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定然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此事,但是我们既然知道了,定不会让他平白瞒过所有人。”
“就算他是断袖,又与本王何干?”
“朝中只有殿下您与怀王能够争锋,若是怀王因为这等丑事不能继承大统,陛下定然会想起您,殿下也不会是今日这般处境了。”
过了良久,段睿终于抬起眼看了看他,问:“你有什么想法?”
第57章 沉舟
怀王府上。
厨娘跪在厅侧,看着桌上豆腐羹和桌旁那人沉沉的目色,心中万分紧张,不知是怎么就做错了。
“为何换了口味?”
“回殿下,是奴婢自作主张了,前些日子沈经历在府教过奴婢这豆腐羹还欠缺什么味道,奴婢尝过沈经历改良之后的豆腐羹,只觉得十分爽口,故而今日就换了做法……还请殿下见谅!”
“她……”段渊垂眼看着那豆腐羹,沉默了半晌才道,“她也做了?”
“是的,沈经历出府前那日还为殿下做过,不过那晚……”厨娘自觉失言,忙换了口吻,道,“那晚殿下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厨房便没有送上沈经历做的。”
见桌旁那人久久不言,厨娘忙又俯身道,“殿下若是不喜欢,奴婢再重新为殿下做一份。”
又是一阵让人难捱的沉默,厨娘小心地抬起头少许,去看他的神色,却只瞧见沉暗的一双眼。
“不必了,以后都不必做了。”
他好像忽然没了胃口,令人将餐食撤下,自己在窗前静默了片刻,才听见身侧有人喊他。
“早就知道恒王那边的人绝不会藏着好心思……”谢泽神色有些焦急,语无伦次道,“这不是马上就要祭奠大礼了,陛下循例问钦天监定下吉日时,钦天监长使却说夜观天象有不吉之兆,什么星八宫对冲,意指当朝皇子作风不正……”
“作风不正?”
“就是说……就是说,”谢泽小心开口道,“说是当年陈朝也有一次八宫对冲,当朝五皇子与摄政王之间……有断袖之传。”
“光凭这些,也不能定下什么。”
“是啊,”谢泽却更急了,皱眉道,“关键是朝中不知何时传出流言,说殿下您与沈经历也是这般关系……当下是不是该找沈经历商议……”
话音刚落,谢泽才想起沈寂已经搬离怀王府,不由暗骂自己失言,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却见自己对面的人神色顿了下,“朝中传出流言?”
谢泽不明所以,愣愣应了,“是啊。”
段渊看向谢泽,抬了抬眼问:“她便是因为这种事,执意离开怀王府?”
谢泽又是一愣。
这……这他哪里知道?
不过这既是为了自家殿下,纵使沈经历那夜伤心成那样,也离开了怀王府,实属不易呀!
摸不准自家殿下的情绪,只觉得自家殿下近来似乎也对沈经历失了兴趣,连过问都懒得,他也只得低头应一句:“沈经历……深谋远虑。”
段渊未说什么,道:“还有什么要紧事?”
“朝中那些老臣对钦天监所说的都深信不疑,听闻涉及国运更是万分紧张,一个个腐朽得不像话,甚至有人说要像当初陈帝处置摄政王和五皇子一样处置您……朝中谁人都知道陛下原想您从东境回来就让您做储君,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情……”谢泽低声言,“咱们府外还有不少人求见,估计都是为着这事来的。”
“吩咐下去,本王谁都不见,”段渊一脚迈进书房,目光沉下来,“将兵部攻打东浣初拟的行军图拿来,东境三番五次挑衅,这些大臣们不想着为国报效,倒是在这样的事情上花大心思,真是讽刺。储君之位本王原也无意,让这些人不必再来。”
东沅在东境数次挑衅,口口声声称燕云岛应该归属于他们,一直不停息骚扰,使边境百姓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皇帝前日里便令段渊不日出发前往东境平定此事,谢泽不敢怠慢,忙应下了。
谢泽刚打发走一批人,门口又来了一个通传的小厮。
谢泽一瞧见他只觉得头痛,道:“不是说了谁来都不见吗?你还过来做什么?”
小厮瞧了一眼他,有些紧张地答道:“谢总管,沈经历已经在外候了半个时辰了。”
“沈寂?”谢泽微怔,又瞧一眼书房的方向道,“你且告诉她,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还请她不要再来见殿下了。什么事情,都等殿下从东境归来之后再说。”
“小的原本也以为沈经历是要见殿下,故而未予放行。后来她说只要小的给您传一句话就成。”
“给我?什么话?”
“说是无论朝中发生什么事都不必告诉殿下,请殿下安心去东境,归来时一切皆会平息。”
“这是什么意思?”自从那日,谢泽便已经发现沈寂对于自家主子的感情早就超出他的想象,她定是事事都为殿下着想的,可这句话却让他有些不安。
谢泽沉吟了片刻,还是走向书房,在门外道:“殿下,沈经历……”
“不必见。”
“……是。”
不敢再多言,谢泽回了身,朝府外走去。
“沈经历。”几日不见,竟觉这人清瘦不少,她本就生得隽秀模样,如今更是整个人都清凌凌的。
沈寂一点头回应谢泽的关切,道:“殿下如今既不想见我,那便不要再因我的事惹他烦心了。东境虽不大,养出的士兵却是凶猛成性的,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使他分心。今日傍晚,大理寺的人或会提审我,你且在府中做应付,不要让府中的人口中失了分寸。”
此刻确实不是分心的时刻,谢泽懂得其中利害,点头应下了。
忽而又皱了皱眉,问道:“为何大理寺的人会提审你?他们哪有证据?”
“段睿如今已经破釜沉舟,不惜让皇帝知道他在御前有眼线,也要置殿下于死地。至于证据,从他一路破格允我从仕那日,这一路,哪一个不算证据?”沈寂笑笑,目光之中竟有些萧索,“只是你不论听闻了什么,都不要告诉他,否则若他真顾念从前情分去大理寺相救于我,才是真的铁证如山。”
谢泽瞧她这一坦然慷慨模样,心中竟生出几分敬佩,半晌才道:“我知道了,那你怎么办,大理寺的人会拿你如何?”
“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放心。”沈寂言罢,目光放远,望向府内书房的方向。
她今日来,原本也是想见他一面的。
她承认她还是有私心,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但既然他不愿,那就算了。
想来他也是彻底被伤了心,这样也好,以免他从东境回来又生事端。
喉间酸涩,她低头笑笑,对谢泽道:“谢总管,辛苦了。”
谢泽那时没有明白,她原嘱咐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何念他辛苦。后来才晓得,光是瞒段渊这一件事,就足以让他觉得下过一万次地狱了。
沈寂也不再多言,朝府门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去。
现下他这里下了逐客令倒是平静,殊不知朝中已经为了这事乱成一锅粥。
纸是包不住火的,就算皇帝有意按下谣言,这些断袖之闻也在段睿的推动下愈演愈烈。
就算如今只有一个莫须有的占星论,历朝历代对天意指示都如此迷信,断不会让有断袖污点的皇子上位。何况林家事刚由段渊平下,断袖传闻一出,定会有有心者调查林沈二家的关联,彼时将更不好收场,还要牵连外祖家中。
由她一人而起的事,就由她一人收场吧。
宫中那些守旧的老大臣显然闹得不轻,沈寂刚回了府就见到一路官兵守在沈府门前老夫人走出来,手紧紧握在紫藤杖上,目光定定地望着沈寂,眼眶红了半边。
沈寂在她面前跪下,眼眶亦红了,温声道:“待我回来,再向祖母请罚。”
沈柏被那些官兵死死摁着,还在不断挣扎,哭着喊着死活不肯让沈寂离开。
沈寂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照顾好祖母。”
见她目光深深,沈柏想起了她临行前关于司乐坊的嘱咐,咬着牙点了点头,道:“兄长放心。”
……
大理寺卿原就是段睿那党,早恨沈寂恨得牙根痒痒,一见人被押过来,就直接上了枷锁。
那枷锁极重,过往好些人上了这肩枷,未等提审便被压死的也是有的。
好在这大理寺中的人急着定她的罪,没过片刻便有人来寻她。
跪在堂前,大理寺卿孙言瞧着她发丝凌乱面色惨白的模样,似乎心情很是愉悦。
“大胆沈寂,你竟敢以男儿身蛊惑怀王,枉为朝廷命官,你与怀王断袖之实,你认是不认?”
沈寂牵唇,抬眸问:“证据何在?”
“死到临头你竟还不悔改!”孙言扔下一摞文书,上面是大理寺整理的,段渊与她来往过密的记载和证据。
“开岁祭奠在即,你扰乱国运,犯下这等不知廉耻的大罪,死不足惜!”
沈寂垂眸看过那纸上内容,目光停了一停,抬眼道:“国正亲眼得见我与殿下关系不似寻常,下官斗胆问过少卿,此证据是大理寺如何得来的?”
孙言神色一顿,而后化为重怒,“到底是本官在问责你,还是你在问责本官?”
“无凭无据之证,我不认。”
“你!”和她僵持片刻,孙言阴沉着脸道,“你不必胡搅蛮缠,如今证据确凿,你若不肯招认,大理寺有的是手段能让你认下此罪。”
然后呢?
沈寂苍白的脸泛起一丝薄笑。
然后便可借由她认下的罪状让段渊陷入有悖国运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
屈打成招虽不光彩,也算是一项权术手段。
沈寂余光看向门口的方向,方才她有意提及国正一事,大理寺中定有人前去问询皇帝的意思,皇帝绝不想任由此事闹大,必会参与其中,只看她今日能不能拖延到那一刻了。
“沈寂,本官在问你的话!”
“我不认。”
“还不认?!”孙言怒目而视,良久一声冷笑,“好,本官也懒得同你废话,上刑!”
他话音刚落,一横棍就扫过沈寂的膝窝,沈寂咬了牙,愣是一声不吭。
“哟,瞧这身子薄弱的,是不是不应该用杖伺候你,应该上拶刑啊?”
拶刑是夹指之刑,一般用于女子,孙言这般,意在羞辱了。
又是两杖打在身上,沈寂身上已见了血,她手指死死撑在地面上,指尖已然泛白。
“本官再问你一次,你认不认?”
“为何要认?”
“为何要认?!”孙言反问,随后讽刺笑道,“你不认断袖,难不成你是女子吗?”
他此言一出,却见沈寂悠悠抬起头来,苍白如纸的脸上绽出寡淡的笑意。
孙言怔住,只觉此人笑起来竟让人移不开眼,怪不得怀王都会被她蒙蔽了心智。
他一挥手,心中为自己这一刹的晃神有一丝恼怒,道,“继续打!”
“住手。”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沉哑的声音叫了停。
满大理寺的人都听出了来者何人,纷纷敛住神色跪下行礼。
孙言双膝一软落地,声线之中含着紧张。
“参见……九千岁。”
第58章 获罪
“大理寺是怎样严刑逼供的,本掌司今日算是领教了。”顾珏搀了一把沈寂,将人从地上拉起来,语气寡淡道。
“下官不敢,只是此子实在嘴硬,证据确凿也不肯认罪,下官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的。”孙言小心回道。
“证据确凿?”顾珏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他,问道,“说到此事,本掌司手下的国正向陛下禀报之事,孙卿又是怎样知晓的?”
“下官……下官……”
不过是两句话,孙言便汗如雨下。
“孙卿这样只手遮天的本事,本掌司一定会好好报与陛下。”
孙言面色惨白,连声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顾珏不再理会他,垂眸看向沈寂,问道,“可还能自己走?”
沈寂点了点头,直起身子些。
孙言惊疑不定地看着顾珏,“掌司……掌司这是何意,沈寂本是我大理寺的犯人,掌司就这样带走了,恐怕于理不合。”
“传陛下口谕,此案由都察院管辖受理。你就不必再操这个心了。”顾珏撂下这句,就将沈寂带走了。
行在去都察院的路上,顾珏回眸瞧她一眼身上血痕,淡道:“你心性果真像你父亲。”
沈寂沉默不答他的话,倒是真心实意在他身后一揖,“谢掌司救命之恩。”
顾珏负手走在她身前,目色深深,“我能保得了你一时,保不得你一世,此事终究是要有个交代的,你可想好了?”
沈寂一点头,轻声回道:“想好了。”
“他不日将离京,你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是不知晓的,可值得?”
却见沈寂灿然一笑,“世间情爱,掌司当再懂得不过,既然懂得,何必多此一问。”
顾珏神色微顿,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良久之后道:“陛下亦不会希望此事闹大,我会尽力保全你的底细,以防林家和沈家受到牵连,至于你的身世,戊寅年间因故被抄的梁通判家正合适。之后在陛下那里,我也会为你争取一个了无踪迹的死法,后世再欲追查这桩密辛,想来也无从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