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个女儿,倒劳动你动了养老的钱儿——”她叹了一息,“原想着这些年存下的钱够濛濛的嫁妆了,却未曾想有这样的造化,只能尽我所能,别给姑娘跌份儿。”
“那可不,人人都盼着高嫁高嫁,高嫁了这嫁妆也要水涨船高,虽说咱姑娘配得上,可到底在这样的门第面前,少了几分底气。”
屠香茶将银票拍进了顾南音的手掌心,悄声问起来前几日同顾南音兜搭的男人来。
“对门的宅子这些时日空了下来,今晨我家抓药的郎中递过来一个檀木匣子,说是前些时日对门宅子的仆人送过来的,他随手搁在了药柜那里,今晨才想起来给我,整好,我给你送来了。”
顾南音想起那个化名宗衍的男子,到底没问他的真名姓,只是瞧着他那赁房子的气度,倒像是个出手阔绰的富商。
她一边儿摆弄檀木匣子上的锁,一边儿说,“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何至于追根究底的?最好他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他,从此以后不要再有牵扯的好。”
她的话音落地,匣子也打开了,倒露出了一张戳了金陵府衙门的地契和房契来。
顾南音有点儿诧异,捡起那地契一瞧,正是广济堂对门宅子的土地,二进的宅子,大大小小的房屋十八间,东西南北测量下来拢共有二亩地,还有一张衙门的买卖合同,经济、中人的名字挂在上头,买方那里空着,却戳了官衙的章。
也就是说,顾南音只要在上头签了字画了押,再去衙门备案,这房子土地便是她的了。
屠香茶啧啧两声:“这人倒很重情义,走了便走了,竟送了间宅子与你。你瞧这上头写着呢,值两千三百六十两银子。”
顾南音将地契房契放回了木匣子,又掂量了掂量那匣子里的一串钥匙。
“给了他七两,倒还了我一栋房子。”她可惜地盖上了木匣子的盖子,手指搭在上头敲了敲,“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万一他哪天找上门来,我还拿他没法子呢。这匣子还放你那,若是见着人了,依旧还给他。”
“还什么还呢?那人身边儿的护卫个个都是北方口音,说不得早就出城走了。这几日可有人找过你?”她拍拍顾南音的手,“你只当先存你这的,三五年之后无人领了,你再处置不迟。”
两个人在卧房里头说着话,烟雨多多少少听着了几句,只觉得心头又沉重十分。
香茶姨母果是来周济她们的,原来成婚不似两方口头上说一说这般简单,还要娘亲操这么多的心。
她由着青缇为她沐浴洗漱,更了衣之后便在床榻上窝着,去瞧今日顾瑁递来的订单。
上头一行一行地记得倒是清晰,预定的样式也不是很疑难,就是十分的琐碎,她想了想,叫青缇拿来木炭笔,在纸上仔仔细细地画了六个样式。
“不画好样子的话,客人总要天马行空,如今桃儿李儿的尚算容易,万一那一天叫我做个千手观音、五福捧寿,那我可有的烦心了。”
青缇就掩着口笑,“过来光顾的,全是十一二岁的女孩子,青春正好的年纪谁会想要戴一个五福捧寿在头上?”
烟雨这会儿看了肆铺这两日的账,心里正美着,晚间的事儿便暂时忘却了。
“我呀,我就会戴奇奇怪怪的小发饰,你还记得前年咱们做的那个蜘蛛?吓不吓人?”
青缇蹙着眉头说吓人,又瞧了瞧这两日的进账,只觉得心眼儿里都装满了银子。
“就冲着这一个六十两的定金,姑娘们要您做什么,您都得硬着头皮做呀。”
烟雨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心满意足地将纸笔搁下,靠在床头悄悄儿地想着心事。
就是这样一直仰望着小舅舅,才会将视线心神都牵系在他的身上,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让自己不好过。
如今她有了哉生魄的定单要赶,总要赚些银钱来减轻娘亲的负担,至于小舅舅那里,他失约便失约,同吕家姑娘如何都好,她都不想再关切了。
想是这般想,可到了后半夜,山月挂上了窗沿儿,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从西府门前走的时候,明明和小舅舅的视线在空中撞在了一处,为什么小舅舅不来找她呢?
她想着想着就渐渐入了睡,到了第二日晓起,天还不曾亮,只有清蒙蒙的一点儿微光,烟雨恍恍惚惚地醒了,听得外头依约有扣门声,又有芳婆打开门栓的声音。
烟雨半宿没睡,这一时正困得迷迷糊糊的,微微张了张眼睛,顷刻之间又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青缇也不在,云檀也不在,她迷迷糊糊地把搁在软枕上的脑袋动了动,瞧见卧房门慢慢走过来一人,向着她清嘉一笑,像是幅极好看的画儿似得。
她认清了来人的模样,只觉得他从晨光里走出来,于是她向着他张开了手,仰着脸咕哝着说话:“小舅舅,抱……”
小舅舅走过来,将她环在了怀里,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背。
于是她环住了他的窄腰,在他的衣裳上蹭了蹭,“您吃了吗……”
他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烟雨就抬起头来,再看去时,哪里还有小舅舅的人,她依旧在软枕上醒过来,青缇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她。
“方才石中涧送来了消息,昨夜打了落更,宫里忽然传召,只说陛下突然急症,病情危重,公子将将入家门便折返回去,一直到这会儿都没回来。又说吴王领了一万人,将金陵城围住了,现如今正在外头闹着,要进城入宫瞧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