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这陈静知的生母詹氏,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对她有所失望,所以放任自流了吧。
司空引拍了拍云氏的手,安抚片刻,之后道:“夫人其实不必如此想,我亦觉得静知妹妹这香是极好的。且这东西做出来为何就一定要拿出去让别人闻呢?
就像有些人喜欢收藏字画,是放在私库里自己慢慢赏看,却从不拿出来让别人欣赏。这都是一个道理。”
她又问陈静知:“我是真心喜欢你这香,不知静知妹妹可愿同我分享一二呢?”
陈静知这些年在陈家已经听过太多否定她的话语了,她没想到,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公主会在云氏面前这样为她说话。
她有些慌乱错愕:“可是长公主,这些东西都是我平日里无聊瞎捣鼓出来,哪里能比得上长公主平日用的那些珍稀贡品?”
司空引微微笑着:“可我偏偏就是看上你这香了呢!”
第58章 看上你这香了呢(二)
司空引点到即止,饭桌上,云氏也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这让陈静知的神色从容了许多。
一顿午膳用完,司空引打了个哈欠就起身离开了。陈静知则被云氏留下说话。
见云氏屏退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嬷嬷,陈静知心中了然,家中长辈每每要训自己时,总是这样做的。
可是这些,难道她之前经历的还少吗?
素春居内暖风阵阵,陈静知的心也沉了下来。
“静知,你可知长乐公主今日为何对你说这番话?”
陈静知沉默不语,她还不至于狂妄到认为长公主出面维护她一句,就是欣赏于她的意思。
况且这陈府家中的长辈,哪个对她不是恨铁不成钢?这种时候她闭上嘴巴装鹌鹑才是紧要。
云氏叹了口气,道:“静知,我想知道这些年你母亲詹氏不在身边,平日都是我管束你,你是否会嫌我越俎代庖了?”
“这怎么会……”陈静知声音低低的,几乎听不清,“我自然知道二婶婶也是希望我以后过得好。可是……可是有些事情,真不是我想改就改得了的。”
她是真的觉得京中那些世家小姐组织的聚会烦闷至极,也一点都不想结交什么高门公子哥、寒门状元郎。
“静知,我希望这是你的真心话。既然今日我们说到这里,我也有些掏心窝子的话要同你讲一讲。”云氏神色认真。
陈静知看云氏这模样,心中连连叹气,这是又要训她来了。
云氏接着道:“你成日闷在家里,外头发生的事情恐怕你也不太清楚。近日来皇上有意提携商贾,一连放下许多机会,不过那些生意人个个都是人精,没一个敢站出来先出这个风头。”
陈静知愣了,她不明白云氏这时候跟她说这些用意为何,他们陈家又不是商贾之家。
“你可知,谁最后会站出来先出这个头?”
“也许……是于家吧?二婶婶,你同我说这些,我实在不懂。”陈静知面上露出困惑之意。
云氏摇了摇头,道:“不,这个出头之人,是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天潢贵胄也要下场亲自经营商道吗?
这主意是前无古人的。陈静知震惊片刻,不过又觉得,若长乐公主真如此做了,于皇上新政而言是一项很好的助力。
“从前陈家的长辈,当然也包括我,总是觉得你天天在屋里捣腾那些东西是无用。不过长乐公主今日一番话提醒了我,一来这是你自己的爱好,家中长辈却没有谁真的尊重你,反而越逼越紧。二来若你真的醉心于此,何不做大做强,去创出一番属于你自己的天地?”
陈静知慌了:“二婶婶,这如何使得?就算皇上新政鼓励商道,陈家这样的功勋世家明着从商也是大忌!更何况……我对商道从来也没什么涉猎。”
“傻丫头,我何时这样说了?”云氏拍拍她的手,“陈家是不能正儿八经从商,长乐公主却是可以。我听放儿说她名下已有铺子在筹备中了,只是具体做些什么我们也不清楚,也不便参与。不过长公主既有意提携你,你何不跟着她一起做?”
“我……跟着长公主?”陈静知眼中有些迷茫与退却。
“长乐公主性子温和,从不声色俱厉地对过谁,必不可能让你受了委屈……”云氏眼中有欣慰之色,“其实我们亦不指望长乐公主这铺子能有什么营收,毕竟这是代表皇家做事,为京城商家做个表率,只希望你跟着长乐公主,能开阔开阔视野,消散一下这些年心中的烦郁。”
云氏心中明白,陈静知这孩子也不是打小就这样喜欢将自己关在屋里,一切……还是从她生父去世之后才逐渐演变成这样。
陈静知听罢有些动容了:“二婶婶,长公主真能看上我这香吗?”
云氏有些嗔怒地看她一眼:“机会就在眼前,要不要把握住你自己决定!”
·
司空引下午本只想小小打个盹,却不料一觉睡到了日暮西山。
芷花芷月看她醒了,忙进来伺候她洗漱,司空引呆呆坐在床上,任由她们摆弄。
“主子,大王妃收到首饰样品,给回信了一封。”眼看司空引清醒得差不多了,芷花这时开口。
“这么快?”司空引有些意外。她接过那信,确实是她大皇嫂于清雅的亲笔,她一目十行看了下来。
信中所言,这套首饰设计的花样已是这种木头材料能做到的最好了,她亦知道司空引请了泼墨大家徐怀兴设计套盒盒面一事。
不过以她所见,这木首饰想要在一众老牌首饰铺子里杀出重围还是有些困难。
虽然这噱头和售卖方式是新奇了些,本身却还是一支普通木簪,并没什么新意。
司空引觉着这建议还是十分中肯的。她其实心中也隐隐有这种想法,只是要说新意,她已经比较过近三四年内京城流行的首饰花样,实在想不出还能做出什么新鲜东西进去。
她回了封信,感谢于清雅不吝赐教。不过后面的问题她倒也没有再问。
前去送信的丫鬟刚走,她的院子里又来了一个生面孔,是陈静知院内的大丫鬟菱湘。
芷月前去接待了,不多时,她拿着一个手掌那么大的小檀木盒子回来。
司空引还未开那盒子,已闻到其中的淡淡香气。
这味道十分复杂,似是好几种香混在一起,不过却乱中有序,并不难闻,反而让人觉得别有意趣。
司空引打开那小盒一看,里面居然整整齐齐码着八个方寸大的小方瓷盒,装的是八个不同味型的香膏,且上面都用彩墨绘制着简单山水图案,每个都是不同的意象。
她一个个拿起来闻了一遍,这香盒中的膏体本就各有特色,任意组合起来又给人以新的感觉,精妙非常。
司空引放下手中这檀木盒子,推到芷花芷月面前:“你们也闻闻,觉得如何?”
花月二人拿起来刚要闻,司空引又忍不住径自说道:“我是没想到,夫家这位小姑子,还能给我这么大的惊喜。”
“主子是打算将陈姑娘这香拿到首饰铺子里头卖吗?”芷花忍不住问。
“可是主子,一般香膏香水一类,都是并在成衣铺子或者胭脂铺子里头卖的。”芷月小声提醒。
“我想买她这香膏,她也未必愿意……”司空引道,“我想要的,是大房二姑娘制香的本事。”
芷花芷月二人闻言困惑地对视一眼——制香的本事?可是这香膏和首饰铺子实在是不搭,也不知长公主想做些什么?
“你们二人取纸笔来,我有事写与二姑娘商议。”
第59章 旧案密卷(一)
司空引的信中写了什么,最后也没让芷花芷月知道。
不过芷花芷月二人却看到,长公主在收到陈府大房二小姐的回信后,满意地笑了很久。
最让她困扰的一件事得以解决,司空引一回房就立马着人安排起来。
“芷月,你带几个会识人的到陈家和公主府的粥铺前,先招一百个会木刻的难民做工,就刻我们先前打好样的那一套簪子,不过不要上蜡。
记好,先让他们各自刻一支出来,你们亲眼盯着手艺过关的才可正式聘用。回头租一处供他们交货的铺子作仓库,再从府里找几个管事算账的,把看好出品。”
芷月点头应了,不过她向来举一反三,又问道:“长公主,我们这次就用这么多的人吗?要不要先把势头打出去,吸引更多人在陈家粥铺面前等着?”
司空引沉思一阵:“后续刻这簪子套盒的时候应该还要用人,不过做木雕的应该是用不上了。你可以先透露出去,后面我们应该还要招刺绣女工或是会丹青水彩的先生。”
这消息是应该提前放一些出去。她这波招工一百个,势头已算得上大了,接下来城内商贾之家都会有所动作,若是后头想要再招可心的,就没那么容易。
芷月闻言立马出去办了。屋中还剩下芷花,她也在等长公主的吩咐。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司空引押了口茶,见芷花眸色亮亮地瞧着自己,故意这么问。
芷花道:“长公主难道就没什么事要交代奴婢吗?”
“你们俩若是成日都在外奔波,谁在屋里伺候我?”司空引含笑看她一眼,“如今倒是有一件正紧事,那就是——我饿了,你是不是该亲自下个厨,好好祭一祭我的五脏庙?”
芷花闻言也笑了:“长公主想吃什么?”
“麻婆豆腐,茄子酿肉,酱焖龙趸石斑鱼,再来个嵌马蹄的扬州狮子头……”
·
司空引下午睡了够久,用完晚膳之后觉得精神好了很多,期间芷月差人回来禀报了几次,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她又差人递信令风,问一问他怜影卫如今的情况。她虽向四皇兄举荐了全公公掌怜影卫,却也知道这殿内除了令风外的两大总管都是不好相与的主。
她明白全公公忠心,所以若后者遇上什么困难,她不介意帮一些小小的忙。
等她安排好一切,时间已过了戌时,陈府外院还没传来驸马回府的消息,司空引不免有些心急。
她十分在意晏光霁留下的那卷关于苏家旧案的密卷,亦想知道当年晏大人为何会被弹劾下台。如今大理寺保留在明面的卷宗,都记录得不清不楚。
到了亥时,夜色已深,芷月也回来了。司空引被这二人伺候着沐浴梳洗,最后被塞到了床上。
“掌灯吧,我如今睡不着……”司空引揉揉眉心,其实她是有些累的,“拿一本《京兆奇案》来,我随意看看。你们二人下去休息,今晚不用守着了。”
芷花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芷月拉着手摇了摇头。
长公主这是在等驸马呢。
司空引拿着书半躺在床上随意看着,大约两柱香的时间过后,房门忽然被人轻手轻脚打开了。
司空引吓了一跳,她正看到一桩手段残忍的分尸案,被害人也是夜深时被人摸进房内杀了,看得她心头毛毛的。她十分警惕地往门口看一眼,见来人是驸马,一颗心才逐渐放了下来。
亥时过后下了一场小雨,陈剑琢身上穿得还是带着水汽的官服,潮闷得很。不过他这时进来也只是站在门口,并没想再往里一步。
“盈盈,你还没睡?”
“驸马,你怎么这时才回来?”
二人同时开口。
随后陈剑琢笑了,司空引的脸色却不大好看。
这话她也是想都没想就说出去了,听着怎么好像跟她在关心他似的?
陈剑琢随后先道:“盈盈,苏家一案的密卷并不好拿,我费了些功夫,所以回来晚了。”
“是庄狮百般阻挠你,是吗?”
“是,盈盈总是什么都知道。”
司空引拿书掩着面翻了个白眼,这人现在同她讲话,三两句就要讨好她。
陈小将军这是觉得,这样就能让她放下戒心了?
“你别进来,先去洗洗……”司空引话中带着嫌弃,“别把潮气过给我了。”
陈剑琢也不想其他,点头去了,过不多时只穿着薄薄的里衣回来,坐到了司空引脚边的小榻上。
“盈盈……”他道,“今日我能拿到密卷,还多亏有你。”
司空引捧着书——其实她早在陈剑琢去沐浴时,就没什么心情看了。如今隐隐透过里衣看见他肩上那道疤痕,更是一点看书的心思也无。
她用书遮掩着面上红霞,声音闷闷的:“又关我事?”
陈剑琢笑了一下:“要调阅密卷,需要大理寺丞以上一位官员的批文。我奉旨调查,三位大理寺卿倒是都想给我批,只是被庄狮压着不允。”
“那应该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可没有插手你们大理寺的事情。”司空引想起庄狮那油盐不进的态度就没个好气。
“盈盈下午不是让人去粥铺那边招了一百个难民做工吗?”
司空引眸中不解——这两件事情也能有联系?
陈剑琢接着道:“这声势挺大,城中有些商贾得到消息,也跟着动作起来,一时间招工的应工的都挤在城里,混乱的很。
我知道后直接差人进宫,让皇上将大理寺卿、枢密使、兵邢两部尚书、五城兵马指挥司等都请进宫去,商议城中相关安保事宜。庄狮一走,他下的死令也敌不过我手持皇上诏令,我这才得了手。”
司空引听罢放下书,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大理寺是管刑事案件的,按说和城中安保八竿子打不着,你这样做目的是不是太过明显?”
“所以我才提议让刑部尚书也去了,总归手底下有些兵的都要去。庄狮就算恼火,也没的理由发作。”
这是赤裸裸的明谋啊!司空引想起庄狮吃瘪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她这驸马就差把「我就是要看密卷,你奈我何」写在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