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冷元子的冰水汤面上,摊主人洒了糖桂花,喝起来有桂花的清香,也加了蜂蜜,甜滋滋的,细品之下,还有一点点甜酒的味道,应当是醪糟。
天,太消暑了,太好喝了!
摊主人见状,拍着胸脯自豪地说:“一入夏,汴京城里街头巷陌做冰雪冷元子数不胜数,我打包票说我的冰雪冷元子无人可及,我有秘方的哩!”
陆雨昭:“多了一味醪糟?”
摊主人笑着点头,“是旁人学不到的配方!这可是基本功,郎君不妨尝尝凉浆。”
正喝着凉浆的岁微一愣,碗下意识往陆雨昭那儿一递。
陆雨昭自然接过,喝了一口,冰镇发酵的米浆味道,酸酸甜甜的,大约是米酒醪糟之类的饮子。
米酒醪糟发酵得刚刚好,做到酸甜适口,是需要经验积累的。陆雨昭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一般人还真学不来这秘方。
岁微呐呐,“娘,郎君应该重新点一碗的,这碗我喝过了。”
娘子不介意,她不能潜移默化,自己习惯这么做!
果不其然陆雨昭摆摆手,笑眯眯开玩笑:“没事儿,我就惦记你手里的,自己的不香。”
岁微红着脸嘀咕,“下次不能这样了。”她提醒自己。
头一转,陆雨昭已经去喝另一碗药木瓜了,丝毫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随性如斯。
这家冰饮摊冰雪冷元子是招牌,价格却还没药木瓜贵。药木瓜如其名,木瓜用几味药材腌制的,自然便宜不了。
药木瓜呈黏糊状,似一碗木瓜泥,尝起来的口感略厚重,蜂蜜甜美,清凉药香沁人心脾。细品之下,木瓜汁里还洒了些碎冰,嚼起来咯嘣脆。
问摊主人做法,才知道是汴梁城内很常见的冰饮子,“做药木瓜比较麻烦,先得将木瓜加稍许盐、蜂蜜,还有藿香、白芷、砂仁腌制好。再取腌制好的木瓜,下沸水煮到发白,捣成泥,加入适量冰水调试到浓稠合宜的程度,就是药木瓜了。加了霍香,这味道比较清凉……”
陆雨昭点点头,了解了了解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寺庙里的灯盏亮着,夜市里已经游人如织。
岁微提醒该回去了。
陆雨昭虽不尽兴,还想再继续尝尝其他的,但也不得不起身,毕竟是个大宅门户的已婚妇女,回去太晚怕受人指摘。
往寺庙外走,刚到门口,陆雨昭突然感觉到一阵急促地腹绞痛,仿佛万箭穿过一般,她一时冷色煞白,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糟糕,不会是这身体底子太差,喝不了这么多生冷冰饮吧。
陆雨昭心里一阵哀嚎,岁微着急忙慌扶住她,低声问:“娘子,娘子怎么了?”
陆雨昭有气无力地喊:“马车在哪?快扶我上马车吧。”
“好,好,娘子。”岁微快急哭了,“不对,应当先找个就近医馆看看。”
奈何小丫头力气太小,陆雨昭这肚子痛得太突然,实在是痛得路都走不动,她牙一咬,“找个妇人帮忙,我——”
“夫人这是怎么了?”
一道漫不经心的熟悉声音在背后响起。
陆雨昭登时热泪盈眶,转头一瞧,果然是顾昀。他身后紧跟着阿宽。
她委屈巴巴朝他喊道:“我、我肚子疼……”
顾昀三步作两步走近,倾身扶了她一把,“肚子疼?”
陆雨昭抓住他的手臂,“帮帮忙,扶我去马车一下——”
话未落,脚尖脱离地面,陆雨昭还没反应过来,顾昀绕过她的腿弯将她横抱了起来。
岁微和阿宽压下喉头的惊呼,目瞪口呆。
要知道,陆雨昭穿着男装,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这画面要多诡异多诡异……
顾昀却毫无顾忌,只冷静吩咐阿宽,“骑我的马,去济风堂接白郎中,直接去顾宅。要快,直接请老先生上马,你带过来。”
转头又问岁微,“马车停在哪里?”
岁微顾不得多想,连忙带路去路口停车的地方。
上了马车,顾昀还将陆雨昭抱着,岁微站在车下眨了眨眼。她暗暗关下车帘,坐在了马车外面。
车夫愣了下问:“岁微不进去照顾娘子?”
“天热,不进去挤了……”岁微摇头笑着低讲,“再说了,有郎君在,娘子无恙的。”
车夫旋即懂了,笑着挠了挠头,挥鞭驱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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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顾昀摸了摸陆雨昭的额头,温度出奇地高,“你这不仅肚子疼,还发烧了?”
陆雨昭捂着肚子蜷成一团,意识早就像浆糊,难以集中。
她似是而非点点头,“唔,是吧。”
密闭空间,她感到头昏脑热,心跳也不规律。
毕竟她窝在少年的怀里,坐在他的膝头,是个太暧昧的姿势。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但迟缓的脑子思考不出什么,反而感到挺安心。就神经松懈地,没什么心理负担地靠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微微冰凉的手指从额头落在肚子上,轻轻揉了起来。
顾昀没说话,陆雨昭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尬聊,打破这奇怪气氛。
或许是太舒服了,陆雨昭有种肚子不大疼了的错觉,眉头略略舒展,顾昀的手就停了。
她迷迷糊糊按住少年修长分明的手,往肚子上按,“你、你继续,还疼呢。”
顾昀桃花眼微扬,轻轻笑了下。
少年垂下眼睑无声睨她。
见他半晌没动静,陆雨昭扯了扯他的衣襟,用撒娇的语气,非常没节操地喊:“郎君,揉揉,疼。”
脸色煞白,语气分外虚弱,看起来真有几分楚楚可怜。
顾昀深吸一口气,喉结滚了滚。
我为什么要替她揉?她怎么可以如此理所当然。
不想履行妻子的义务,要同他做对萍水夫妻,现在要他行使丈夫的权利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顾昀如是想着,对上少女惨白的脸,泪汪汪的眼,濡湿的眼睫……
眼一闭,认命地点点头,行,病人最大。
他继续揉起了她的肚子,陆雨昭抿了抿唇,笑得像一只餍足的小狐狸,非常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大相国寺内交易场景大致参考《东京梦华录》。
第23章 菊苗煎与河祗粥 好哥哥和病号餐
陆雨昭此刻神经迟缓,不太意识得到自己在做了什么。
她有个坏毛病,生病的时候秒变撒娇黏人精,还是个笨蛋。
曾经她的室友们曾惨遭毒荼,认命给她这个撒娇精差遣,做牛做马做工具人,不是去二食堂买生煎包给她吃,就是冒着被宿管阿姨发现的危险给她煮面。
还能咋的,这个死女人,竟该死的甜美。
当然,等她清醒了之后,一般都会把她狗头打爆。不打爆,她自己也会羞耻到哐哐撞大墙。
陆雨昭回顾宅后,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长久的绞痛之后,忽而一阵暖流涌过,然后她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昏昏沉沉地爬起床,弱弱唤岁微。
顾昀扬眉,“怎么了又?”
少年靠在床边,抱着臂俯视她。
陆雨昭捂住发胀的脑袋,缄口不言,“……”
这什么破身体,吃个冰饮就头疼发烧。
岁微进来,“娘子怎么了?”
陆雨昭难以启齿,脸难得红了。她瞅了瞅顾昀,欲言又止。
顾昀好整以暇抱臂看他,怎么,刚把人捞回来,就要赶他走是吧?有什么话不能当他的面说。
陆雨昭默了默,得,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捂着额头栽回床,闷声道:“就,郎君,我……嗯,我约莫是来月事了,你、你你能……”她说不下去了,太尴尬了。
顾昀沉默:“……”
片刻,他点了点头,出去了。
陆雨昭连忙扯着岁微,去换了月事布回来,顾昀叫的白郎中到了。
她扯了扯顾昀的衣袖,弱弱道:“我可以……可以不看郎中吗?”
她知道自己是个怎么回事了,来了月事前吃冷饮,痛经了。之前这具身体没有出现过这个情况,怪就怪她没怎么记日期。要让郎中知道了,简直是公开处刑。
顾昀扯唇笑了下,“不可以。”
陆雨昭瘪了瘪嘴,“你无情。”
顾昀:“……”
话罢栽回了床上,生自己的闷气。肚子又开始痛了,头也昏,她再也不在月事前吃冷饮了,简直遭罪。
不刻,白郎中进来看诊后,果不其然地,他表情变得很微妙。
“咳、咳咳请问娘子,是不是来月事……咳、咳贪凉吃多了冷饮子……”
陆雨昭整个脑袋埋在被褥里,一声不吭,耳朵都红得滴血。
没多时,她听到顾昀说:“是我没注意,她入夏胃口不好,吃不下饭,我买了冰饮子给她。”
然后细细问了郎中缓解经痛的药方,叫阿宽随白郎中去抓药。
人声渐远,对话声隐隐。
白郎中皱着一张老脸,颇为无奈道:“我知道郎君疼妻心切,乱了心神,着急忙慌把我叫过来。娘子身体底子不错的,以后别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骑个马急急赶过来,颠得屁股都痛了。”
岁微听了一耳朵,红着脸带上了门。
朝陆雨昭走去,“娘子,不曾想,郎君竟然是这样细致温柔的人啊。”
陆雨昭安静如鸡,此刻满脑子想的是自己被公开处刑了呜呜,太糗了。
她需要自己冷静一下,“别和我说话,让我静静。”
-
顾昀将白郎中送到顾宅大门,遣了马车送他回济风堂。
折回去看陆雨昭,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捂着肚子不安稳地睡着了。
岁微坐在床畔小凳上,守着观察情况。
见顾昀进来,“郎君——”
顾昀手一抬,低声讲:“等会阿宽抓了药回来,你拿去煎了,给你娘子喂下。”
岁微小心翼翼地问:“不若郎君守着娘子,自己安心一些……”
顾昀没什么表情,顿了顿,不置可否应下了。
岁微喜不自胜,“那我去门外候着阿宽,他许是快回来了,我立马去把药煎上。”
顾昀在床前小凳上坐下,靠在了床沿,思绪有点空。
不知何时,床上一阵翕动,他转头看,陆雨昭慢慢挣开了眼皮,迷迷懵懵望着他。
顾昀面色淡淡同她对视。
猝不及防地,衣摆被她轻轻扯住,她小声嘀咕,“我饿了。”
顾昀没应声。
陆雨昭誓不罢休,像个只知道表达诉求的稚嫩小孩儿。
“我饿了,顾昀。”
顾昀掀了掀唇,哦,你饿了。
陆雨昭是真的饿了,去了几趟厕所,肚子从绞痛变成隐隐作痛,拉都拉空了。
她裹着锦被滚了滚,蚕蛹一般挨过去,锦被里只露出一双如秋水剪眸。
陆雨昭张嘴就来,“好哥哥,我饿了。”
顾昀:“……”
他盯了她片刻,意味不明轻哂了一声。
不刻,顾昀撑着床沿俯低身子,扒拉开被子露出陆雨昭的脸。他慢慢拨弄着她双颊的凌乱发丝,清沉嗓子近在耳畔,一字一顿道:“你饿了,只叫声好哥哥,就想如愿?”
灼热呼吸喷洒在脸颊,眼前是一张出众的脸,深邃眉骨,鼻梁峻挺,唇角勾着笑睨她,头一次让陆雨昭感受了对方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一丝危险气息。
意图萌混过关的陆雨昭,“唰”地一下面染绯红。
她推了推顾昀,没推动,头脑一昏低喊,“就,那你想怎样吧?”
顾昀垂着眼帘,胸腔震颤,低笑起来。
他撑着床沿直起身,漫不经心道:“那你再叫一声好哥哥,我给你找好吃的。”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眼眨也不眨地喊:“好哥哥。”
顾昀静默:“……”
须臾,少年桃花眼稍敛,浓密的眼睫轻颤,笑得更开怀了。
这死小子低下头带一点笑的侧脸,可真犯规,陆雨昭看着发笑的顾昀,莫名其妙地想。
她嘀咕,“好哥哥,别笑了。”
顾昀笑着摇头,“你可真是个……”
陆头一歪,不明所以,是什么?
顾昀没应声,唤了岁微进来,“去小厨房,让厨娘煮碗河祗粥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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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没煮好,药先煎好了,岁微端着托盘进卧室里。
陆雨昭饿得前胸贴后背,盯着托盘眼睛都亮了。
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粥来啦?”
“不是。”岁微顿了顿,“先喝药吧,娘子。”
陆雨昭有点抗拒地说:“可以不喝嘛,小岁微。”
岁微脸一红,为难道:“娘子,你待会儿肚子又疼了怎么办?”
她看了眼顾昀。
顾昀百无聊赖靠在榻上,翻着一本闲书,是不久前陆雨昭从大相国寺的夜市买来的。
他眼皮子也未抬,“你不喝,粥便没有了。”
嚯,你威胁我!
陆雨昭:“我不喝了。”
顾昀:“嗯,那便算了。夜里也不必吃那么多,睡不着。”
陆雨昭:“……”
抗议无效,她很快认怂,讪讪道:“我喝,我喝还不行嘛。”
端起托盘上的一碗药一饮而尽,她皱了脸,这中药可真苦,快把舌头苦掉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