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她还日日吵着要认亲,体会不到傅瑢璋说不出口的苦衷。
“倒是识趣啊,这么快就哭上丧了?”
一道带着冷嗤的低沉浑厚嗓音传来。
两人齐齐转头,妘娇忍不住喊了一声,“父亲?”
傅琰愕然地抬头望向妘娇。
上官铉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听到这一声父亲,仿若回到了三年前,只不过,他心中微微的波纹,也就漾了这么一瞬,很快就恢复平静了。
冷冷地看到抱在一起哭的婶侄二人,原本离间傅琰与傅瑢璋的关系,煽动傅琰杀傅瑢璋,虽棋差一招,但他还是故意留了信息,让傅瑢璋知道是傅琰下的手。
还以为两人会反目成仇,看这样子,已经冰释前嫌了啊。
真是遗憾。
“父亲,为何要将我骗到宫里来?”
上官铉将手上的一个精致锦绸包裹,轻轻搁置在了一旁案几上,慈祥一笑,缓缓向妘娇走了过去,“不将你引到宫里,如何能与你相认?”
“自从你走失,为父寻你足足三年了,为此,我与你母亲日夜不能寐,你母亲为了上山给你祈福,还因此失足跌落山下而亡。”
“谁知,你竟是被傅瑢璋掠走的!前些日子得知你嫁为摄政王妃,为父早就想去认回你了,只是,傅瑢璋那乱臣贼子不让,他不许我们认你!见都不许为父见你!”
听着上官铉情真意切的说辞,不知为何,妘娇却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她对这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感到异常的陌生。
从她第一眼见上官铉,她就本能地想躲他,今日也不例外。
她感受不到上官铉那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也感受不到亲人之间的血脉感应。
至少,她第一次见上官韬时,就本能地信任;她梦见母亲,也能哭得肝肠寸断,唯独面对上官铉,她竟然是想逃。
“你不记得父亲了,对不对?”上官铉又往前了一步。
妘娇摇了摇头,心底越发防备了起来。
她失忆的事,傅瑢璋想必不会对谁说过;他巴不得她这辈子都记不起来,自然不会随意透露。
去寻她的,为她涉险的,是她的哥哥上官韬,傅瑢璋让她接触的也是她的哥哥,从没有让她接触这个所谓的父亲,如若傅瑢璋不许她认亲,自然连上官韬都不会让她接近。
傅瑢璋由始至终,不让她接触的,只是这个父亲而已。
上官铉轻哄似的,继续说着往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出生时,我与你母亲可欢喜了,还为你专门打造了一枚羊脂玉牌,刻着你的名字,不信,你拿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被他这么一提,妘娇本能将手放到了心口的位置,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玉牌。
上官铉顺着她的动作看了看,眸光一凛,缓步向妘娇走了过去……
傅瑢璋在接到妘娇被宣进宫的信报后,即刻火速点兵,准备进宫救人。
卫旦想起苏翊斐与顾文轩之前的交代,瞅了瞅傅瑢璋浑身生人勿近的骇人气场,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上前劝阻。
“殿下,淮阳侯再三交代过,切勿贸然进宫,如今若带兵进宫,这便坐实了您起了反心了。谋反乃死罪啊,请殿下三思啊!”
傅瑢璋恍若未闻,冷寒着脸,翻身上马,勒紧马缰,狠狠夹了夹马腹,纵马而驰。
如若傅琰胆敢伤了妘娇,他便是反了这天下,又如何?
两辈子了,他欠他皇兄傅珏的恩情,也该还完了。
胆敢动妘娇的,他都不会再手软。
见到傅瑢璋已经奔驰而去,卫旦自然也不敢再耽搁,急忙派人给苏翊斐等人报信,他也随后跟上。
冲到了宫门,傅瑢璋发现,居然没有人阻拦,似乎就等着他进去。
已经顾不得了,他冲了进去。
上官铉早就下了令,只要傅瑢璋进宫,就格杀勿论。
那些潜伏的玄龙卫在见到傅瑢璋进宫的一刹那,如同得到了军令一般,纷纷奋起,反手与上官铉的侍人,对抗了起来。
顿时,一片打杀声四起。
听到了外头动静,被控制住的卫暝等人,也不再避忌,奋起抵抗了起来。
乾晟宫里的上官铉,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兀自笑了笑,自知他这是以卵击石,斗不过傅瑢璋,他很快就攻打进来了。
但没关系,他竟然本来就要请君入瓮的。
也多亏傅琰的信任,他才能将乾晟宫的人,全换成了他的人。
傅瑢璋一夜烧了那么多御灵散,雷厉风行地全面禁御灵散,彻底毁了他的计划!
毁掉了他想要灭掉大翟的计划!
既然灭不掉大翟,那便由那不孝子傅瑢璋拿命来偿还。
傅家的人,也死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那些闲散皇子王孙,也被御灵散荼毒得差不多了。
等他杀了傅瑢璋,再杀了傅琰,傅氏的江山,就彻底忘了!
谁是江山之主,他不关心,他只想要傅氏王朝灭绝!
原本,他的计划里,妘娇只是引傅瑢璋进宫的诱饵,但他没有把握,只是赌一把而已。
他能逍遥这么久,傅瑢璋都没有对他下杀手,也只是压制他,之前原本想不通原因,后来,他渐渐意识到了,傅瑢璋是因为妘娇的缘故。
傅瑢璋深爱妘娇!
当真是稀奇啊,无情无义的怪物,居然会懂情爱。
若让他心爱的妘娇亲自杀死他,那该多精彩?
杀人诛心呐。
上官铉见妘娇摸向心口的位置,猜想玉牌就在她身上,而她对亲情,是有挂念的。她从小就重情和善良,也总爱亲近他这个父亲,倒是可以打一打亲情牌。
“娇娇,我是你父亲,与你血脉相连的父亲,可傅瑢璋心怀不轨,他囚|禁了你,你所看到的一切,他对你好,都不是真的,你到父亲这里来,好不好?”
妘娇本能地退了退步,摇摇头。
上官铉眸色一变,“为何?”
“夫君不是坏人。”
闻言,上官铉目光一凛,不想再多言,一巴掌狠狠刮了过去,“不肖女!”
妘娇一个站不稳,跌跌撞撞退了几步,眼看着就要摔了下来,傅琰急忙冲了过去,接住了她,“皇婶婶!”
可惜,傅琰也只是一个孩童,只起到了缓冲作用,接不稳妘娇,妘娇还是后仰,头磕到了台阶之上,一下子晕了过去。
“皇婶婶!”傅琰哭着抱住了妘娇。
上官铉冷冷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妘娇,喊了一声,“何正阳。”
殿外的何正阳闻声,推开了殿门,走了进来,“主子。”
“弄醒她,给她催眠。”上官铉轻轻擦了擦发麻的手,淡淡道。
何正阳的催眠术,郯国皇室秘术,正是上官铉所教。
他虽不是郯国太子,但他却是郯国上下都以为已经意外身亡的三皇子。
何正阳乃上官铉的死士,没有情感,只听命令,听到命令后,即刻领命,“是。”
“混蛋,你不许动我皇婶婶……”
傅琰挥手打何正阳,不让他靠近妘娇,话未说完,就被何正阳一下子敲晕了。
正欲动手之时,只见傅瑢璋纵马厮杀了进来。
见到倒在血泊里的妘娇,他眸光瞬间猩红一片。
疯狂的厮杀。
瞬时,乾晟宫血流成河。
“啧啧,真是个疯子。”上官铉颇有些遗憾,来不及给妘娇催眠,杀不了傅瑢璋。
此时,何正阳银针刺在了妘娇人中,傅瑢璋急红了眼,眸里杀意汹涌,猛地将手中的剑掷了过来,一剑插在了何正阳的背后。
一剑穿心。
何正阳即刻倒地抽搐几下,便咽了气。
妘娇悠悠醒了过来,可她脑子似混沌一般,很多各种各样记忆往脑海里涌,她难受得闷哼了一声,倒也没有留意到有人死在了她的身旁。
上官铉一把将妘娇拖了起来,将她挡在了身前,狠狠掐住了妘娇的脖颈,阴狠地盯着傅瑢璋,“你敢妄动,她就即刻毙命。”
妘娇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身子不由得颤了颤,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你这样掐住了母亲,现在也想掐我吗?”
说着,眼泪瞬间从她的眼角溢了出来,如倾盆雨,止都止不住。
两人均是一滞,都意识到妘娇恢复记忆了。
“你闭嘴。”上官铉吼了一声。
“上官铉,你敢动她,本王势必将你挫骨扬灰!”傅瑢璋拳头紧紧握着,恨不得上前撕了上官铉。
上官铉冷笑了一声,扔了一个白玉瓶过去,“吃了它,我就放了她。”
傅瑢璋一把接住了玉瓶,就听到上官铉道:“你该是很熟悉它,巽毒。可惜啊,所剩不多了,但要你一条命,也刚刚够了。”
“不要!”妘娇焦急地喊了喊,但因为被上官铉掐住脖子,说出来的话,都化成了气音。
傅瑢璋遥遥望了过来,看了看妘娇一眼,眸光里尽是不舍。
“好,我吃。她是你亲生女儿,望你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放了她。”
上官铉轻笑,“我想要的,是你的命,不是她的。”
不!妘娇说不出来,只拼命地想要摇头,想要阻止傅瑢璋。
然而,除了不停滑落的泪水,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每一滴泪都像滚烫的火星烙在他心上,变得坑坑洼洼。
“娇儿,对不起。”
傅瑢璋后悔了。
如果当初他没有将她囚在身边,如果他早些放她走,他们两人之间起码有一个人是得偿所愿的。
她虽没有记忆,但至少不必记起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也能快快乐乐生活下去。
只可惜啊,从前的他,太过于自私了。
从前的他,不在乎她爱不爱他,只想她留在他身边,哪怕她曾百般哀求他放手,他也不为所动,总认为,若他成全了她,谁又来成全他?
然而,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他两辈子都不懂的爱,是成全。
怪不得,他爱了两辈子,都得不到她的爱。
如今,若能用他一命,换她一命,也不枉重活一世了。
带着两辈子的深情,深深看了她一眼,傅瑢璋将玉瓶中的药粉,一饮而尽。
第52章 完结(下)
“不!”
妘娇哭喊了一声。
眼睁睁看着傅瑢璋将巽毒粉吞了下去时,她再也绷不住,像网中鱼,不要命似的挣扎,奋尽全力挠打上官铉。
“你放开我!”
达到目的的上官铉,也松开了手,施施然地看着妘娇,像一只玉色蝴蝶,飞向了傅瑢璋。
妘娇猛地扑进了傅瑢璋的怀里,捧着他的脸,哭喊道:“你吐出来啊,你快吐出来啊!”
巽毒粉粒质滑腻,遇水即溶,本来玉瓶里的巽毒也就一小口,只稍轻轻一咽,就全吞下去了。
“傻瓜。”傅瑢璋捧着她巴掌大的玉颊,“吐不出来了。”
说着,轻柔地将她脸上的血迹拭去,检查她的伤。
妘娇哪里还顾得上自己,不给他动,反倒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嚎啕大哭,“你怎么这么傻啊?
她不要傅瑢璋死!
她要救他。
妘娇忍住了哭,强迫自己镇静下了,想要把眼泪和悲伤都咽了下肚。
可翻涌的悲呛依旧像忍不住的咳嗽,从喉头涌了出来,变成了嘶吼,“宣王呢,宣王呢?!”
她曾是多么娴静温婉的一个人啊,如今却急得歇斯底里,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傅瑢璋心疼不已。
缓缓将她拥进怀里,抚顺她的背,轻哄,“娇儿!乖!听我说!”
妘娇趴在傅瑢璋的肩膀上,看着殿外的厮杀,血肉模糊,但她似乎不那么怕了。
也渐渐静了下来。
看着他的人还在外头,没办法突围,她也知道,事已至此,自己干着急也是没有用的,眼泪却依旧止不住。
“呵。”上官铉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冷笑了一声,慢慢地向一旁的案几走了过去,将锦绸包裹着的骨灰坛抱在了怀里。
“这会儿,倒像是个人了。”
“可惜啊,这巽毒,无药可救。”
听到了上官铉的声音,妘娇就想起,她被抓走的前一晚,上官铉也是这样,冷冷呵的一声,掐着她母亲的脖子,说着残忍的话,逼她交出妘家的玉牌。
他用她来逼迫傅瑢璋喝下毒药,还如此说着风凉话,更是怒不可揭,“你才不是人!你这个疯子!疯子!”
“我再疯,疯得过他?”
上官铉像是听到笑话似的,“呵呵”了两声。
“他啊,残暴不仁,连兄弟都杀,是个冷血无情怪物,你知道么,他眼睁睁看着他母妃的尸首一点一点腐烂生蛆,险些成白骨,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