三八妇女节慰问退休女职工”这种消息,居然都上了头条。
其他的也不必看了。这种性质的单位,人的重要性永远大于事情的重要性。
路菲啪地关了电脑,说不上烦闷还是沮丧。她再清楚不过,来凯的职位越高,这个婚他越离不起。
接下来是一段忙碌的日子。
算上回国和生病,她足足有一个多月没和小早亲近,恢复正常后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当妈的感觉。那种眷恋完全是发自内心难以自抑的母性本能。
除了上学和兼顾工作室,剩下的时间都和小早腻在一起。两岁左右正是孩子发展最快的时期。仿佛是为了回馈她的陪伴,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惊喜。
小早比别的孩子说话晚,现在也可以叫妈妈了。这个称呼一度让路菲感觉害羞。想想自己还没做够别人的女儿,如今都给另一个小女孩当妈妈了。
这个明显的心理变化,占用了很多胡思乱想的精力。想起路茜投入工作时,也像打了鸡血一样,并不觉得有个孩子特别拖累人。
她以为,只有关注自己多过关注孩子的人,才会有这种表现。现在看来,孩子确实“赋能”。
只要你对自己还有要求,不会为了孩子的秩序轻易打破自己的秩序,生育之后必有更亮眼的表现。
她庆幸陪小早成长的这段时间是用来上学,没有太多硬性的业绩指标需要冲。更难得的是,TracyWang又是一个关注大线条的女性,几乎不会在细枝末节上苛求变态完美。
如果不是毕业临近,必须重新规划前景,她甚至有一种错觉,这样的神仙日子可以永远继续下去……
旧伤得以痊愈,必须揭开一次。
经历了刀口的二次修复,路菲感觉自己,从心理到生理上都变了一个人似的。过去,她常常为失去了什么感到无法释怀,如今,更多的是为手中握有的东西而感谢生命的厚爱。
不知不觉,她和“神秘邮箱”失联了整整一年。
缘分是有保质期的。当内心的冲动顶到了喉咙,几乎闻到血腥的一刻,如果不能及时咽下烈酒,让热度与烈度激情碰撞,再喝什么也无法与之抗衡。
邮件背后的“操盘者”,自始至终没有浮出水面。却在消失之后,把她和国内的联系,全部交付给未来供职的那家媒体。
余下的所有动作,路菲都是按照对方的要求,整理方案,搜集资源,为回国做着各种准备。所有这一切,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公事公办。
理性而程序化的交往,似乎更有利于让她将情感的残余收得更紧,直到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以至于当她,重新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并无多余表情的淡定,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生来只愿为了工作卖命,不露任何情感痕迹的海归精英。
不置可否
这一年,如果说有什么遗憾,可能就是不明就里地跟高兰疏远了。病愈后的那段时间,路菲依然住回工作室,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方便。
作为兑现之前的承诺,每到周末,她都带着小早回路茜的公寓,跟高兰聚一聚。高兰很明显的就是,单独和小早的互动多一些。而且经常借着和小早说话,传递一些个人情绪。
比如有一次,她哄着小早吃果冻。一边喂一边讨喜地说:“我们小早,最乖啦,吃了果冻啊,小脸蛋儿更漂亮啦,像果果一样又粉又嫩哒!”
小早很是聪明乖巧,一边吃一边说:“兰兰姐姐,果果是这个意思,我懂了,那冻冻是什么意思?”
高兰想了一下,然后,嗲声嗲气地告诉小早:“嗯,就是,冷住了,僵住了,凝固了呀……”
“怎么样才会冷住了僵住了呢?”
路菲正在厨房忙活,听了觉得很好笑。小早自从说话以来,奇奇怪怪的问题特别多。她想听听这位心理学高材生,如何回答这么稚气又复杂的问题。
结果高兰想了一下,用稍微严肃的口吻说:“比如,天气冷啊,或者是……关系冷啊,都会冻住的……”
“哦,谢谢兰兰姐姐,小早明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路菲好像就是从那回开始,越来越明显的发现,高兰有意和自己疏远。
路菲有几次关心地问到,她和安德鲁现在的关系怎么样。高兰都是直接起身走开了。有时候索性冷冷地回一句:“感情的事情,勉强不了。”
后来路菲就忙得不可开交,一面赶学校的毕业论文,一面忙着筹备TracyWang在中国的首场发布会。
这场发布会与她回国几乎同期。因为可以全程负责到现场,所以从一开始,很多事都交由她代办。
提前半年着手,足见重视程度。不下十几次视频会议才敲定下来,以“旗袍”作为切入点。
起先TracyWang坚持她的高定理念,结合江户集团服装品牌的年轻定位,将26岁到32岁的女性列入新消费群体,推一波奢华风的商务休闲。
可是两边的数据一汇总,国内打这个年龄层的品牌扎堆到爆炸。同质化的前提下价格上不去,再走奢华风必是死路一条。
后来路菲灵机一动,说是这两年在美国,她发现礼服市场上,比较好用的中国元素仍是丝绸和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