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被庄狮堵了一堵的心终于畅快不少。
不过她不禁有些担忧:“只是你这般行事,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诏他们进宫是商议什么军事要政。你这样折腾这几位大人,不怕他们日后记恨?”
陈剑琢不以为意:“外人眼里我只是大理寺一个小小评事,哪里有到圣上面前谏言的资本?况且这些难民的安保问题就算没我插手,皇上也会做,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帮皇上办得全面些。”
司空引想想也觉得有理。恐怕除了庄狮,没人会把这事想到驸马头上,庄狮亦不可能对外人道。
他暗中阻碍驸马查案,这事大理寺内的人知道就行了,绝不能再闹到其他各部去。
“驸马如今安排起我皇兄来倒是顺手的很。”司空引不由得瞪他一眼。
陈剑琢看她放下了手上书,芙蓉雪腮上泛着淡淡粉红,一双美眸因为困倦溢出水光,却似嗔似喜地望着自己。
他不由得心头一紧,别开脸,暗哑道:“这要多亏皇上信赖于我。”
“你也知道我皇兄信赖你?”司空引暗戳戳地提醒。
“是……”陈剑琢神色认真地看向她,“若非如此,我怎能娶到盈盈?”
第60章 旧案密卷(二)
“你……”司空引心中纳闷,她这驸马和四皇兄讲话如出一辙,总是说着说着就说到她身上,可她的脸还是不由自主红了,“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说正事要紧。”
陈剑琢看她通红的小脸,心中恍然明白了什么——他仿佛已经知道怎么对盈盈了。
不过此时此刻,他还是说起苏家这桩旧案。
“盈盈,我看了晏大人当年留在大理寺内的密卷,大致上,他是往报案人苏星洲自导自演的方向上查的。”
“他为何这么笃定?”司空引皱眉不解。
晏光霁既然能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查案必然是思虑周全的,可是苏家这桩案子,她总觉得晏大人有些钻牛角尖了。
若要说是苏家自己人下的手,苏星洲和苏夫人兰翡的嫌疑应该是最轻的。毕竟最后被撕票的,可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其一是因为记在档案上那桩送赎金的事。苏夫人有此意,苏星洲也并未加以阻拦,再加上苏家周围无人监视,这让晏大人起了疑。”
“其二是因为……晏大人后来查到,苏星洲当时有一位心腹叫鱼宏远,在案发时间的前后几日,通过黑市接触到了京郊附近一些涉黑帮派。那些人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
“杀人越货?”司空引蹙着眉喃喃念过这词,“有没有可能是苏星洲的这个心腹同主家结仇,所以私自报复?”
“晏大人也是如此想,所以那时还没想着查到苏家自己人身上。但那鱼宏远,却在案子发生后的第二天同苏家管事的请了假,说是要回老家探病。随后……”
“随后死在了老家?”
“是……”陈剑琢抿了抿唇,“鱼宏远是死于江湖杀手,这线索断得太可疑,让晏大人不得不怀疑是苏家内部所为。”
“就算如此,从结果推论也不该怀疑苏星洲……”司空引道,“死的那个可是他苏家的嫡长子。难道这鱼宏远,就没有可能是被苏家以外的人唆使,最后被灭口了吗?”
“盈盈,你这推断是很合理,但于当时的调查结果而言,苏家并没有明面上的仇家,若要查暗里的,那更是毫无头绪了……”
陈剑琢说得喉间干渴,他押了口茶,又继续道,“鱼宏远是苏家的家生子,同苏星洲的关系就如同林进与我,估计晏大人当时也觉得他被收买的可能性很小。”
司空引叹了口气。
“你陈家是武将出身的世代勋贵,苏家只是新起的商贾,你们两家的家风底蕴怎可相提并论?”
她一向是不想先入为主地用恶念揣测别人,不过商贾之家家风多少重利淡情,生意铺得越大,往往越能豁得出去。
譬如于家这一辈五房有接近二十个女儿,全都被悉心培养送到商政军三处以为于家开拓人脉,本家里头的蝇营狗苟还不知有多少。
在她看来,苏家背后的生意并不大,家中使唤的人也更容易被重利所驱使,所以苏星洲那所谓的心腹会背叛苏家不是什么怪事。
“盈盈,你先别着急下结论,先听我说说晏大人怀疑苏星洲的第三点原因。”
“你说……”
“晏大人这份密卷中写到,他介入此案时,其实首先怀疑的并不是苏星洲,而是他的夫人兰翡。”
“原因呢?”
“首先是苏夫人两次送赎金。第一次尚可理解为内宅妇人不经事,慌张过头,第二次就……”
后面的话陈剑琢没说下去,司空引也明白。
苏夫人第二日午时送过一次赎金被追回,大理寺肯定再三叮嘱过。可她又犯一次,若不是故意,只能说是蠢了。
“其次,绑匪曾在第二日时书信一封过来催促苏家交出赎金,而那时绑匪写这封信用的纸,正是兰氏纸庄出产的一种皮棉连白宣。这种纸工艺特殊,在京城中并不多见,所以晏大人很快就查出了纸的出处。”
“这会不会太巧了?若我是兰翡,绝不会犯这种错误的。”司空引心中隐隐奇怪。
“是,晏大人当时也觉得,以苏夫人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她极有可能是被栽赃陷害的。”
司空引点点头。所以晏大人当时查兰翡,只查了一下她的家底,并未深入太多。
“但后来晏大人查鱼宏远时却查到,此人在案发前几天,还特意去兰家纸铺买了这种皮面连白宣。”
“还有这样一出?”司空引面上露出恍然之色,“所以晏大人是觉得,苏星洲策划了一出假绑架,然后栽赃自己的夫人兰翡,为的是逼兰翡拿兰家私库来补贴他苏家的布匹生意。
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事情脱离苏星洲的掌控,所以苏星洲不得不报案。苏家的长子,也是因此被撕票了。”
“没错,我觉得晏大人当年思路并没什么不对……”陈剑琢低垂着眼,“晏大人后来去苏家提审了苏星洲,主要是从鱼宏远之死切入,看苏星洲对这桩绑架案本身了解多少。
不过苏星洲一力否认鱼宏远是自己差人杀的,关于绑架案的事情更是三缄其口。
按照大理寺的规矩,若无切实证据,传唤案件相关人员不得超过十二个时辰,晏大人期予最后希望的这趟审问,只能说是不了了之。”
“是因为晏大人有了这次审问,所以最后才被苏星洲上告,最后被迫撤离此案吗?”司空引问。
“不错。因此我觉得,苏星洲不管知道多少,一定是有些问题的。”
司空引也赞同此点,不过她又道:“可是以晏大人办案的水平,审苏星洲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收获吗?”
“盈盈,怪就怪在这里……”陈剑琢苦笑,“这苏星洲,仿佛真的不知道鱼宏远被杀的实情。虽然鱼宏远告假是他授意,但他听到鱼宏远被杀也大惊失色了一番。”
司空引听罢,仰躺在床上,脑中一时混乱的很。
苏星洲,兰翡,鱼宏远……甚至是当年的晏大人,这一个个人物组合在一起,才有了如今这迷局。
“盈盈,你还有什么想法?”陈剑琢问她。
“晏大人的破案思路,其实挑不出错处……”司空引有些挫败,复又将手上那本《京兆奇案》丢给陈剑琢,“不过也是,他任大理寺卿那么多年,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晏大人都想不到的,我应该也是想不到。”
陈剑琢接过那书,却道:“盈盈,其实你之前和水泽帆在宝光记那一番争论,点醒了我。”
那事还有什么好再提的?
司空引不解地看向他。
后者继续说道:“调查一桩案子,仅考虑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不够的,还要洞悉每个人的想法,这才能推演明白他们会做的事。”
“正如《京兆奇案》中你随口扯出来的那桩早点铺子谋杀案。死者是气管进了粥水被呛死,其实这和毒杀死状有些差别,仔细一看并不难分辨。
可是死者刚和铺子老板发生了口角,所以人们才会先入为主地觉得死者是被毒杀。
再加上死者生前出言不逊,铺子里其他食客都感到厌烦,是以就算有人察觉了他神态间有所不对,却无人上去过问。”
“这一桩桩一件件推演叠加,加上一点巧合,注定了这人的死亡,也注定了他死后铺子老板会被误解。
其实若是书中主角虞奇希不在此处,仵作一验尸,老板嫌疑自然会被排除。不过虞奇希却能一眼看穿这小小案件中人情的流动变化,所以才能一语道破真相。”
司空引亦有些触动。她没想到她随口扯的一个故事,驸马居然会想这么多。
“所以你觉得苏家这桩案子,也是一桩桩巧合堆叠起来,才成了一团乱麻?”
陈剑琢点点头:“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推演明白这案子,得弄清楚案发时这些人想的都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
“我们要去苏家看一看,亲自去。”
第61章 夫妻俩一唱一和
二人达成一致,陈剑琢躺在床下小榻上几乎是沾枕就睡了,司空引听着他呼吸声,却翻来覆去很久都难以入眠。
她不记得这一夜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日醒来时,房内已没有陈剑琢的身影。
“驸马呢?”司空引问进来伺候她洗漱的芷花芷月二人。
“驸马爷一早就去大理寺办差了,他让奴婢们转告长公主,说上午他去办理见苏家人的手续,过了午膳时候来接您同去。”芷花答道。
司空引听了却觉得不太妥。若是驸马上工时候还绕道回家,被人看见了难免落人口舌,自己跑一趟大理寺倒是无妨。
她将此行程安排下去,云氏此时差人送了早膳过来,司空引边用边问芷月一些首饰铺子的事儿。
招工意外的顺利,一百个木雕工人昨日一天的功夫就招到七八成,刨去极个别手艺不行的,这事儿今天就能办完了。
“对了,驸马送的那箱银子你们要点好,最后四家铺子前期一共投入多少算个总账出来,这箱银子就算驸马入的股……”
司空引想起这事,忙不迭吩咐,“至于这一百个木雕工人的工钱,芷月你也差人算清楚,先记三个月的出来,将这数字送入宫交给全公公,让他去同我四皇兄要。”
“这……不算皇上入的股吗?”芷月有些迟疑。
司空引娇娇地瞪她一眼:“驸马是驸马,皇上是皇上,他们两能一样?”
她想的是,她这辈子和驸马最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账面上的事儿还是明着算好,譬如陈家给她公主府下的聘礼,她至今都收在库房未动。
至于四皇兄嘛……四皇兄私库里的钱就是她的钱,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话听在芷花芷月耳里就是另一番意思了。她们天天为这首饰铺子忙进忙出,自然知道这铺子以后会有进项,还不少。
可长公主给驸马爷好处,却不给皇上好处,看来皇上同长公主近二十年的兄妹情,是比不过这对成亲不至月余的新婚夫妻了。
司空引一上午都留在陈府忙铺子的事。
四家店面都租好了,装修图纸也交到她手上需要过目,徐怀兴那边要派人催一催,铺子里头也要招人……
芷花芷月跟着她几乎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司空引想着,自己身边是不是应该再添些人了。
陈剑琢把林进留在家里派给她用,司空引也不客气,就让他给芷花芷月打打下手。忙到中午,该到她出发前往大理寺了。
司空引只让林进跟着。她这回上大理寺之前规规矩矩递了牌子,马车也只是候在门前,倒让人挑不出错处。
不过她没想到,庄狮这回亲自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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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这回亲自前来大理寺,不知又有何贵干?”庄狮人未至,声先至了。
司空引隔着帘子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这人倒是会明知故问,她不信驸马上午请求会面苏家这事庄狮毫不知情。她来干什么?她当然是来破这案子的了!
她掀开帘子,也就顺着庄狮的意思往下说:“庄大人言笑,本宫思念驸马心切,中午怕他在大理寺里头吃不好,这不来送饭吗?”
陈剑琢行至大理寺门前就听到这番话。虽然他知道这是盈盈找的托词,可心还是止不住狂跳了一下。
庄狮拦在门前,见他出来,露出一个不太赞许的表情。
“陈评事,你这个时候出来又是做什么?”
“庄大人不是允了我见苏家人吗?我这就准备出发了……”陈剑琢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陈家马车,“没想到长乐这时候也来了,真是巧得很。正巧我这几日胸闷气短,骑不了马,长乐可愿意顺路捎我一程?”
庄狮闻言瞪他一眼——这陈国公世子生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的样子,会胸闷气短?
“驸马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自然是不介意,不过我这趟来真的只是送饭而已,可没什么别的心思……”
司空引忍住笑意同他唱戏,最后似又怕庄狮不够刺激似的,补了一句,“庄大人不会生气吧?”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配合紧密,庄狮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偏偏又找不到借口发作。
他立定半晌,方才道:“陈评事既然去苏家,还是要挑两个大理寺的人同行。见旧案当事人,一言一行可都要记录在册。”
这是对陈剑琢明晃晃的不信任了。不过后者并不在意,轻松开口:“那好,不如就让我部下水泽帆一同前去,庄大人这样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