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二奶奶脸色登时有些难堪,尴尬笑了几声,背下了这个锅。
“去了,想是还未到……”
梁太主瞧着这婆媳两人的眼眉官司,不动声色地唤了一声白嬷嬷,“你亲自把表姑娘送上山。”
白嬷嬷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是,回身搀了烟雨,笑着说道,“表姑娘,上山的路陡滑,老奴陪着您慢慢儿走。”
门廊下众人听着白嬷嬷温柔恭谨的话,都觉得心里一阵儿颤。
斜月山房,在顾府里是最为被忽视的角落,斜月山房的表姑娘,也是同旁的客居的表姑娘都不一样。
旁的表姑娘,或多或少都同顾家有些血脉关系,可斜月山房的表姑娘,却不过是个养女,找不到根儿的孤女。
今日,梁太主却在众人面前,唤她一声表姑娘,这是要抬举她了啊。
烟雨来不及同顾瑁道别,只在白嬷嬷的搀扶下,慢慢儿地往西山麓而去,白嬷嬷是个语音温柔可动作却爽利的,一边儿走一边儿同烟雨说话。
“往后您有什么事,就往西府里递个话儿,有了殿下的照拂,谁也不用怕。”
烟雨觉得鼻子酸酸的,只道了一声殿下慈悲。
将将踏上上山的路,便见顾南音得声音从夜色里传出来,声声喊着乖儿。
烟雨听到娘亲的声音,只觉得心里一阵欢喜,回应了一声。
顾南音的身影从夜色里走出来,面上挂着担心,先是握住了烟雨的手,再向白嬷嬷道谢。
待白嬷嬷走了之后,顾南音才把女儿搂在怀里,问东问西。
“濛濛,昨夜睡的可好?听说山里头下雨了,你可害怕了?娘亲在家睡也睡不着,起来打了两遍五禽戏才睡下。”
烟雨听见娘亲这样问,眼圈就红了,好在她平日就是个爱哭鬼,这一时又有夜色遮挡,便也不怕娘亲多想。
“我睡的很好,山里的夜比咱们这里静,静到能听到叶子落地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把昨夜的事,略去了凶险处,轻描淡写,“我遇见了程家那个坏小子,好在小舅舅及时出现,将他教训了一番,想来往后都不会来寻我的麻烦了。”
小舅舅是怎么处置的程务青呢?当时她的耳朵被捂住,又在惊骇中,也没有留心。
顾南音果不其然地落下泪来,她紧咬了嘴唇,良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濛濛,娘该怎么护住你呢?”她喃喃地说,“娘亲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做什么都不行。”
烟雨满心都是懊恼:为什么要和娘亲说这个呢?明明都已经化险为夷,这会儿说给她听,只能让她自责又担心。
她反握住了娘亲的手,在夜色里搀着娘亲走。
“娘亲,您怎么会做什么都不行呢?”她转过头看着娘亲,眼睛亮亮的,倒映了皎洁的一弯月,“您爱我行啊,陪我玩儿也行,您是世上顶顶行的娘亲!”
第41章 .天光云影自律的青年啊,你半夜不睡是……
在烟雨心里顶顶行的娘亲,眼下心里也装着心事。
把孩子接上山,由青缇服侍着更衣用饭,席间闲话了几句,濛濛惦记着把那一朵云水蓝的桔梗花保存下来,拉着青缇就进了卧房。
濛濛不在身边,就少了些叽叽喳喳,顾南音的手头闲了下来,坐在天井里就着一点溶溶光,去瞧芳婆捣蒸好的糕粉团。
糕粉团捣成了要做年糕,芳婆握着小石杵,一边捣一边儿同自家姑奶奶说着话,“这回可好了,太主殿下正大光明地从东门回府,不仅唤咱们姑娘叫表姑娘,还叫白嬷嬷送咱们姑娘家来,往后看谁还敢瞧不起咱们。”
“她们的瞧得起值几个钱?这么些年,我带着濛濛在山上不也熬过来了?”顾南音看着小石臼里头油光可鉴的糕粉团,叹了一口气,“槿芳,你最是知道咱们怎么难。十年前,这里就是一处漏风漏雨的破屋子——从前看林人住的屋子,能有多好?咱们俩求爷爷告奶奶,使了多少银子,才托人把这里建起来?外头的围墙、里头的墙纸、地砖、哪一块不是咱们几个拿手砌出来的?”
姑奶奶说着说着就抹了泪,芳婆看着、听着,手里的石杵在石臼里五搡六翻的,也捣的心有戚戚。
是啊,眼下谁看了斜月山房,都要赞一句雅致美观,可谁也不记得十年前的那间破屋子了。
彼时,姑奶奶从广陵谢家出来,简直像被扒了一层皮,身上拢共就几两碎银子,卖了六亩广陵的农田,才凑足了回金陵的盘缠。
再后来娘几个在这间破屋子里凑合下,第一年一整个雨季,屋子就泡在水里头,姑娘眼盲,哪里都走不得,硬是断断续续地害了一整年的病。
小孩子害病最是磨人,半夜等不来郎中,就背着孩子向外头去瞧病,这等事没有十回也有八回,常常娘几个回了家,彼此一打量,这个掉了鞋,那个没梳头,狼狈不堪。
也曾抱在一块哭过。
那时候还没有青缇,云檀也还才十三四,也莫分什么主仆,同至亲也差不了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