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前头退婚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后头又有沈静瑶勾引康平远的流言,长宁伯府碍于沈汉鸿的面子,也不好说是娶沈静瑶进门为妾,吃了个哑巴亏不算,还得以正室的身份,明媒正娶地把沈静瑶迎进门。这换谁家,谁能高兴不起来。
这几日,康献忠在朝中的日子也不好过,皇上十分不待见他。他有气不能出,回家后只能撒在王氏和康攸宁身上。长宁伯夫人的处理家务事不痛快,转头只能怨起刘氏来。
刘氏本就理亏,又捡了个大的便宜,只能陪笑。
“婚期定在何时?”沈栀下意识找猫,俯下身才想起,猫已经送回去了。
冬羽脆声道:“十一月初十。”
倒是比沈栀预计的晚一些,想来是想等风声过了,再迎沈静瑶进门,毕竟这段时日,她这位二姐姐的名声,可不要太好。
“如香呢?”
“给了卖身契和银两,已经送出京了,是跟着商队走的,想来会安全些。”
两人说着话,院外忽然传来喧闹声。
“二姑娘,你不能硬闯啊!”
“沈栀!你给我出来!”
“快把二姑娘拦住!主子还在休息,莫要惊扰!”
沈静瑶怒冲冲地往里来,一路上踢倒了好些花盆:“沈栀!你胆敢害我!就出来见我,你这个蛇蝎毒妇!大家都来看看她这张惺惺作态的脸!”
“沈栀!你给我出来!”
冬羽替沈栀撩开了帘子,一身素锦的清婉女子清冷冷地站在阶上,垂眸看底下气势汹汹的沈静瑶:“听闻今日是二姐姐的大喜之日,二姐不在秋荷院陪长宁伯夫人吃茶,来我采薇院做什么?”
“别装模做样了!”沈静瑶瞪着沈栀,目如毒蝎,“我落得如此下场,还不是拜你所赐!大喜之日!我呸,亏你说得出来!”
“二姐姐慎言。”沈栀神情冷漠,“能嫁到长宁伯府可是喜事,怎么到了二姐这,就落得下场二字呢?有些话私底下说说便罢了,让有心人听了去,可不知长宁伯府怎么想,二伯又会怎么想?”
沈静瑶一想到沈计财,便不由地想起这几日被关在小黑屋里的痛不欲生,好不容易她娘把她放出来了,等来的却是长宁伯的上门提亲!
她快要疯了,哪个女子愿意嫁给自己的杀身仇人?!那日康平远看她的目光,如同草荐,她坏了他的好事,还敢嫁过去,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沈栀!话不必说得这么好听,当初在申国公府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二姐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沈栀从阶上走了下去,一步一慢间自有气场,她微抬凤目,似有若无地落在沈静瑶身上,无端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发怵。
她甚至很有闲情逸致地替沈静瑶理了理衣襟,语气轻慢:“这件事情我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了,酒是二姐姐让喝的,厢房是晚茹扶着我去的,三妹妹一觉醒来找不着二姐,就打道回府,三妹妹错了吗?”
沈静瑶被她轻飘飘的语气气得眼底,抬手就想打她,可就在耳光下来的一瞬,被沈栀抓住了手,沈栀轻笑一声,语气里的戏谑明显:“那日晚上为何会出事?二姐姐不应该比我清楚吗?”
“你!”沈静瑶用力挣脱,却不想看着柔柔弱弱的沈栀力气竟如此大,抓得她生疼,沈静瑶怒目而视,清楚地认识到,当初那个任她拿捏的沈栀早已经变了,她挂着娴静温婉的外壳,做的却是下流的肮脏事!
“你给我放手!你别碰我!啊——”
在她开口之前,沈栀就已经松了手,沈静瑶没防备,一下子跌在了草地上,沾了一身土。
“如果我是二姐姐,现在就会待在屋里好好绣嫁衣,毕竟将来要娶二姐姐的不是我,你来我这吵吵闹闹,也得不了什么好处。”
沈静瑶怒不可遏,挣扎着从地上起身,还想对沈栀做些什么。就在这时,一道清悦的声音从门洞外传来:“原来二姑娘在这里。”
紧接着,万氏风情款款地走了进来,见着沈静瑶坐在地上,给下人们递了个眼色:“怎么坐在地上了?今日可是二姑娘议亲,弄一身土怎么行?快把二姑娘带回去好好梳洗一番,带去堂前同伯夫人问安。”
“别碰我!”沈静瑶嚷道,可下人们根本不听她的,架起她就往外走。
万氏落在后面,挡住了沈静瑶离开的身影,笑吟吟地同沈栀说:“二姑娘最近心情不大好,冲撞了三姑娘,还请三姑娘见谅。”
万氏是个识时务的人,今日的中馈之权都是沈栀的功劳,书韵也提点过她,只要不逆着三小姐来,往后的日子,都好过。
沈栀黛眉一挑:“真是麻烦大伯母了。”
万氏温温和和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的,往后有什么事,只管和大伯母说。”
冬雀把停在檐上的小鸟呼走,晌午的小插曲便过去了,近日天燥,下人们在院前洒着水。
大伯母前脚刚走,后脚,下人们通传说,苏姑娘来了。
“念悠姐怎么来了?”沈栀有些意外。
苏念悠自己也有点莫名其妙,她还以为沈栀自己知道的呢,她无辜摊手:“靖安王殿下说,今日我去府上时,把你捎上。”
沈栀:“……”
到靖安王府时,申皓谦正抱着生姜,在榻上发牢骚,看到她们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们可算来了,我都要闷死了。”
苏念悠见着他就想笑:“怎么?府里没人同你说话?”
申皓谦委屈地叹了口气:“王爷烦我,连侍女姐姐都走了,她们放风筝,还吃糖葫芦,只有我可怜巴巴一个人……不对,还有猫!”
然而,猫并不给申皓谦面子,沈栀一进来,生姜立马从申皓谦的魔爪下逃生,窝到了沈栀的脚边。
申皓谦更难过了:“我现在连猫都没有了!”
沈栀抱歉地笑笑,把猫抱进怀里:“我之前养过它一段时间。”
“怪不得……”
“这猫竟是靖安王殿下的。”苏念悠恍然。
知情人申皓谦介绍道:“在青州捡回来的,那时才碗大,瘦不拉几的,病了好久,我第一次见它时,还以为它活不长。”
现在已经圆润了的生姜拿脸拱了拱沈栀的掌心,沈栀怜爱地捏了捏它的后颈。
苏念悠照例给申皓谦放血,盯着他吃补药。
申皓谦则在一旁锲而不舍地向沈栀兜售自己的婚事,只不过全被沈栀温温和和地挡掉了。
申皓谦一日挫败好几回,最后耍赖似的嚷:“沈姐姐,你喜欢我一下好不好?”
然而,沈栀并没有听到,因为空青把沈栀唤走了。
“你家王爷怎么了?”
“额……”空青也不知怎么说,挠了挠后脑勺,“王爷没告诉我。”
沈栀更疑惑了。
穿过九曲回廊,一片芭蕉树下,年轻的王爷一身玉锻,独坐石亭,端的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沈栀规矩行礼:“不知靖安王殿下找我何事?”
江谏坐在石凳上,看着自己的手掌蹙眉,好似出了什么大事,半晌,忽然道:“沈大夫,我受伤了。”
沈栀:“……”
江谏把手掌对向她,告状似的开口:“我被猫咬了一口。”
“王爷若是受伤,找苏大夫便好。”沈栀清清冷冷,不知他在玩什么把戏,“沈栀算不得大夫,勉强会把脉而已。”
江谏一脸为难:“本王觉得,被猫咬过就找大夫,有些丢人。”
“被我这个三脚猫大夫知道就不丢人了?”
“是被你养猫咬的,本王这是在正当索要赔偿,不丢人。”
什么歪理。
江谏一脸赖上她的样子,就这么把手放着,端的是听话乖巧。
沈栀只好给他看了:“伤口可有清洗过?”
“洗过了。”
沈栀低喃:“近来生姜没往外跑过,也没和别的动物接触过,应当不会得狂猫症……”
江谏把另一只手也放在石桌上,认真道:“可是本王有些害怕。”
沈栀瞥了江谏一眼,只觉得没眼看。也不知是谁,胆子大得很,隔三岔五地溜进丞相府,视丞相府的巡防为无物。
既然江谏睁眼说瞎话,沈栀也不好惯着他:“听说用银子煲水喝对狂猫症有奇用,王爷不如试试看。”
江谏矢口喊道:“来人!”
沈栀没想到他真信了,心里一慌:“王爷真信了?”
“你说的,我就信。”
沈栀哑然,不知前日那个一直试探她的人去了哪,她低着声音道:“王爷还是谨慎些为好,狂猫症会死人的。”
“所以,拜托沈大夫了。”
沈栀对上他一眸清澈,呼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和他生气作甚,他也没做错什么……最后,她给江谏开了个十二味的水药方还有八味的丸药方。
埋头写字时,江谏忽然问:“昨日送你的钗子不喜欢吗?”
沈栀笔尖一顿,想起昨日看到的那十二支金钗,只觉得自己眼底都被晃了一下:“王爷送的,自然是好东西,只不过金钗这种东西,戴着太招摇……”
其实是太俗气,但沈栀没敢说。
“可你不就喜欢金钗吗?”
沈栀矢口反问:“谁同你说我喜欢金钗的?”
江谏指了指眼睛:“我看到的。”
沈栀说不出话,不知道他是在哪里看到的。
“那下次再送你些好的。”江谏支着下颌,一双桃花眼笑得生动。
秋风拂蕉而过,清波荡漾,他说得理所当然,惹得沈栀心口蓦然一跳,落笔顿了一拍。
是夜,一封八百里加急密报进了京城。
夔州流民与常州百姓在郊外起了争端,常州官府暴力镇压,九死十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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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相互怀疑对方的审美。
第48章 黑月
沈汉鸿头天上朝,就出了这么个事,豆大的汗不住地往下掉。
前脚他刚治理了常州水患,一回头,流民跟百姓打起来了,这不论怎么说,沈汉鸿都难辞其咎。
常州水患之后,官府疏通了水坝,河流改道,一下径流了祁安山,可却早忘了祁安山脚还有一群当初因夔永两州侵地一案被迁至此的流民。
好不容易秋收的庄稼全没了,这叫人如何能忍?
沈汉鸿这是出了大批漏。
可满朝文武,谁敢轻易提夔永两州的侵地案,当时天子一怒,浮尸百万的场景尚在眼前,唇枪舌炮只能往沈汉鸿身上来。
沈汉鸿闷声应着,无处抱怨。
前世常州治理一切平顺,怎么今朝就忽然流民暴起了?!沈汉鸿心乱如麻。
张乾握着笏板,从左侧出列:“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安抚常州百姓,尽快处理夔州流民的安置问题,祁安山脚的流民早已不是普通的流民,他们占山为王,早就成了流匪,若不早日解决,恐会酿成大祸啊。”
傅晗紧随其后道:“微臣看来,□□之所以发生,归根结底还是土地问题,耕农无地可耕,只能外出谋生,运气好的或许能在大户人家里帮佣,但大多只能沿街讨饭……近年来流民问题越发严重,只有解决这个问题,才能从根本上杜绝争端。”
广诚帝独坐高殿之上,神色疲倦地按了按眉心,听朝臣们吵了半日,忽然道:“张丞怎么看?”
中书右丞张则正出列:“老臣以为,应当先安抚常州百姓,再者,此次争端乃是官府暴力镇压的恶果,张大学士和傅寺卿所言在理,流民不除,社稷难安。”
张则正年近花甲,言语间自有举重若轻的气度,莫名地安抚人心:“但如今常州水患刚除,百废待兴,正是人手稀缺之时,与其将夔州百姓遣回,使常夔两州再面临两难局面,倒不如重理户籍,变害为利。”
言毕堂静,广诚帝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沉声道:“张丞所言在理,就是这事该由谁去办?”
话音一落,朝臣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吭声,唯有张则正一人,岿然不动:“就让地方知府去办,此次暴力镇压,就是常州知府失职,皇上此刻给予一个补救的机会,是仁心所在,若补救得好,姑且留他一条命活,若是不好……新账旧账一起罚。地方官府知道皇上的意思,办差也能尽心些。”
广诚帝转着玉扳指的手一停,连眸都不抬,下了口谕:“就按张丞说的办,傅卿,你到地方随行督察,若有不对之处,你便代行天子之权。”
傅晗重重行礼:“臣遵旨。”
“朕也乏了,诸卿若没有什么要事,便退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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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外,张乾和傅晗几步追上张则正。
“父亲,您为何避重就轻,矢口不谈流民来历,若不是因为当初侵地案,百姓流离失所,也不会酿成如今如此大祸!”张乾急急问道。
张则正步履不变,下了玉阶:“当初翰王和地方官僚豪绅勾结,在夔永州大肆侵地,这件事是如何解决的?”
张乾和傅晗对视一眼。
张则正继续道:“先皇震怒,之后呢?翰王死了吗?”
张乾哑然:“没有,只是抄了一个夔州知府……”
“太子远赴夔州调查,兼并解决了吗?”
张乾冷汗骤下:“没有……太子也死了。”
张则正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先皇在位时,侵地案闹得轰轰烈烈,多少农民起义造反,可有用吗?没有,先皇派兵围剿,挂的也是平反的旗帜……先太子坠崖,广诚帝即位,宰辅袁之柳被抄家,翰王流放,可那又如何?皇上是施行了抑制之策,可侵地问题没有解决,这是为何?”
傅晗和张乾安静了。
不是不想解决,是解决不了。一个侵地案,连失两位皇子,一个宰辅,无数官员,可依旧无人敢提禁止土地卖卖,因为土地兼并根本解决不了。
“你们上奏前,是无人提起流民之事吗?不是,但皇上为何一直迟迟不下口谕?”张则正说出了他们心底的答案,“因为皇上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