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
段渊身体顿了一瞬,像是叹了一口气,又像是不忍心。最后他还是把他身上所有的刺和伤都裹住了,用一如既往的温柔盖过。
“我也是。”
第51章 招人
雨没有停的意思,细碎的凉意随风刮过来。
“还要这样抱多久?”段渊垂首看她一眼,声音低润,“待明日都着凉了,李太医又要发火了。”
沈寂埋在他肩上的毛领上久久不语,半晌方抬了头和他一起站起身来。
段渊下意识便要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她,却被沈寂按住了手。
她伸手接过了伞,护在他受伤的手臂旁。
“我不冷,你不要碰水。”她低声道。
段渊失笑,道:“你今日倒心疼我。”
沈寂撑伞走在他身侧,开口:“你怎么来了?”
“刚才不是说了,半夜想你了。”
“段渊,”沈寂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你,是不是知道我是什么人。”
段渊也跟着停下来,收了往日里漫不经心的玩笑神色,一双深沉的眼眸望过来。
“你愿意告诉我吗?”
段渊低头,不经意瞧见她死死攥着衣角的模样,垂下眼。
她在紧张。
“只知道沈家与林家有一二关系罢了。正巧我也想调查当年的事,这如果亦是你的愿望,便由你自己亲自实现吧。”
沈寂心下轻轻松了一口气。
好在他没有知道那么多,好在还没到对他横刀相向的时刻,若他知晓她曾当胸给过她一刀,可还愿意给她半分说话的机会?
“我一直在等你问我。”段渊向前走着,淡道。
“我知道。”
“嗯?”段渊侧过脸看她。
“不是你做的。”沈寂一直低着头,努力维持着神色平静。
那旁好久都没有声音,正当沈寂想望过去的时候,手却忽然被人牵住。
“你手好凉啊,阿寂,”段渊轻轻笑了一下,“不要不开心。”
指尖忽然被他的温度包裹住,沈寂迟疑了一下,很小心地回握住他,轻声道:“嗯。”
回到屋子以后,沈寂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冷意,换了衣服才觉得好些,只是头发仍湿着,一时间擦不干。
“就散着吧,这里没人。”段渊坐在榻上,看着她欲重束发的模样,开口道。
沈寂的手停了停,还是放了下来。
段渊看向她,见她一头青丝散落下来。她眉眼生得冷淡清秀,略上挑的眼尾在室内摇摇晃晃的烛火映照下,透出淡薄的红。
她的模样一如既往,冷而不冽,瞧向他的目光从来都是用守礼的小心掩盖着,实则通透明亮,大胆而孤绝,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是最聪明的模样,是他第一眼瞧见就沉迷了两世的模样。
见她发上仍有水珠滑落,段渊起身拿了帕子,轻轻替她擦着头发。
不等沈寂反应便将人按住,他轻声道:“别动。”
已经很久都没这样了。
不,不是很久,大概是从未。从未见过她对他心思坦诚的时刻。
唯有眼下,她历经两世的所有愧疚与痛楚,都融化在这内室的烛火中的时刻,竟是他们之间最难得的平和时刻。
也不知擦拭了多久,终于再捋不出水珠,段渊回了榻上,侧脸望向隔壁的方向,道:“外间雨太大了,西侧间空着,你今夜先在那里歇息吧。”
沈寂闻言顿了下,有些吃惊他竟肯放她走,一时忘了回应。
段渊一笑,调侃道:“我手臂还有伤,你还指望我对你做什么?”
他此话一出,沈寂耳朵登时红到尖,抬腿便走。
“不过,硬来也不是不行,倒是小伤。”段渊又道。
沈寂微咬牙。
这人果然,还是这个登徒子德性。
果断退出了他这间屋子,将他的门关了个紧,在屋外道:“殿下好生歇息,臣告退。”
段渊在内室中无声一笑,抬手熄了灯烛。
沈寂到了那西侧阁,阁中确实被收拾得很干净,不算冷。
可她躺在榻上,望着窗外电闪雷鸣,却忽然有些烦躁,莫名开始讨厌这样的天气。
总让她想起那日漫天汹涌的血腥气,让她害怕。
尝试入睡了几次,都在半梦半醒间瞧见自己手中握着那把尖刀,段渊那双沉寂的眼眸在她心中反复浮现,挥之不去。
每一次都让她心头狠狠一抖。
倒是怪了,从前只以他为敌的时候,当初那些欺他感情骗他性命的事,她心下从未有半分不安。如今一朝知晓这事情的原本面貌,她竟是一闭眼就是过往,与他前世的一幕幕像刻印在心口一般,每一个细节都万分清晰。
每一个细节都是痛。
辗转反侧都是不安和心悸,沈寂从榻上起身,沉默了片刻,还是披上衣服走回他的主阁。
在他门前却开始迟疑,手抬起又放下,寻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沈寂?”倒是屋里的人先开了口。
她闷声嗯了下,而后推开门。
段渊借着微弱的烛光瞧清她通红的眼眶,愣了下。
“怎么了?”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寂抿了下唇,道:“做噩梦了。”
“害怕?”
“嗯。”
沉默了一会儿,沈寂又补了句,“想和你一起睡。”
段渊看着她。
沈寂抬了抬头,怕他拒绝一般一直回望着他,低哑的声音亦软了好些,“行吗?”
“过来。”半晌听得他开口,沈寂一步步走过去。快到榻旁时,被人一把拉住坐到榻上,离他的呼吸只有咫尺。
他的大掌托住她的脸,扳过她的下颌,轻轻噙了下她的唇。
“你再这样看我,我真的说不准会不会硬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缠在低沉的呼吸里。
沈寂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凑上前,很慢又很小心地去触碰他的嘴唇。
她不甚熟练地吻他,想要把自己的一切不安都融化在这个吻里,迫切地想要把自己迟了很久却很深重的感情传递给他。
眼泪无声顺着腮滑下来,她紧紧抱住眼前这人,害怕、恐惧和庆幸的情绪在这个沉夜犹如铺天盖地的雨珠向她袭来,剧烈的痛楚和沉坠的难过只有在拥抱到段渊的时候才会好起来一些。只有抱着他,她才能感受到一切的真实,才能继续支撑下去。
她虔诚地感谢上天保佑,让她这一世没有犯同样的错误。
他还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段渊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亦缓缓收紧,环抱住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女子。
用更重的呼吸去回应她的情绪,一直到内室中跳跃的烛火都燃出□□的气息。
沈寂却推了他一把,声音好容易才从喘息中平稳,“不行……你手上还有伤……”
段渊自她不知何时半敞的衣领中抬头,舌尖滑过腮,啧了一声:“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又不疼。”
“我心疼。”沈寂起身了些,急急低声道。
段渊气笑了,道:“心疼我你还来招我。”
“我……我没忍住。”沈寂诚实道。
“……”
越说越招人。
奈何她摆明了想让他好好养伤,压着他就不准他动了。
又有些迟疑地道:“你若是难受,我可以帮你……”
“不用,”段渊没好气地转过身,背对她躺着,“睡觉。”
身后没了动静,半晌一双手慢慢从后面环住他,搂得很紧。
段渊深吸了口气,道:“瞧瞧,又来招我。”
“打雷,我害怕。”
“……”段渊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把她的手收入掌心。
一夜好眠。
段渊就好像有神奇的力量,他在她身边,沈寂所有的不安仿佛都被一扫而空,难得睡得很熟。
只是一睁开眼,身旁却没有人在。
“段渊?”沈寂抓着锦被的手一紧,骤然起了身。
他不在,倒是将谢泽喊进来了。
谢泽老早便对这沈经历和自家殿下的关系见怪不怪了,不过如今听得沈经历直呼殿下大名,还是有点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合宜。
“沈经历,你醒了,早膳已备好了,殿下在前厅等你。”
沈寂点了点头,下意识就要把锦被往上拉,却发觉缚带早就穿在了身上。
来不及多想,洗漱之后,沈寂起身去了前厅。
待前厅的下人都被段渊打发出去时,沈寂才盯着他,有些不自在地开口:“我的……我的,是你帮我穿上的?”
“要不然呢?我怕有下人进去瞧见,”段渊饮了口茶,不以为意道,“不过你睡得也太熟了,早晨我这般摆弄也不见你醒来,若是夜里有贼进来怕也难知晓。”
沈寂一阵脸热,半天闷出一句:“我一般不会睡这么熟。”
“昨儿又没累着你…”
沈寂立即夹了块蒸饺扔到他碗里,“吃你的饭吧。”
段渊一笑,不再调侃她了。
“你晨起能不能……”沈寂欲言又止,斟酌了几番终于开口,“喊醒我一起?”
“怎么了?今日看你睡得好便没叫你,左右也无事。”
沈寂低头瞧着桌上的早膳,声音也低了些,道:“我不想早上起来瞧不见你。”
段渊愣了下,而后勾唇淡笑道:“好,下次我叫你就是。”
沈寂点点头,继续对付碟中的早点了。
只是还没吃完,又听得他低沉的声线绕在耳侧。
“不过——”他停了一停,引得沈寂抬头看他。
他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懒散笑意,蕴笑的桃花眼比以往更摄人心魄。
“阿寂,你这算不算在撒娇啊。”
第52章 原谅
沈寂筷尖一顿,而后埋头用膳,一句也不肯回他。
“到底算不算,阿寂?”段渊却来了兴致,歪头瞧她。
见沈寂仍不理他,他按下她动筷的手,笑言:“胆子大了,如今连我说话都不理了。”
沈寂下意识拂开他的手,却不想听他哼了一声,叫着手臂疼。
忙又收手,仔细着他受伤的位置。
段渊牵唇,顺势拉住她,将人牢牢攥在掌心里才肯罢休,一直看到沈寂耳尖红起来,才满意地松开了些。
侧过头,他温声道:“晚间亲王办岁中酒会,一起去吧。”
“好。”
岁中的酒会每年都会办得热闹,不出意外的话,大多数亲王都会前来参宴。
沈寂想起上一次同段睿的碰面。依着那人的心性,今日酒会得见,他怕是又要给她安排些肮脏的活计,只当她对他行下的恶全然不知,毫无惭愧地加以利用。
段渊抬眸,瞧见她微寒的目光,忽而碰了碰她的手道:“林家的事,你不必着急。我手中还有一要紧证据,只是如今还未准备万全,需要过些时日才能交予你。你只要顺着我交给你的那些文书调查,别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沈寂抬头望他,正对上他平静温和的眸色,一如既往的澄澈。
喉间无端一紧,沈寂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
段渊轻摇头,道:“不只是为了林家,也是为了我自己。若林家真的有冤,我这个刽子手也难辞其咎,唯有如今为林家尽一二力,才能缓解心中愧疚。”
“那不是你的错,”沈寂轻声回道,眼眸中似藏着波涛汹涌,“始作俑者,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晚间的亲王宴确实办得热闹,段渊被景王喊了去一起吃酒,沈寂一人留在席旁,忽而身侧自暗影中现出一个人的身形来。
沈寂侧了侧头,同那人目光交汇了瞬,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悄然起身。
宴会上热闹非凡,无人注意她的身影。
那人一直将她引到了略略偏僻的地方,这里离中心的喧嚣远些,只能瞧见零星光亮。
有人站在半暗中,抬眼看了看她。
“见过殿下。”
“你来了,上次嘱你处理的李谭一事,你如今可有眉目了?”
李谭是段渊在兵部的得力助手,同时也与容将军关系匪浅,最近因兵部尚书贪污一案而陷入纠纷之中。段睿意图令沈寂在此中做些文章,意图定死李谭的罪名,从而令容将军在兵部失去助力。
沈寂低头,垂眸应道:“寻到了处理此事的官员,若是从严审,李谭确也有失职之处,过些时日审讯时会一力控下兵部罪名,想来就算判不下实罪,也能令陛下忌惮,将兵部的人大换水,彼时就是殿下的战场了。”
段睿闻此,满意地笑了笑。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沈寂,你是个有本事的,希望你能一直不让本王失望。”
“是。”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来了一人向段睿行礼。沈寂瞧着这人面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段睿点了下头,向沈寂道:“这是都察院的程理事。”
程越?
沈寂微皱了下眉。
凭着两世的记忆,她倒也是知道这人的能耐的,此人诡计多端,心思又细腻,感知力比猎犬还敏锐,没让他在大理寺做事属实是埋没了。
不过印象里这个人实在是太过阴险,所以沈寂和他一直都没甚交集。
上一世他也一直在为段睿做事,但却因其过于险恶势利的心性,段睿对其也不甚亲厚,这一世,是因为什么事才让段睿对他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