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就来,你们在哪儿?”
“我不清楚,不过……”
两人的对话有些莫名其妙,海哥摸不着头脑,只当是何遇吓坏了跟自己的男人说胡话。可一提到位置,海哥警觉起来了。
他吩咐手下的一个人将何遇关回原来的房间,笑了一声:“行了,兄弟,你先往阿巴嘎旗的位置开,酒菜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我自然会把具体位置告诉我妹子的。这可是顿宴客酒,就是单纯为了交朋友,你,可千万别打错了主意。”
川昱故作老实地应和了一声:“那是自然。”
电话还没挂断,海媚一把将手机拿了过去,川昱瞪了她一眼,她将手机从胸口塞了进去。
川昱挪开目光,打亮车灯大致判别了一下方向。
海媚笑了一声:“你现在改主意了想跟我好的话,我之前说的话还作数的。”
川昱把关大鸨的笼子卡在了驾驶台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回过头,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越野车驶入阿巴嘎旗范围后刮起了大风,海媚的手机除了二十分钟前接收过一个镇名,再没动静,倒是车里的大鸨“哈哈”叫了两三声。
川昱在镇口停了车,等了一会儿,见边上有个未关门的小南货店,一块歪歪斜斜的牌子上写着“供应活鸡、鲜鸡蛋,回收旧棉袄”。
川昱看了两秒,拉开车门。
海媚问:“你去哪儿?”
“找点儿虾皮啥的东西喂鸟,不然没见着你们的人,它们先把保护站的人引来了。”
海媚看了看手机,川昱一把脱下了外套罩住了鸟笼往外走。
“哎!”她叫他。
川昱回头,问:“饿不饿,你要吃啥?”
“我怕你给我下毒。”
川昱淡淡地笑了一下:“不至于。”
海媚有些莫名其妙,坐在车里握着手机盯着川昱。寒风中,他只穿了一件长衫,体格匀称健硕。
“浑蛋。”她暗暗骂着,却又一边盯着他,一边在脑海中回想他在沙地上制伏自己的利落。
川昱背着身脸色沉了一下,走进了南货店里。
一个精瘦的老头正在门口搓麻绳,见这么晚了还有人进来,斜着眼睛警惕地问:“做什么?”
川昱指了指货架上的几样,说买点儿东西。
老头给他取货,瞅了他一眼带了一点儿门给他挡风,问道:“旧棉袄要不要?便宜处理。”
“行,拿一件,再给我拿点儿虾皮和菜籽。”
“好。”
……
海媚听着屋子里的谈话,突然手上的手机振了一下,她点开,是海哥发了见面的详细地址来。
她刚要抬头叫川昱,驾驶室的门响了一声。
“怎么样?去哪儿?”他一边问,一边将旧棉袄罩着的笼子卡回了驾驶台下。
海媚瞧了一眼,川昱怕冷似的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从兜里摸了一把菜籽塞进了笼子里。
“咣咣咣”一阵啄食后,避风的笼子里没了别的动静。
海媚没多想,将头探出窗子后瞅了一会儿说:“左边。”
开过左边,她又说前面巷子口右拐。川昱右拐后,她又指了不远处的一处砖瓦房说:“停在那儿,剩下的路我们走着去。”
川昱点头,也不多问,这个女人所有勾搭的话都只是一种取乐,但这份谨慎是真的,他原以为在沙地上安置的陷阱只是几个小牧民一时打错了主意,如今看来,海媚这伙人既专业又组织严明。
“前面。”她的脚步终于停在了一间旅店前面。
是后门,没见着老板和招待,只有二楼的一个房间亮着灯。
“你先走。”海媚指了指川昱。
他从那扇木门进去,看见一道旧楼梯,四周墙壁稍高一点儿的地方都垂着风干肉。川昱踏上楼梯,脚下“吱呀”响了两声,有个黢黑浑圆的小孩儿从楼梯边的柜台上探出了脑袋。
“咿——”小孩儿发出了一个单字,川昱提着笼子停住了脚步,海媚走在他身后,冷着脸瞪了那孩子一眼,孩子将头缩回去了。
川昱说:“还挺神秘。”
海媚没接话,两人一前一后往亮灯的房间走去。
“吱——”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房间里的人开了门,一张精黑干瘦的脸,透过门缝直勾勾地瞅着川昱。
烟味、扁毛动物的山野腥味……
海媚走上来冲那人点了点头,精黑脸开门冲身后说:“海哥,来了。”
房间里就五个人,除了海哥之外,还有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人,川昱觉得眼熟,其他三个都是生面孔。
说是宴客,一米见方的桌子上确实摆着许多酒菜,只是已经动过了,地上还有许多烟蒂和瓜子壳,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开着某种下流玩笑。
川昱将笼子放在脚边,隔着旧棉衣轻踹了一脚,里面立马传来了爪子扒拉笼壁的声响,说话声停了,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
海哥往嘴里抛了颗花生米,一副才发现有人进门的样子开口招呼:“兄弟你来了,来来来,加副碗筷,这家的羊汤熬得尿性,正宗!”
川昱说好,站在门边的精黑脸伸手去够他的铁笼,川昱往旁边撤了一步。
只是躲开了,他什么也没说。
川昱提着笼子坐在了海哥对面,自己取了碗筷舀了一勺羊汤。
“香是香,老姜加少了。”他只喝了一口,就把碗放下了。
海哥瞪着他,屋子里其他男人也跟着用眼神瞪他。川昱脸上没什么变化,没几秒,海哥笑了:“兄弟挺会吃啊!怪不得媳妇儿也这么漂亮。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海哥没想出来,没了下文。
川昱又拆了一副碗筷摆在自己身边,淡淡地笑道:“把人叫出来一起尝尝?”
海哥愣了两秒往自己脑门上一拍:“瞧我这记性,来来来,老二,姑娘歇好了脚请出来吃饭。”
说着,长满络腮胡子的那人推开了隔间的小门。
川昱见着了何遇,没说话,用眼神急急扫了一遍她的衣衫鞋袜,整整齐齐的,川昱的眉心这才舒展。
海媚端了个碗坐在海哥旁边,媚声说:“人家对你不放心呢。”
海哥“咳咳”两声,分不清是噎着了还是笑,抬眸看了川昱一眼。川昱没对何遇说半句安慰的话,只将筷子架在了碗上给她舀了一块羊肉:“来,尝尝看,炖得挺烂了,比队上的入味儿。”
海哥挪开了目光,何遇在川昱身边坐下,没来由地,她伸手在川昱腿上掐了一把。
络腮胡子凑过头去看,川昱一笑,反手将何遇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哧——”络腮胡子从牙关里挤出冷嗤。
肉躺在碗里,何遇拿着筷子吃了一小口,处理的方式不精细,带着羊膻,她口味清淡,很勉强才咽下。
川昱顺势将另一边的几碟菜往里挪了挪,提着笼子放在桌上,说道:“该吃的也吃过了,谢谢海哥招待,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海哥靠坐在椅子上点了点头,川昱拉着何遇起身。
两人刚走到门口,被先前开门的精黑脸和长满络腮胡子的那人伸手拦住了。
川昱回头,将何遇往身后护了护,小声跟她说:“出了门一直往左。”
她抬眸看了川昱一眼,他的脸已经扭向海哥。
“怎么,还有事?”
海哥笑了笑,慢悠悠地走到笼子边上说:“没什么别的,不过有个东西……”
下文还没说出来,屋子里的吊灯“咔”一下熄了。
海哥骂了句脏话,不知谁说了句:“这破地方,准是保险丝又烧了。”
话音刚落,房间的正门“哐当”被人踢开了一扇,与此同时,何遇感觉到自己腰上被谁推了一把。
是川昱,她这才明白他刚才跟自己交代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走廊正对着一扇通风窗,比封闭的内室略微亮堂,何遇半个身子到了房间外,海哥看到了,大声喊:“别动!”
原来站在门边的两个人立马反应了过来,可还来不及去扑何遇,餐桌位置就传出了禽鸟扑棱的声音。
脚步声、铁笼跟桌面的撞击声、叫骂声……在漆黑的屋子里混作一团。
一个人高声喊:“雀子跑出来了!”
又一个人接:“关门,关门。”
等待交易的大鸨对几人来说无异于成沓的人民币,自然比一个女人重要。
房门被人从里面迅速往回拉,何遇连忙撤出了另一半身子,她将手伸向身后的混沌处,想拉上川昱,却扑了个空。
“啪”一声,有人按亮了打火机照明。
门缝合上之际,她借着屋内那缕暗黄色的光亮看到了川昱的脸,他的嘴角颤动了一下,似乎在说:“走。”
她转身,没有半分迟疑地冲下了楼梯。
屋内火机的余光中露出一张凶横的脸:“好啊,你小子敢给我耍花样!”海哥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
其他人作势动手,川昱一抬腿,踢飞了他手上的打火机,屋内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弄死他!”
“抓到了,我抓到一只大鸨了!”
……
有人骂骂咧咧、有人惨叫、有人喊打喊杀,隔壁小楼的住客起先探窗支吾了几句,到后来动静大了,也都怕惹事没人再理会。
“啪!”好一阵儿动静之后,木门被再次冲撞开。
川昱一个飞身骑着楼梯扶手往下滑,刚落地,反身就被紧随其后的络腮胡子拽住了。
所幸络腮胡子并没有什么围堵的招数,不过是用蛮力拉拽。
川昱挣了一下没挣脱,弓着身子往他裆部猛踢了一脚,扭身就往楼梯边的后门逃。
这时,忙着抓大鸨的精黑脸气恼地追出木门,瞅准了时机准备从楼梯上往下跳。
川昱已经起势收不住力,精黑脸“哗”一下从上方扑了过来。
眼看就要得逞,精黑脸却在半空“咣当”挨了一闷棍,人也落在了稍后的位置。
是何遇,打完人她竟然拎着那根棍子杵在那儿。
川昱瞪了她一眼,顾不上质问她怎么还在这儿就拽着她跑到了街上。
街上黑漆漆的,气温又低,填路的碎石在两人脚下“沙沙”作响。身后有人骂着粗话追着,何遇的手被川昱拽得生疼。往左飞奔,川昱一把拉开了越野车的车门,处理旧水管似的将她塞进了车里后,爬上驾驶座一脚踩下了油门。
十来分钟,高速状态下连拐了三四个弯才甩开了海哥那伙人。开到镇口时,天上的星光已经变成了一种寒夜的冷。
川昱沉着双眸不说话,何遇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发红的手腕说:“你开车的技术比我想象中好。”
他依旧没说什么,将车开到南货店门口直接从车窗伸出手敲了两下门。
“快走,快走!”一个老头探出门缝递给川昱一个剪了气孔的麻袋。川昱道了声谢立马急转出了小镇。
(五)
“这是什么呀?”
何遇问。
川昱不答,她便自顾自地伸了一根手指准备去戳麻袋上那个破洞。
川昱:“……”
她真将手指放进去了,半眯着眼,勾了勾,川昱见了赶紧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了出来。
“啄断了没人管!”他斥她。何遇却笑了一下。
车子开到了沙地里,身后的小镇早已不见了踪迹。何遇一脸轻松地弯下那根纤长白嫩的手指,在川昱的手背上挠痒似的抠了一下。
川昱瞪着她,她一脸老实地说:“大鸨除了吃野草之外,也就吞吞甲虫、毛虫什么的,好好的,啄断我的手干什么。”
她知道之前电话里乍然腻味的安抚是川昱想打探位置早做安排,也足够聪明能猜到现下这只麻布袋里装的是大鸨。
可她偏要问他,偏要用手去掏,去引起他紧张。
川昱这次没理会何遇的小矫情,一脚踩下了刹车,近乎粗暴地用另一只手拽着她的衣领说:“你是不是觉得一个女人被一群违法盗猎的男人抓住的结果每次都会很好?”
何遇愣了一下,借着驾驶室里的照明灯,看到川昱的眼里有着数条猩红的血丝。
一个男人的怒火,从来都不是让人心动的好理由,但有趣的是,爱情一向不讲道理,我行我素。
气氛冷了好几秒,座椅下的麻袋动了一下,一只大鸨将头从剪开的气孔中伸了出来,“哈哈”叫了两声。
川昱松开了她,将头别过去继续开车。
何遇自己整理了一下被他拽乱的领口,靠着座椅淡淡地说:“撇下你自己跑,我成什么了。”
“我是男人,没那么容易吃亏。”
“不还是会受伤会死?是你,我不愿意。”
她的声调平平稳稳,一如闲聊时谈论两句今天的天气一样。
川昱知道何遇一向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可没想到,她会这样坦诚自己柔软的心意。
见惯了她冷峻的模样,一时看到她这样小女孩心性,他反而感觉很不是滋味。想训训她,舍不得;想抱抱她,又怕她下次还犯傻。
川昱左右为难了许久,何遇突然问:“大鸨在这里,你给海哥他们的那个笼子里关着什么?”
他心里的弦一松,憨头憨脑地笑了一下:“刚才那家南货店……不是供应活鸡吗?”
何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
川昱看着她,觉得作且可爱。
何遇问:“接下来怎么办?找个地方放生?”
“不行,这些大鸨翅膀上的羽毛都被剪了大半,飞不起来放出去不是被人逮了就是被狼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