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瑢璋没想到会如此顺利,顾文轩的清名,与他痴迷医术的爱好,天下皆知,因此,南边水乡的商贾对他,颇是热情,虽有防备,但不至于排斥。
他的进展比预计的要顺利。
鉴于此,傅瑢璋让顾文轩涨了三十倍的价钱,大批量收购梵巽子。
比那幕后之人的价格翻了三十倍。
梵巽子本就稀少,价格不菲,如今有人出天价,有些人忙不迭卖了,但绝大部分人,待价而沽,不卖了。
这倒是出乎了众人所料。
这些年来,傅瑢璋从不拒绝别人送的钱财,积累下来,数额巨大,反正他没动过这些财物,如今这些死物正好都派上用场了,谁知竟是这样的效果。
反倒更好了。
谁也得不到。
这也给了傅瑢璋喘息的机会,因此,他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清剿行动推上议程。
就是可惜了,不能看到背后之人气得吐血的精彩表情。
这些被焚毁的御灵散,是许多药贩的全副身家了,如今血本无归,顿时,哀声四起。
那些人跪在了城门下,对着傅瑢璋叩拜磕头,求他手下留情。
傅瑢璋不为所动,冷眼看着,既图不义之财,便不值得同情。
这些日子,他不余遗力在清剿御灵散,几乎可以想象,晚些时候等待他的,会有多少利益方奋起撕咬他。
又将是一场恶仗。
不管傅琰在这场浩劫里扮演什么角色,这都是他最后一次为他、为大翟了。
只可惜,还有几个大鳄没有抓着,预计还有近千斤御灵散下落不明,但很明确,是集中在某些人的手中。
十日了,他都没有见过妘娇,每日都有关于妘娇的消息送来,只是,她似乎大半日都在房内昏睡,其余时间,偶尔起来走动,偶尔绣绣花。
她的性子,本来就恬静,看不出异样,只是胃口不甚好,下人们都变着法子做各种吃食,哄她吃。
这让傅瑢璋越发挂念了,深深吐息了一周,才将翻涌的念想,压了下去。
很快了,背后之人,估计很快耐不住了吧。
另则,上官铉煽动朝中文官,弹劾他拥兵自重,私养暗卫,三番四次催他交出兵权,他都顾念着妘娇,都强忍下来了。
这厢的妘奕,听到手下的人一五一十的禀报城门所见,花白眉头挑了挑,讶然而道,“居然有这样的事?”
此举,利民,但对傅瑢璋非常不利。
他似乎误解了傅瑢璋。
仔细再回想,今日的大翟,在没有御灵散之前,大翟民康物阜,百姓安居乐业,这些,傅瑢璋功不可没。
思忖了片刻,他霍然起身,“来人,随老夫去城门。”
傅瑢璋没想到,妘奕会来求见。
妘奕正欲行礼,他上前托住了妘奕的手,“舅父,不必多礼。”
这一声舅父,妘奕一怔。他以君臣之礼相见,傅瑢璋却以晚辈之礼相待。
他是妘娇的舅父,也不过是一介没有功名的白丁,却得傅瑢璋这般重视,不用想,便知,傅瑢璋重视的是谁。
此刻,他心口欣慰之感溢于言表,敛了敛神,指了指城门下方的马车。
傅瑢璋顺着他的手势,往城下望了过去,见到上官韬坐在马车前,向他挥了挥手。
听到妘奕道:“殿下,千斤御灵散,可收货?”
话音刚落,傅瑢璋黑瞳蓦地一缩,片刻,才不紧不慢地收回了目光,有不可置信,也在思量着妘奕的目的。
“老夫实在见不得有些乱臣贼子,太过嚣张,便花百万黄金,囤下了这些。”
“这两俩马车里装的,只是囤在京都货仓的部分,其余的,分散在各地,今日,老夫已传令下去,即刻送到玄龙卫手中,如何处置,悉随尊便。”
傅瑢璋若有所思地扫了妘奕一眼,下颌轻轻往火坑方向努了努,“百万黄金,就这样烧了?”
百万黄金,不是小数目!饶是财大气粗的妘家,这般行径,也依旧令人猜疑。
“烧。”妘奕爽朗大笑了起来,“你怕是不知,老夫还欠着上官铉一半的货款!”
若他赖账,若傅瑢璋给力,这烧的是谁的银子,还不知道呢。
他命人分多头与上官铉交易,前期交易时,给的定金极其丰厚,渐渐建立起合作关系后,他便开始赊账,每次也都按时付款,这一次,几个分部同时向上官铉拿货,均赊账,一下子,将上官铉的资金给套牢了。
正是比所有人都清楚上官铉的困境,他才这般大摇大摆上门去要嫁妆,膈应上官铉!
傅瑢璋没想到,这妘奕,倒是个性情中人。
“殿下,老夫再给外甥女婿送一份大礼,如何?”
说着,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摞账本,递给了傅瑢璋。
傅瑢璋扫了一眼账本,心头莫名涌动了起来,似乎有预感,那会是他遍寻许久的东西。
得到授意,卫旦上前将账本接了过来,傅瑢璋抽出一本,翻开一看,居然是南雍所有梵巽子售卖的记录!
这些东西,其他人想要,很难。
因为南雍乃南蛮之地,地域保护意识非常强,又团结,异常排外,想要进去打探消息,便是经验丰富的玄龙卫,都没有辙。
但妘奕则不同,他乃南雍商会会长,想要这些消息,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仔细翻阅,傅瑢璋感觉到全身的血液,一寸一寸飞速地冻结,浑身发寒。
这里面采买的人名,都是化名,各色的都有,但都有共同点,他们的画像,都是何正阳,然而,交付银票上的印章,都是妘清的印章!
妘清已死,她的嫁妆,悉数落在了上官铉的手中,可以支配她的印章的人,除了上官铉,别无他人!
他最不想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如今的上官铉,虽不是通敌,却已然是妘奕口中所说的乱臣贼子,不止祸国殃民,怕是,更是在肖想不该他肖想的东西了。
他依旧如上辈子一般,成为了傅瑢璋与妘娇的死结!
轰轰烈烈的一场御灵散清剿行动,随着火坑里的火慢慢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基本告一段落。
苏翊斐早就拿着兵符调兵部署,做好镇乱的准备。
只要天一亮,那些没有来得及惩治的药贩,就会反应过来了,再加上,必定会有人煽动百姓,一场动乱,怕是免不了了。
苏翊斐异常地激动与兴奋,作为武将,他已经许久没有上战场了,如今正摩拳擦掌中。
而傅瑢璋一言不发,独坐到了天明。
果不其然,就在天刚蒙亮之际,外头的烧杀声四起。
这些都是乌合之众,不用多久,便能镇压了。
反倒是宫里,竟然什么动静都没有。
就在此时,卫旦拿着卫暝派人送过来的信报,冲了进来,“主子,皇上下了一道圣旨,将王妃宣到宫里去了!”
第51章 结局(中)
圣旨到时,妘娇正抱着铜盆呕吐完。
这两日开始,她每日晨起和晚间都反胃,今日起来,早膳刚下肚,就吐了,整个人也越发蔫巴了。
就连跪着听旨都有些晕眩。
这样的妘娇,怎么能进宫?
更何况,如今外头动乱不安,妘娇若有个三长两短,这些护卫都无法向傅瑢璋交代。
卫暝对着前来宣旨的盖源,恭敬地道:“盖公公,您看,王妃身体不适,可否缓一缓,迟些进宫?”
盖源扬了扬手中的圣旨,冷笑:“如今,摄政王府都比圣上还大了吗?圣旨都请不动摄政王府的人了?再者,如果不适,宫里不是有太医么?”
卫暝正欲说什么,妘娇拦住了他,对着圣旨磕了磕头,“臣妇领旨。”
抗旨乃死罪,即便傅瑢璋是摄政王,也是臣子,这么大的帽子,不能扣在他的头上!
妘娇领了旨,含了一块酸梅,缓解不适,就进了宫。
正在乾晟宫埋头练字的傅琰,见到在宫人引路下,款款走来的妘娇,手中的狼毫,“啪”的一下猛地搁在了纸上,墨汁迅速晕染满纸,如他眸里的愠怒。
“你进宫来做什么?!来看朕的笑话?你回去告诉傅瑢璋,想要朕写禅位书和交出玉玺?做梦去吧!”
妘娇第一次见到发怒的傅琰,懵然地看着他,“不、不是皇上宣臣妇来的?”
傅琰也一怔,“不是皇叔让你来的?”
见到妘娇摇头,他瞬间反应过来了,有人假传圣旨了。
“上官铉,你好大的胆子!”
愤怒随着血液迅速往傅琰的脸上冲,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出来。
奈何才九岁的脸,稚气未脱,因愤怒涨得通红粉嫩,越发削弱了他的帝王威严。
听到傅琰骂的是上官铉,妘娇心头咯噔了一下,也反应过来了,不是傅琰宣她来的。
想起傅瑢璋跟她说过,他有通敌的嫌疑!
如今,还假传圣旨。
每一桩每一件,都是灭九族的大罪!
那他将她引来宫里,是为了什么呢?
方才,她进来的时候,卫暝等侍卫都被拦在了外头,只有清月跟了进来。
她心头一跳,该不会这些侍卫也遭遇不测了吧?
就在妘娇出神之际,傅琰从高椅上跳了下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走到了妘娇身旁,仰着头,见她脸色有些苍白,骂人的话,就忍了回去,让她坐了下来。
谁知,妘娇刚坐下,傅琰还是忍不住了,“皇婶婶,你是蠢蛋吗?什么人喊你,你都来?”
妘娇一噎,前来宣旨的人,乃他身边随侍的盖源,算是他的心腹了,谁会没有怀疑圣旨的真假?
正欲看指认盖源,才发现,傅琰身边的人,都是她未曾见过的。
傅琰去了摄政王府多次,他随侍的人,妘娇都认识。
这时,她才意识到,傅琰被人控制起来了。
他的人,要么倒戈了,要么遭遇不测了。
想起方才进来之时,见到他还能淡定练字,可见这孩子心性不一般,怪不得小小年纪,就敢派人去杀傅瑢璋。
那现在,他还想要杀傅瑢璋吗?
她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傅琰,“皇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了吧?”
傅琰撇了撇嘴。
“谁知道呢?!”
傅琰本来就是一个小人精,哪里还听不懂她的话?
早在上次在摄政王府,他已经不想杀傅瑢璋了。
但他偏要吓唬一下妘娇。
他始终也只是一个孩子,对着给过他温暖的妘娇,不知不觉中,他平时极少暴露人前的小儿心性,便露了出来了。
见到妘娇神色变了变,他就收起了吓唬她的心思,哼了一句,反问她,“你如何知道,我们曾经不是一条船的?”
妘娇微微倾身,小声道,“我们大婚前夜,王爷重伤……”
傅琰满脸骇惊之色,“皇叔一、一直知道?”
妘娇点了点头。
这消息,比他见到先帝下令杀死他母后的圣旨更为震惊。
“为、为何皇叔他知道了,却没有……”
却没有杀了他?还在重伤期间,一次又一次的将批注好的奏折往宫里送,丝毫不放松对他的教导?
依旧每日过问他的功课,每每朝中有大事,傅瑢璋都带着他一同处理。
他每次都能闻到奏折上的血腥味以及浓郁的药味,那会,他闻着这些味,就好像嚼着傅瑢璋的血肉,让他兴奋不已。
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他一次又一次暗自讽笑傅瑢璋,都差点死了,还不忘做样子给他看。
原来,傅瑢璋压根不需要做样子给他看。
至此,他才算明白,如果傅瑢璋想要皇位,只需要将他养废了,或者不知不觉中弄死他就可以了。
怪不得,后来傅瑢璋将乾晟宫的玄龙卫撤走了。
他一直以为,那些玄龙卫是来监视他的!以为是他装乖巧,装信任和崇拜,成功取得了傅瑢璋的信任,所以傅瑢璋将人撤走了。
原来,傅瑢璋见他都能耐伤他了,自然也能耐保护自己,便将保护他的玄龙卫撤了。
正是因为玄龙卫撤走了,他又错信了上官铉,这才落入这般境地。
那些原本看似效忠他的人,其实都是上官铉的人!
他已经被禁在乾晟宫小半月了。
消息传不进来,他也传不出消息,他就像置身孤岛。
如今看来,上官铉软禁了他,又引妘娇进宫,是为了对付傅瑢璋。
怕是傅瑢璋不知经历怎样的腹背受敌,又如何在浴血奋战。
所以,才没来救他。
他还以为,傅瑢璋是主谋。
傅琰眨了眨眼,愣是没有将眼泪给收住,忍不住抽噎了起来,“皇婶婶,朕好像做错事了。”
听着傅琰哭着将事情始末以及说了之后,妘娇也忍不住鼻子一酸,她似乎也做错事了。
如果幕后黑手是她的父亲,为了顾念着她,傅瑢璋又受到多少挚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