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瑁心里,宁舅舅是她的亲娘舅,在心里是至高的长辈,虽然平常待她严苛了些,到底是出于爱护之心,而烟雨虽然是隔房的女孩儿,可同她又有什么区别呢?是以自然而然地要宁舅舅也为烟雨参详参详。
可惜顾瑁刚把这句话说出口,就感觉车轿里的气场变得奇怪起来,烟雨把书信藏在身后,又把脑袋搁在了顾瑁的肩膀上。
而宁舅舅呢,面上倒是没什么神色波动,只是原本静深的眼眸似乎结了一层冰,视线从她的身上慢慢转走,所过之处挟冰带雪,委实令人忐忑。
顾瑁瞧了瞧宁舅舅,再瞧了瞧躲在她肩后的烟雨,于是想说些什么活跃气氛,忽的闻听宁舅舅淡淡说了一句,“行车。”
马车闻声而动,缓缓驶在了金陵的街市上,眼看着就要从糖坊巷穿过去了,车里的空气还在静默着,顾瑁就有点儿不高兴了。
“您要是不来,我和濛濛还能在糖坊巷里买糖芋苗……”她拿眼睛去乜宁舅舅,又戳了戳烟雨,“你说呀,你想不想吃。”
烟雨这会儿恨不得隐身,在顾瑁的身后蹭了蹭,闷闷地一声传出来。
“吃不吃都成……”大约是顾瑁拿肩头撞了她一下,烟雨闷闷的声音又响起来,“想吃……”
顾以宁抬起了眼睫,唤了声石中涧,石中涧的声音立时就应了一声,“公子请吩咐。”
顾瑁一回头,看着烟雨的眼神亮亮的。
“去给姑娘买糖芋苗。”顾以宁的声音淡淡响起,石中涧那一头应声而下,这一头顾瑁面上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我不要他买的糖芋苗……”她撅着嘴,小声地抗议,大约是看顾以宁仍垂着眸似乎没有动怒的意思,这又得寸进尺起来,“濛濛你来说。”
冷不防地又将烟雨推出来了,烟雨无奈,从顾瑁的身后探出脑袋来,眼神迟疑,最后在顾瑁的催促下,才小声说道,“女孩子吃糖芋苗,不一定是为了吃,而是为了逛一逛……”
顾以宁闻言抬起眼眸,那两道眼波里带了几分思考,望住了烟雨。
“好。”
听了宁舅舅的话,顾瑁高兴地跳起来,又见马车停了,这便第一个开了车门,见下头石中涧并两个护卫站在那,忙跳了下去。
烟雨老鼠似地跟着走,不忘把手里的书信藏在袖袋里,还未迈出轿门,忽听身后传来澹宁一声,唤她的名字。
烟雨不自觉地应了一声,回身望去,小舅舅正认真看着她。
“明质初很好,”他的嗓音很温和,“但娶你的话,不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烟雨觉得有些生气,她的手在衣袖里悄悄握成了拳头,声音因为生气而微微有些颤抖。
“既然他很好,为什么不可以?”她觉得很不服气,吸了吸鼻子,“您做不了我的主……”
她显而易见地生了气,面庞一瞬就红红的,鼻端也咻咻地,真的像是被气着了。
顾以宁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无措,旋即站起身来,想向她走过来。
烟雨头一次同小舅舅说这样重的话,说完了瞧见了他眼睛里的无措,心里登时有些懊悔,可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她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和难过,见小舅舅起身要走来了,她觉得很伤心,一转身就跳下了马车。
这样高大的马车,闺阁里的小姑娘贸然跳下去,还真是有些危险,好在烟雨从小就爱在山林里蹦蹦跳跳的,动作也很利索,只是在落地的那一刻,脚踝有细微的刺痛感,倒还能忍受。
青缇原就在车边同顾瑁一起候着她,见她下来忙搀扶了一把,在她耳边低低说着:“……姑奶奶说,叫您不要闲逛,早些回去。”
这时候正值午后,烈阳照着,行人寥寥几个,街市冷冷清清的,烟雨心里头很烦乱,嗯了一声说道:“买个糖芋苗就回来。”
青缇连连点头,顾瑁就在一旁挽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吐槽道:“……宁舅舅好奇怪,虽然对我凶巴巴,可是待你却很温柔,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待你都冷冰冰的。”
听顾瑁这么说,烟雨觉得很难过。
也许这次就要渐行渐远了吧,小舅舅去娶他的小青梅,她也要快些去广陵,嫁不嫁人的都不重要,人生也不只是情情爱爱的是不是?
她重新打起精神,挽住了顾瑁的手,“你说好吃的那一家叫什么?”
顾瑁就抬头去瞧肆铺上的门头,一边儿小声说着话,“若是宁舅舅不来接的话,咱们就能慢腾腾地走着逛着,不光糖芋苗,还有冰酿青梅、蜜汁藕……都可以买回去分着吃,这会儿只能急匆匆地去买,怪不尽兴的。”
烟雨只有安慰她,“今日我娘亲特意来叮嘱我,吃了酒席早些回家。大约是中元节快到了吧。”
顾瑁就嘟嘟哝哝地,“后儿才是七夕,中元节还早着呢,又不能提前撞上鬼。”
即便是大白天的说这个,也是有些渗人的,烟雨打了个哆嗦,随着顾瑁迈进了一家肆铺。
这家肆铺原就是金陵最有名的汤团糕点店,名字叫做“四时记”,顾瑁身为金陵顾氏的姑娘,平日里吃糕点,都有仆妇去买了来,即便是烟雨,都有芳婆给她张罗着,哪里涉足过这等街市肆铺,此时就觉得很新鲜。
两个小姑娘仰头在肆铺里问小二来两碗糖芋苗,那掌柜的见是两个漂亮的没话说的姑娘,神情里就自带了几分谦卑,“得嘞,您是在这儿坐了吃,还是盛在小盅里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