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觉得有些气闷,却又不由自主地往来人看去。
原来,此人乃是如今圣上最为倚重的肱骨重臣,文渊阁大学士,也是内阁的次辅盛实庭。
他领着家里头顶顶小的小女儿程知幼,向魏王及琅琊公主问安,道:“小女体弱,怕经不起马车颠簸,便由臣亲自护送来了。因一路上小女精神不济,这才走的慢了些,恳请两位殿下谅解。”
盛实庭如今身为内阁次辅,又是首辅程寿增的女婿半儿,饶是公主、亲王,都要给他三分薄面,琅琊公主便笑着应下了,问起了盛实庭的去处。
“盛大人专程来送程姑娘,真真是疼女儿。不知盛大人是去同夫人太太们一道儿去听戏,还是在此地等一时?”
盛实庭嗓音清雅,道了一声多谢公主款待,“臣在左近有一间别院,小女在这里玩,臣去别院歇息片刻。”
公主自然答允,于是盛实庭回身摸了摸程知幼的头,用温柔的嗓音叮嘱小女儿。
“太过生冷、辛辣的不可入口,也不可贪凉。若是累了便去歇一会儿,万不能贪玩儿。”
程知幼才十二岁多一些,面容还带着稚嫩,她点了点头应下来,问道,“爹爹记得一时来接我。”
盛实庭应允,又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记住爹爹的话。”
他说完,旋即向公主、魏王拱手俯身告退。
那个背影清寂颀秀,烟雨慢慢地看着那身影上了马车,忽觉得心口堵的厉害,她无意识地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捉住了胸口的衣衫。
脑子里嗡嗡嗡的,鼻尖的感觉却愈发清晰,苦檚树的气味慢慢地浸润进了鼻端,再慢慢儿地进入到了四肢百骸。
一些被小姑娘强行封存的记忆,潮涌似的撞击着烟雨的心口,似乎快要明朗了。
她低下头来,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喃喃地说,“那庙里,种的是苦檚树啊……”
顾瑁察觉了烟雨的异常,趴伏在她的身侧瞧她,只见烟雨面色煞白,嘴唇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顾瑁有些慌,从绣袋里掏出了一颗龙须糖,放进了烟雨的嘴巴里。
烟雨下意识地吮了吮这颗糖,甜味一霎钻进了五脏六腑,她缓了缓心神,觉得丢失的记忆在撞击她的脑袋,像是拨云见月一般。
身后传来贵女们同程知幼的寒暄,有人艳羡道:“单知道盛大人英俊卓绝,竟不知气质也如此儒雅。”
也有人羡慕起程知幼有这样一个好爹爹,“我瞧着盛大人很是疼爱女儿,像是个女儿奴一般,事无巨细都要一一过问。”
于是程知幼很苦恼地说起了这份甜蜜的负担:“我爹爹实在啰嗦,连我娘亲都比不上他的细致。你们瞧着艳羡,我却觉得很苦恼——我娘甚至疑心,我出阁的那一日,哭的最伤心的,一定是我爹爹。”
第34章 .阳和启蛰你该问我有几分担心。
烟雨坐在案桌前为手里的小青莲,仔仔细细地缀上了最后一瓣叶。
飞英花会还在继续,云头压的低低,风一时起一时落,席面上的杯盏就盛了许多花儿。
于是许多姑娘公子都或吟诗或饮酒,亦或是即兴画了一副山水图,席上始终充溢着欢快的气氛。期间,还有一位护国将军府家里的小将军,为大家打了一通醉拳,那身型俊逸洒脱,惹得在场的姑娘公子们一阵叫好。
宴席快要到尾声了,天似乎要落下雨来,琅琊公主务求这场飞英花会办的圆满,一抬眼就望见乌云由远及近地飘过来,心情就有些不美了。
她低声吩咐了内侍几句,又往埋头缝青莲的小姑娘烟雨看过去,唇边就勾勒起微笑的弧线:这小女儿生就了一张倾国姿容,若是性格乖张些,怕是要在这飞英花会掀起一场风波,好在她倒乖觉,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缝了半个时辰的花儿……
想到这里,琅琊公主便失去了关注她的兴趣,只勾唇一笑,道:“瞧着快要下雨了,着人将桌案抬到廊下去,看雨赏景,也有一番意趣。”
都是青春正好的少年人,席上刚熟络起来,正是意犹未尽的时刻,听得公主发了号,都纷纷向着廊下去了。
烟雨将小小的青莲放在手心,顾瑁在一旁挽上了她的臂弯,低头去看她手心里的青莲,啧啧道:“若是将她摆在接天的莲叶下,可不就是真真切切的一朵莲?濛濛你的手可真巧。”
烟雨同顾瑁挨着走,小声说道:“你方才写的字才叫好看呢!我就不成,拿着笔在纸上一通写,猫爪子按个印儿都比我强。”
“那是自然。”顾瑁理所当然地认领下这份夸奖,“宁舅舅写了两千个字给我临习,可不是白写的!”
烟雨在心里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原来顾瑁是临习的小舅舅的字啊,怪不得这样好看。
她微微回身去看放置书画的桌案,快要下雨了,内侍宫娥们一样一样地收物事,还未及将书画收过来,烟雨便把小青莲往顾瑁的手里一放,回身略走了几步,将桌案最上的那一幅字儿拿在了手里,又追上了正原地等着她的顾瑁,往廊下去了。
顾瑁就笑她:“你就这么喜欢我,还特特把我的字儿拿回来。”
烟雨把脑袋搁在顾瑁的肩膀上蹭了蹭,有点儿赧然:“喜欢你是一宗……”她低头往手里的字儿上瞧了瞧,轻声念了出来,“一念慈祥,酝酿两间和气;存心洁白,昭垂百代清芬。”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