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琢睡得一向是极浅,早在察觉有人进屋时他就醒了。
不过此刻他还是只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装着睡眼惺忪的样子道:“盈盈不是允我睡床了吗?”
“下午是下午,晚上是晚上……”司空引坐在他身旁,心中本没个好气,不过看他眼睛里通红的血丝还是缓了缓声线,“我不在的时候想睡哪都随你。”
这可不行,陈剑琢心中暗暗地想,他晚上没了盈盈睡不着觉。
他眯了眯眼睛用手撑起身子,往床边挪了半分,在快贴着司空引过去的时候,手似是脱了力,整个人摔在她腿上。
司空引还没说话,她腿上那人倒先痛呼出声了。
“嘶……盈盈,你膝盖顶着我肚子了。”陈剑琢的声音似乎很是痛苦。
司空引本想发火,听了这声音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好像确实是突然栽下来,两人都猝不及防,这一下应该很痛吧?
她微微放平了腿,问他:“你伤着没有?”
陈剑琢头枕在她腿上,不动声色环住她的腰:“没伤着,就是痛,很痛。”
司空引本想掀了他的里衣看看情况,手刚一摸到那处,又被他一把捉住了。
“盈盈……”陈剑琢低低喊她的小字,声音里似乎带着蛊惑。
这一声喊得司空引有些麻,她似乎想通了什么一般低头去看他,视线先是扫过他眼下极小的泪痣,最后又对上他的眼,可是那双眼睛除了因为疲惫红了些外,哪还有一丝痛苦之色?
“驸马,你下去。”司空引声线冷了冷,去扒他的手,那人纹丝不动。
“陈剑琢,你给我滚出去!”司空引用了蛮劲踹他。
·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守在不远处的芷花和芷月看见驸马爷披着外衣神情狼狈地的从房里出来了。
门啪的一声被关上,听后头的声音怕是还落了锁。
驸马爷手上抓着个撕得开絮的枕头,十分可怜地对着房里喊:“盈盈,小书房里头冷,我睡那边会冻着。”
长公主带着恼意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你不是说办法总比困难多?”
第76章 律法司
司空引被陈剑琢这么一闹,一宿没个好觉,后半夜勉强睡着了,只觉得眼睛还没闭上多久,身子就被人一直摇个不停。
“长公主,长公主,驸马爷早朝上派人送密函给您!”
司空引微微睁开眼,天还没大亮,房内几乎没有光线。她看见床榻边上两张一模一样的女人脸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做了噩梦。
芷花芷月二人也还没来得及收拾完毕,此刻都披散着头发。
现下卯时刚至,想来早朝还在进行中,也不知驸马爷是哪里来的法子将消息递出宫来的。
她们都怕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因此不敢耽搁,硬着头皮叫长公主起来。
司空引见床边是熟人也就重新闭上眼:“能有什么事?你们把信拆了念给我听。”
芷花芷月想看一眼,又怕拿着灯盏进屋会扰了长公主清净,就把信拿去屋外拆了,默默记下内容再回来。
“长公主,您还醒着么?”芷花有些担忧,她们长公主一般这个时辰脑子都是不大清醒的,容易分不清现实梦境。
屋内寂静无声,久到花月二人都以为司空引已经睡着,床上才传来充满倦懒的一声「嗯」。
二人松了口气,开口道:“信上说,驸马爷今日上朝领了新职位就被弹劾了。先是律法司的几位刁难他在司法体系全无功绩就进了大理寺,随后大理寺卿庄狮也帮了腔,说驸马爷在职期间不务正业,和长公主您整日在一起亲热,皇上无奈罚了驸马爷三个月俸禄。”
司空引脸埋在枕头内,半晌才道:“就这?”
芷月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是,信上就写了这么多。”
司空引皱着眉头想,律法司要弹劾一嘴她不奇怪,毕竟那些人成日里弹劾这个那个看谁都是不爽,可这庄狮也掺和进来是不是就将敌意立得太过明显?
先不说驸马两个月之后就要升官去军营,庄狮补的这一刀根本不痛不痒,就算他这一刀补实在了,自己名义上的下属被律法司弹劾,他在一旁插刀,这实在不像是一夜之间就上了位的人精庄大人会做的事。
不过她此时困得很,无心去揣度庄狮的用意,只是埋着脸问:“送信的人走了没?”
“走了,一句话也没多说。”芷花道。
“差人追上去厚赏,这应该是全公公送的消息,和驸马无关。”
若律法司是因为这事为难,她和驸马都知道一个现成的法子可以应对。不过全公公对这内情并不完全清楚,所以送了这个消息过来。
即使如此,她司空引也领这个情。
芷月立马去办,芷花还留在屋内听候,床上的人儿又是躺着一动不动半睡了好一会儿,才道:“芷花,一会儿你赶在驸马去大理寺上工之前告诉他,让他审一审大理寺关着的前一阵陈家施粥案那些假难民。”
其实她猜此计驸马也是想得到的,不过凡事总有纰漏,如今陈国公一走,她在朝堂上又没有太多眼线,驸马要是和她步调不一致,发生一些她意料之外的事可就追悔莫及了。
“可是长公主,那件事不是圣上都开口说过去了吗?”
“只是事态被我们控制住,没让事情闹到明面上罢了……”司空引翻了个身,起床气上来了,语气开始隐隐不耐,“这件事情是冯光耀挑起,他背后是许家,皇上心知肚明,所以才只发落了冯光耀一党。而真正的参与者还一直收监在大理寺,审一审还能供出更多。”
芷花隐隐有些明白,不过又不太明白。更多?这更多指的是什么呢?
司空引接着道:“真要细查,肯定能挑一挑许家的刺儿。不过这最后的出头鸟别让驸马做,让他审一半,火候到了就送去律法司,反正他们最爱干的就是弹劾人了,真烦!”
芷花听着长公主不耐又可爱的语气不禁笑出了声。现在她明白了,律法司说驸马爷刑事方面的功绩不够,这就送一个现成的过去,好堵住他们的嘴,也让许家吃吃瘪,近日好消停一阵……
“长公主还有何吩咐?没有奴婢可就去了。”芷花不愿打扰她清梦,最后问道。
“你把早膳做完了再走,还有……”司空引半梦半醒间脑子不大清楚,“你,你叮嘱驸马下手狠一点,不用太留情。我这驸马呆呆愣愣的,做起这种事指不定还不如我拿手……”
芷花听了只是点点头。她素来想得少,没什么心眼,长公主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不怀疑她的话。
然而当她到了大理寺见着陈剑琢,余光偷偷瞥见他指甲缝里的血色,她开始怀疑长公主看人真的准吗?
·
时至中午,芷花芷月难得都在府里,她铺子的总账房林睿好将第一季度的各项支出和盈利都算的清清楚楚送到她手上,司空引看着上面的数字眉开眼笑,差人去酒楼置办了几个菜色,准备主仆三人小聚一聚。
然而正当她们要开宴的时候,陈剑琢回来了。
芷花芷月连忙避了出去,司空引看着坐在桌子对面扒饭的那个男人就没个好气:“驸马这个时间回来做什么?”
“盈盈不是知道我被罚了俸禄吗?三个月吃不上饭了,恐怕总要来叨扰盈盈。”陈剑琢义正言辞。
“大理寺不管饭?”
“庄狮给我使小绊子,让我吃隔夜菜。”陈剑琢面不改色胡乱栽赃。
若真是这样那确实有些过分了。司空引想到他之前确实把在军中攒的俸禄都给了自己,一时也忘了他在国公府还有月银这事。
不过……
“你回来就是为了吃饭?”她眼神中写满了不相信。
她发觉这人吃起饭来总是急匆匆的,该不会真的是个饭桶驸马吧?
陈剑琢怔了怔:“倒确实是有个正事。盈盈,私通兰翡的那个外男暂时没找到,不过我找到兰翡身边的另一个陪嫁婢女了,还真是叫桃红。”
司空引对此并不意外,这兰翡给丫鬟取的名字未免有些俗气。
“照你这么说,桃红还活着?”
“是,不过人如今被扣在律法司。”
第77章 三堂会审(一)
司空引一听到律法司这词,眉头就深深蹙起来了。
扰她清梦的,一个个的都不是好东西。
思及此,她暗搓搓瞪了陈剑琢一眼,又问:“律法司不是专查官员风纪的吗?兰翡的陪嫁丫鬟怎么会在那里?”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我已叫司雪去打探一番,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陈剑琢吃完擦擦嘴,“盈盈,晚上等我回来。”
司空引见这人来去匆匆,也不多问问她就走了,再看一桌子残羹冷炙,忽然间就没了心情。
她扔了筷子:“芷花芷月,咱们出去吃去。”
·
陈剑琢回大理寺时,司雪正在门前神情焦急地等他。
他心知定是桃红的事情有了变数,然而还没来得及询问,司雪就匆匆迎上来道:“驸马爷,先来不及多讲,桃红如今被律法司扣住,下午有一场小的三堂会审,恐怕结束了就会被正式收监,介时我们想插手就难上加难!”
陈剑琢心中奇怪一向能拖就拖的律法司今日动作怎这般快,不过他更知此刻是争分夺秒的时候,赶忙道:“需要我做什么?”
“这场三堂会审,律法司、大理寺和刑部都要有人出面,虽都是过去走个流程但能见上桃红一面也是好的。
请驸马爷赶紧上书请愿,将下午这大理寺派去听堂的差事领了,待探清了桃红身上的案子我们再做对策。”
陈剑琢点点头,进去的时候脚下生风。司雪等在门口,见他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身后还跟着水泽帆。
司雪看着他手上的折子有些惊诧:“庄大人未有为难?”
陈剑琢摇头,又道:“只是此趟我只能带水泽帆前去。大理寺内毕竟你不是我下部,明面上又与苏家旧案无关,将你扯进来反而暴露了你和长乐的关系。”
司雪此时看了他身后的水泽帆一眼,这人在大理寺内混迹多年一无所成。
不过驸马爷上任几天时间内他已露出脱胎换骨之相,想来他跟着去她也可以放半个心。
她点点头,语气有些焦急,不过面容依旧清冷:“那我便长话短说。这桃红当年案发后不知何原因离开苏家,几经辗转后流落风尘做了花船娘子,前些日子接客时,那位恩客毒发死在了她身上,这才被律法司当作第一嫌疑人抓去了。”
“可这样的事情不该是大理寺管吗?”水泽帆此时问了一句。
“本是扣在我们大理寺。不过律法司道那恩客是朝廷命官,愣是将人要了去。那死者名唤骆志文,位七品著作郎。”司雪言简意赅。
七品官……这在京城撑死只能说是芝麻大小的官,可律法司却非要说这案子是花船女下手谋害朝廷命官……
陈剑琢眸子沉了沉,直觉这事情背后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只是不知这背后之人针对的是死者骆志文,还是桃红呢?
“案件具体经过你可清楚?”
司雪摇摇头:“律法司都是泥腿子出身的寒门子弟,他们抱团取暖本就铁桶一块,属下什么消息也探不出。”
“明白了。多谢司姑娘,我们先行一步。”陈剑琢抱拳作揖,谁都不等就翻身上马离开。
水泽帆此时才骑上马踉踉跄跄跟在后头,司雪则在原地目送这二人逐渐走远。
她虽然面上无一丝表情,心中却在暗暗恼恨自己和长公主的关系不能摆到明面,否则她定然会亲力亲为帮长公主解决此事,又怎会轮到驸马?
·
桃红的这案子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大事,甚至本可以不必闹到律法司那里。
在为数不多知情之人看来,此事已成定局,再闹一出三堂会审不过是走个过场,让律法司可以名正言顺地从大理寺那里收过犯人罢了。
这三堂会审的地点定在城南极边上的一处小衙门,门前只聚了五六个看热闹的百姓,陈剑琢骑着大理寺的高头大马一到,他们都纷纷转头瞩目打量他。
陈剑琢目不斜视往里走,此刻大堂内律法司和刑部的人都已到齐。
他打眼一看,律法司来的是个面容平平的青年小卒,比自己要年长一轮。
不过看身上官服也知道品阶不大,此刻正端坐在旁拿着手上案卷。
刑部派来的人也是一样的年纪,穿着倒像是个五六品有些官阶的。
只不过他一坐下就抱着臂往椅背上一摊睡午觉去了,全然不顾堂下百姓目光。
坐在堂中的判官是个六十余岁模样的老头,佝偻着背,精神也有些萎靡,陈剑琢只看一眼就知律法司为何将三堂会审的地点定在这里。
这老判官年近还乡之龄,自然不愿徒惹事端。看来这案子律法司确实十拿九稳,所以才让急切地连最后一点章程都不管不顾,只想快速过个场,将人名正言顺扣在他们律法司了。
老判官本闹午困闹得厉害,直到见到陈剑琢进来才精神了些。
他不免多看了两眼这个年纪轻轻却又位居四品的大理寺官员来,又见他生得俊朗,面上却肃杀,不禁又是打量好一阵。
他心中纳闷,城南这样一个小小衙门,这样一桩尘埃落定的案子又缘何会引来这样的人物?
此时一旁那律法司的小卒起了身,见了陈剑琢抱拳来了一句:“陈小将军为何亲自来了?”
这一声不咸不淡的问候,让老判官瞬间清醒了。
门外的百姓还不知这一句陈小将军指的是谁,而他洞悉朝事就可谓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眼前这位大理寺派来走个过场的四品评事,实则是今朝刚升任了三品伏波将军的陈国公府世子爷!
老判官的眼神禁不住打量着分别身着律法司和大理寺官服的这二人,他浸润官道多年,知道今天一场纠纷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