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卫炎彬绝不是有如此心机之人,否则他不会给我们带走桃红的机会。”陈剑琢神情认真。
屋内烛光曳曳,司空引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调笑道:“你如今和这卫炎彬倒是不打不相识了?”
“卫炎彬虽原是弘和大师座下弟子,这身份却对他仕途无甚帮助。他这个年纪能挤进律法司领个差事当当,也算有些本事。”
陈剑琢说得诚恳。
司空引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话。
“盈盈,不过我却想不明白,苏夫人那样的人,为何会看上平平无奇的卫炎彬?五年之前,卫炎彬不过是个刚下山的和尚罢了。”
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和尚题材话本子,司空引露出一个高深叵测的笑容。
“驸马,有些男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不为人知的地方总有过人之处。”
陈剑琢也看着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说完这趟话,夜已经极深。陈剑琢洗浴完,规规矩矩躺在她身旁的小榻上。
屋内很久都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儿,陈剑琢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乱踢。
他视力极佳,夜能视物,一眼看出那是一双属于女人的纤纤玉足。
他强忍下一把捉住那脚的冲动,心中叹气。
“盈盈,怎么了?”
“驸马,你觉得苏语这事苏星洲知道吗?”
这确实是个十分紧要的问题。苏星洲参与了多少,关键就在其中。
“这事除了苏星洲本人应该再无旁人知晓……”陈剑琢眼神暗了暗,“不过我有个主意。”
“什么?”
“苏星洲的心腹鱼宏远是如何死的?这事苏星洲一力表示自己不知情,我觉得是别人对他下手了。”
“驸马怀疑谁?”
“兰翡……”陈剑琢顿了顿,“我准备明日里再审桃红。如今我已跟卫炎彬说清了利害关系,他没那么袒护桃红,桃红的心态定然有所变化。她从前为兰翡做的,恐怕远不止她已经吐出来的这些。”
“驸马是想说,苏夫人知道苏星洲买凶杀人,却还故意半推半就吗?可是为什么?”
“也许……她还对卫炎彬念念不忘,所以想跟苏家撇清关系?”陈剑琢随口说了一个猜测,随后连自己也觉得不大可能,“总归桃红要再审一审。”
可是这随口一言却给了司空引启发。
“驸马,你觉得兰翡没了儿子,就能脱离苏家吗?”
陈剑琢摸摸鼻子:“我只是随口一言,毕竟虎毒不食子。”
“她没了儿子,未必能脱离苏家。但若苏语没了,她就可以和卫炎彬撇清关系了!”
黑夜里,司空引趴在床沿上看着他,双眸晶亮,眼中带着神采。
“驸马,你还记得苏语被发现时说得那句话吗?”
“她说……是我杀了哥哥。”
“会不会被苏家厌弃的孩子,其实从头到尾就只有苏语一人呢?”
第89章 情绪
陈剑琢神情震了震。
“你是说……”
“是,若苏星洲知道苏语不是他亲生女儿,他自然有想要苏语死的动机。可兰翡也未必对她这个意外得来的女儿全心全意。
那日我们去苏家,我见她行事做派不像是个有主意又独立的女子,擅长的也不过就是些内宅之事。”
“以她的角度,若以后想要在苏家长长久久生活下去,苏语是她不得不直面的一个麻烦。”
“若是这样,她极有可能……亲手解决了这个麻烦。”
“所以当她从桃红那里知道了苏星洲的计划,她半推半就,什么动作也没有。”
陈剑琢的眉头深深蹙起。
虎毒不食子,这种例子让他觉得骇人听闻。可是盈盈如此一说,他竟觉得十分有道理……
他想了想,道:“盈盈,可是最后死的却是苏家的儿子……”
“这就是苏家夫妇都没意料到的变数。苏星洲请鱼宏远买凶杀人,那请的必然不是他熟悉之人。
也许本来只是想绑走女儿,可歹徒见苏家出手阔绰,索性一绑绑一双,假戏真做,也正是因为如此苏家夫妇才报了案。”
“而歹徒最后杀了苏谶……我猜这里面还有一道变数。只不过这一环,除了亲历者苏语,其他人恐怕再难解开了。”司空引道。
陈剑琢咋了咋舌。
“盈盈,片刻功夫你就想了这么多?”
司空引眯着眼,困意上涌:“许是最近《京兆奇案》看得多了,脑子里头也敢想。”
她打了个哈欠,又道:“不过这些东西都是我一己推测,到了堂上什么也不是。若要解开此密,需得要一些实实在在的证据……驸马,你有信心吗?”
陈剑琢敛眸:“必当全力以赴。”
“可是驸马,在掌握实证之前,你不得像晏大人那样随意传召苏星洲了。以你如今在朝堂的处境,许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你,找你的错处,你……”
司空引说着说着,语速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弱。
陈剑琢听着屋内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是睡着了。
他借月光看着床沿边上那只晃晃悠悠的小脚,胸中一时溢满了许多情绪……
·
这几日的京城有件事正为人津津乐道。
那就是大理寺女神捕司雪的往事。
从来京中众人只是多闻其名,少见其人,而她舍弃郡主之位进入大理寺的事迹一传开,这位女神捕的形象在民间登时就生动起来。
有传言《京兆奇案》的作者闻一新请愿以她为原型构思一本新作,不过女神捕意愿如何,就无人知晓了。
司空引听闻之后当机立断把她那套留给司雪的簪子加速赶制送了过去。
开玩笑,司雪现在可是行走的人肉招牌,就说这几日每天在大理寺门前等候她放衙的围观群众就已经不少了,人人盼着能和传闻中的女神捕说上话,司空引自然不可能放过手头上这个顶好的资源。
为此芷花和芷月都对她多有埋怨。
司雪却并不开心。比起收到簪子这样的小小快乐,还有许多烦恼等着她去解决。
她约了司空引出来喝酒。
后者如约而至。
她们约在司雪家门前的一个小酒馆。
没有老板,只有老板娘。
据说老板娘嫁人之后天天挨揍,最终忍无可忍一罐农药毒死了前夫,在葬礼上敷衍哭丧,最终获得了这间小酒馆。
司空引十分欣赏这样的女子。
她就没有勇气毒死驸马。
她到时,司雪已自己喝了个半醉。
她看着司空引,眉间郁郁。
“阿引,我好困惑。”
司雪今日难得穿了女装,除了酒馆的老板娘与她熟识,倒没有其他人认出她。
对老板娘来说,司空引是个生面孔,她难免多看了两眼。
两人都是妇人装扮,聊的也许都是些家长里短。
再有新客来时,老板娘不动声色地把人往远一些的位置带。
司空引坐定,还不开口,又听司雪喃喃自语。
“你说卫炎彬若知道自己有这个女儿,会怎么样?”
司空引并不想费心分析这些前因后果,对她而言,卫炎彬只是个管不住裤裆的男人而已。
他一身韧劲儿,执拗却敢作敢当,这样的人在律法司早晚有出头之日。
不过他依然是个管不住裤裆的男人。
她一向看不上这种人。
“你要明白,他早晚会知道,也许这件案子结束,苏家就会把苏语扔给他。”
她一语点破。
司雪皱着眉:“可是稚子何辜。”
“你……难道想要我继续瞒下苏语的身份吗?”司空引认真看着司雪,“你可知道晏大人当年就是因此吃了大亏?”
司雪摇了摇头。
“长……阿引,其实你想事情不用这样一想就是百步。我真的只是觉得稚子无辜。”
司空引此时想到司雪从前的事,不说话了。
司雪一口又一口的押酒:“你觉得,苏语跟着卫炎彬会比在苏家更好吗?”
“这事一出,他不可能在律法司混下去了……”司空引道,“不过这种事,男人受的处罚向来都比女人要轻,他带着苏语离开京城生活,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司雪沉默一阵。
其实她们心里都清楚这日子不会好过。一个独身男人要带着孤女一同生活,日后必然要承受许许多多流言蜚语。
若是找个后娘,苏语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阿雪,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为别人担心这种事情……”两人此时凑在一起,司空引摸摸她颈间散下的发,低声道,“你想东东了?”
司雪的眼神闪过惊骇:“不……我……”
“你去看看他吧,这个点他应该已经睡了,我会安排人秘密送你进府……”司空引的手抚过她的背,“你有什么要带给他的,一并捎上。”
司雪的眼眶湿了。
“是我不好,连累您这么些年白受那些污名。”
司空引转着酒杯,眸子沉静地看着杯中漾起的涟漪。
“都过去了,而且我现在不是已经嫁人了?他对我……并无嫌隙。”
酒馆的老板娘远远坐在一边,远眺着门外夜色。
她似乎与店内形形色色的人不能融为一体。
她想,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明明自己就很惨了,往往还要花心思安慰更惨的。
实在是没意思。
第90章 刨根问底
不同于外头盛夏的酷热,大理寺深处的牢房内阴风阵阵。
李妙思一脸惶然的被狱卒提着绑上刑架。
她没想到自己离开律法司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她几乎刚一来就被上了刑,全身剧痛,体力耗尽,也没有吃的和水。
她逼不得已说了一些知道的。
昨日,他们把她关进一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那里没有光,也没有任何声音,房间小的像一口竖起来的棺材。
李妙思快被逼疯了。
听说她只是被关了十二个时辰,但她觉得待在那里面的日子足足有一个月那么久。
直到今天她被带出来,她又被绑上了刑架。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她见到了那个把她带进大理寺的男人。
李妙思几乎快把牙咬碎了。
这人的身份也许比她想象的还要位高权重,但他绝不是什么纨绔子弟。
在衙门的一切几乎都是假象,他早有预谋的出现在那里,目的就是为了从律法司的手底下抢人。
而她,傻乎乎的配合了!
想起那些让她开口的手段,李妙思阵阵发抖。
她已没有回头路了。
·
陈剑琢坐在桃红身前,他官服加身,华贵得体,衬得眼前的桃红更加狼狈。
“说说吧,关于你前任主子兰翡做过的事。”
桃红面色灰败的盯着地面,眼睛动了动。
“那件旧案,我本就知情不多,该说的都已说了,都是实话。”
陈剑琢扯了扯嘴角:“你说了实话,不代表你没有隐瞒。桃红,你已经回不去律法司,更不可能回去苏家。”
提起苏家,桃红的面上泛起犹豫之色。
从前的苏家待她不薄,主母教了她许多东西,她曾以为自己和其他下人是不一样的。但最后,苏家也弃她如敝履。
桃红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眸子很沉静,仿佛在告诉她,撒谎没有意义。
桃红有些动摇。
如果她不说些什么,岂不是又要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去?
陈剑琢知道趁热打铁的时候到了。
“告诉你一句实话,这件案子当时没在苏家内部查出什么,但如今嫌疑最大的是你那两位旧主。至于你,是协理破案有功还是帮着隐瞒,全在你一念之间。”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桃红的神情有了些许松动。
“若……若我有过,可以……”
“可以……”
陈剑琢将她打断,十分笃定的语气。
他猜得不错,桃红之前之所以有些隐瞒,是因为她自己也是其中的参与者。
她的命运早就和苏家的这些秘辛牢牢绑在了一起,一损俱损。
“好……”桃红深吸一口气,“之前你们问的鱼宏远,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若我猜的没错,鱼宏远是死于江湖杀手没错吧?当时查案的那位大人将他的死怀疑到苏星洲头上。其实……他根本就是兰翡请人杀死的!”
陈剑琢的眸子动了动:“兰翡的用意是什么?”
“我不知道……”桃红喃喃低语,“我只知道兰翡为了请那些人,花了五百多两银子,甚至不惜找了地下钱庄放贷的。”
“她娘家后来贴补过去的银子就是用到这里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那个时候,我已经离开苏家了……”
陈剑琢沉默一阵,屋内只有负责记录的文官写字的细微沙沙声。
“桃红,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关于苏家这桩旧案,你已经没话可说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