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诏一出,陈家众人皆是没了先前那份喜悦。
世子爷册封将军,可陈家真正的顶梁柱陈国公却走了,这实在是……
云氏眉间露出戚戚之色:“全公公,不知为何时今日就要出发?这诏令真是让人……”让人猝不及防。
全公公见陈国公眉眼之间并无不满,也缓了缓面上的情绪,温声提醒道:“国公夫人玩笑了,这军机要事,哪是咱家一个奴才能明白的?”
云氏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就此打住不再说,只是那眉间的哀愁是遮也遮不住。
陈国公今年在京中不过呆了三月有余,若不是他儿子大婚,恐怕还不见得有机会回来。他们夫妻聚少离多十余年,如今刚见上面,就又要走了……
这让她心中如何不愁?
第74章 值得她信任几分
全公公见此也是叹了口气:“这真是皇上圣谕,咱家不敢谬传,更不敢揣度圣意。国公还是收拾收拾,将家里事情都交代好了,日落之前就尽快出发吧!”
陈国公作了一揖:“多谢全公公。”
云氏见自家丈夫这放任自流的样子,心中虽有些恼恨,却还是将那荷包交到了全公公手上。
全公公也不看,径自把那荷包递给身后两个徒弟,临行前还了国公一礼,温声道:“国公和夫人不必为此苦恼,如今北境那边儿虽不大太平,却生不出什么大的乱子。国公威名远扬,是我国不可多得之神将,想必那些有异心之人很快就会偃旗息鼓了。”
“借公公吉言。”陈国公抱了个拳,目送一行人离去。
此刻府中众人都没了先前那头热乎劲儿,各回各房去了。陈剑琢静静站在后头,目光一刻也不从父亲的身上离开。
“父亲,难道你早就知道?”他忍不住问出心中所想。
陈国公见其他院子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方才开口道:“其实皇上已与我提前通过气,还调了一支五千人的精骑给我,如今已在路上。所以我是一刻也不能多留,要快马加鞭赶上与这支队伍汇合。”
云氏压在心头的多年离别苦再也憋不住了,她眼角含泪抽抽噎噎地骂道:“我说你这几日天天待在府里是作甚,原来是心里早就有了这主意,知道在京中时间不多!陈文宽啊陈文宽,这么大的事情你却瞒着我,你在心里到底是将我至于何地?!”
“夫人……沛玉……你听我解释……”陈国公面露苦笑,“这是皇上制定的战略,知情之人少之又少,我连放儿都没有告诉。瞒着你,真的是怕你为我神伤。”
“难道如今我就不用为你神伤?”云氏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陈文宽,你最好别死在外面,否则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等我老死在家里头,也不进你陈家的祖坟!”
陈国公知道这是云氏给他递了台阶,他连忙就坡下驴拍着胸脯保证:“这怎么可能!我这条命是夫人捡的,自然也是夫人说了算!”
陈剑琢听着父母在耳边就这样说起酸腐情话来,全然把他当个透明人,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他想,也许父亲的今日就是他和盈盈的明日。他如今封了将军,又是陈国公府世子,日后早晚要接替他爹的位置戍边守城,常年不着家。可到了那时,盈盈会不会像母亲一样怨他呢?
他一想到会有那日心就钝痛起来。他是不愿盈盈为他神伤一分一毫的,更不想她困守在后宅的一方天地,被家长里短消磨了心性,身边还没有他。
其实他更不愿意承认的是……若说之前他对盈盈的感情是近乎于亲情的报恩之情,如今他……
他是真的一刻也不想和盈盈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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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儿,陈放,陈剑琢?”陈国公同夫人说完了话,皱眉看着正一脸出神想事情的儿子。
“父亲。”陈剑琢回了回神。
“你去叫人请长公主来,我有话同她说。”
陈剑琢点点头,最后却道:“我亲自去一趟吧。”
他穿过正厅进入沿廊,一拐角,却见司空引正坐在沿廊下的小长椅上怔怔出神。
“盈盈?”陈剑琢回头目测了一下这段距离,“你都听到了?”
司空引算是承认了这话:“驸马,恭喜你升官。”
陈剑琢看着她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中紧了紧:“盈盈,你若不喜我在朝中有实权,回头我想办法斡旋一番就是了。”
毕竟自古以来尚了公主也就默认放弃仕途,否则会有外戚干政之嫌。他还有两个月时间,不愿盈盈夹在中间两相为难的。
司空引摇摇头:“你要做什么官,我都没有意见,只要效忠皇上都是好的。”
陈剑琢本还想说些什么,可他看看四周,二房的下人都忙着在帮父亲收拾路上东西,他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先压在心里:“盈盈,父亲想要见一见你,你可愿意?”
陈国公这个时候想见她?
司空引有些诧异。
她嫁入陈家以来对陈国公接触并不多,唯一一次还是在她大婚后一日试探了陈国公一二。她这公爹没有记恨她耍皇家威严,就已经是很不错了。
不过她对陈国公两世都是十分敬重的,道:“你去与国公说,我在那日湖中小亭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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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残霞似血,陈府庭院内这处小湖风景宜人。
夏风拂来,吹的司空引有些昏沉,然而眼前的形势已没有让她再昏沉下去的理由。
陈国公来得也很快。二人相对而坐,此刻心境已和初次在此谈话时大不一样。
陈国公开门见山道:“长公主,臣此番离京不知归期,有一番话是想留给长公主的。”
“国公但说就是。”
“放儿极年幼时……就上了战场,见惯刀光血影,便是到了如今这番年纪也是野性难收,恣睢狂放,行事好大喜功。
其实武将出身大多如此,若他这性子用在正道上,将来也会是我东邦一员虎将。
只是放儿如今娶了公主,皇上要用他,将来许多时间定是在天子脚下办差。
若进了这权利场,他这样行事稍有不慎就会吃大亏。臣请愿长公主,在臣不在京中的时日里好好约束放儿,提点放儿,让他行事注意分寸,万万不要被人捏住了把柄。否则以他的性子……臣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糊涂事啊!”
司空引转了转手中杯盏,并不急着答话。
她想知子莫若父,联系到前世,驸马确实是做了件糊涂事。可是说他好大喜功她倒是赞同,但说他恣睢狂放……
司空引想着这人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实在无法把他和陈国公口中说的人联系起来。
她转而问:“国公不妨与我交个底。如今一队精兵已提前出发,国公也是即日启程,这可是皇上要奇袭北境?”
“是,此事只有此番与我同去的熊阳将军和兵部几位老臣知晓。”陈国公并不欺瞒。
“那国公应该知道自己今日这一走,驸马在朝中将会是孤立无援。国公是有意试炼驸马,还是觉得,有我相助驸马,必然可保他无忧?”
陈国公咬咬牙:“二者皆有。”
司空引想了想,心中有了思量。她低眉问道:“那日我在此亭问国公的话,不知可还作数?”
陈国公明白这是长公主在提点他发毒誓,他当即起身抱了一拳,郑重道:“臣愿誓死维护国之安定,肝脑涂地,死不足惜!”
司空引也跟着起身,微微笑了一笑:“我在京城静候国公凯旋。”
她屡次刨根问底,国公却对她直言不讳。如今的陈国公府,也许是值得她信任几分的。
第75章 办法总比困难多
陈国公从府中人工湖上的小亭子离开,马不停蹄收拾东西准备离家。
陈剑琢和云氏都去送了,司空引便没再跟去,免得打扰了他们一家最后片刻的温馨。
陈国公一走,朝中局势必然有所变化。陈剑琢这番虽然是成了开国以来第一年轻的将军,实则只是个三品杂号将军,断然比不得位列三公的陈国公。
然而陈家还剩下个四房,在朝廷领的都是没什么实权的闲散官职。陈家看着一门双虎将威风得很,实则独木难支。
打一大棒又给一甜枣,这是帝王常用的权衡之术了。其实早在得知六王爷司空钰枫匆匆离京的消息后,司空引就想到陈国公也早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突然,就卡在陈剑琢查案的这时间点,而陈国公也谨遵圣谕,连自己的枕边人都没透露半分。
夜幕降临,陈剑琢又带着一身泥土气回来。司空引知道他们一家是一直将陈国公送出了城,也没再露出嫌弃之意,只是又打发他去洗。
陈剑琢洗完回来,夫妻二人坐在一张桌子前用膳。
司空引见他面上并无哀伤之意,甚至饭都比平日里多吃了几碗,忍不住问:“国公爷走了,你心里就没有舍不得?”
“盈盈,我只是饿极了……”陈剑琢并没有说他中午早上都没来及的好好吃上什么,“父亲虽然离京,但是为守卫边土,有什么好舍不得?天高海阔,总能再相见的。”
司空引闻言转念一想,她这驸马若真是年幼就上战场,恐怕这一世见的死别比她两世经历的生离还要多,他心中应是看得极淡了。她又何必为他自作多情呢?
“你可知陈国公这一走,我们查起案子来会多出许多不便……”司空引委婉提点他,“譬如庄狮。他本就不想这案子水落石出,恐怕往后就没前面这么好打发。”
陈剑琢对庄狮十分乐观:“办法总比困难多。”
“你想用的那些个非常手段,只怕也是不行了。”司空引抿了抿唇。
这话倒是让陈剑琢吃饭的动作顿了顿。
他本来十分有信心撬开苏家那些旧仆的嘴,不过父亲一走,朝中无人给他撑腰,只怕传唤起来名不正言不顺。
“盈盈,那如今该怎么办?”
“你不是说办法总比困难多?”
“盈盈就是我的办法。”陈剑琢觍着脸笑。
司空引默默翻了个白眼——这就是陈国公口中说的野性难收,恣睢狂放?
“虽是如此,兰翡身边另一个陪嫁丫鬟也要抓紧时间找出来。若是活着那最好,若是死了,怎么死的,被谁害的,是不是和苏家案子有关,这些都要一一查清楚。”
陈剑琢乖乖巧巧地点头。
“还有苏谶是否是苏星洲亲生,这点也十分重要。若不是,苏星洲就有十足的理由下手了。可是这一点,偏偏也是最难查的……”司空引陷入沉思。
陈剑琢此时道:“关于这一点,我之前倒是直接去问过晏大人一次。”
“可有结果?”司空引连忙问。
“还没见着就又被赶出来。”
司空引叹了口气。虽然不想看到这结果,但也是意料之中了。
“其实我下午又想了想,若苏语苏谶都不是苏星洲亲生,那还有一个苏家之外的人,是有可能策划这出绑架案的。”
“盈盈,你是说……”
“对,有可能是当年与兰翡私通的那个外男。他要么是想把两个孩子接出来放到自己身边养,要么是他自己也有了家室,生怕私生子女流落在外后患无穷,所以痛下杀手。”
只是这样,就无法解释为何两个孩子一死一生了。
陈剑琢也想到这点,皱眉道:“可是不都说虎毒不食子……”
“千人千面,驸马在军中接触的都是铁血男儿,想不到这些后宅的阴私事……”司空引端起茶盏来轻抿一口,“在后宫里,嫔妃为求圣宠,甚至对自己孩子下手然后栽赃他人的也有。”
饶是陈剑琢再见惯了杀伐的一个人,此刻心中也小小地震了一下。
他又听司空引接着叹道:“还好我是个公主,不是什么贵家小姐,一辈子也没有进宫做嫔妃的机会。不然和那些女人勾心斗角,每天头发还不知要掉多少。”
陈剑琢正了正色:“我自然不会让盈盈有恼心这些事情的机会。”
司空引听了并不答话。
就算她这驸马后院干净,可是她绑上了陈家,下半辈子却有的要为别的事情恼心。
她曾心中发誓此生不入龙鸾殿,可陈国公一走,陈家只剩陈剑琢一人在朝堂上支着,说不定很快狂风骤雨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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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剑琢三两口扒掉碗里最后一点饭,漱了漱口当即又要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司空引端着碗拧眉。
“盈盈,兰翡私通的那个外男是得好好查一查,我心中大概想通从哪里入手了。”
才这么会儿功夫就让他想到了?司空引有些诧异。
她自然是巴不得案子早日水落石出的,可是此时此刻她看着陈剑琢眼下的乌青,还是道:“你今夜好好睡一觉吧,今天休沐,就算你去了大理寺也没人配合你行事。”
陈剑琢有些犹豫:“时间拖久了恐怕有变。”
“变不变的都已经拖了这一年半载了……”司空引放下碗筷,“你要养一养精神,明日上朝国公不在,你升官又提上了日程,朝中局势定然有所变化。若有人为难你,你要小心应对。”
陈剑琢听了这话便也不再坚持,他如今确实困倦得很,需要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
司空引用了晚膳又泛上困意,芷花芷月连忙伺候她沐浴,中间有好几次她差点睡过去。
洗完了,她强撑着推开卧房的门,看见床中间隐隐鼓起来一坨,心中有些窝火。
她脱了鞋袜踩上小榻,见陈剑琢侧躺着一动不动睡在大床最里面,眼皮子闭着,呼吸均匀,似是已经睡着了。
司空引是接受不了和旁人同床共枕的,哪怕是芷花芷月也不行。她爬上去伸手戳戳陈剑琢的腰腹:“驸马,你起来睡下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